“仁念?”祐宁帝笑出声,笑声里染上了晚风拂入的凉意,“朕以为,你眼里朕不过是为权势不惜杀兄夺位,灭贤臣,忌良将的暴戾之君。” 清幽明亮的眼直直看着祐宁帝,沈羲和与帝王平静对视,撇去了尊卑,她启唇道:“儿与陛下立在不可共存的权势两端,可在儿心中,陛下无愧为君。” 祐宁帝在沈羲和的心里,是个合格的帝王,不贪花好色,不残暴独裁,不荒淫无度,不祸乱朝纲。 “你能如此评价朕,是因朕尚未将沈氏拿下。”祐宁帝不以为意。 沈羲和微微摇头:“便是沈氏落败,我亦会如此看待陛下,陛下无愧于民,是個难得的明君。” “明君?”祐宁帝呢喃着这两个字,有些晃神。 人人都道他在乎颜面,想要成为不世之君,欲得天下人称颂与赞扬,将帝王的功绩看得极重,可谁又明白,他帝位得来不顺,刚刚登基那些年,多少能臣良将稍有不满,便会提及他那文韬武略的兄长,便会想着若是兄长登基,今日绝非这样的局面。 他努力做个好帝王,努力让自己不求配得上帝位,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他将先帝挥霍一空,践踏得摇摇欲坠的江山扶起,他所求不是功绩,不是后嗣称颂,亦不是万古留名,只是无愧于心罢了。 很多事情,曾经站在迷雾之中的沈羲和也未曾看透,时至今日她才明白,看向祐宁帝的目光也多了真挚的敬意:“陛下,当年若是谦王殿下登基,未必会有今日。” 祐宁帝豁然睁目,死死盯着沈羲和,眼中的光芒犀利如刃,似乎想要将她穿透,看到她的真假:“你说什么!” “谦王殿下,比之陛下更重情意。”沈羲和不闪不避,“当年功臣多随谦王殿下,谦王殿下若登基为皇,必会被恩情、义气羁绊,这不是兴国之本。” 站在沈岳山的立场,曾对沈羲和说过,陛下是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之人,他登基之后,对顾相何等倚重?可宦官刚刚拔除,没有几年,顾氏就落得了满门抄斩,这不是凉薄和无情又是什么? 沈羲和撇开自己是谦王的儿媳,站在陛下的立场来看,便觉着陛下也并无过错。 与顾氏的角逐,与沈氏的对垒,都是立场不同的求存。帝王要求存,大族也一样。 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胜负之果。 这些日子她去了解过关于谦王的事迹,沈羲和不得不承认,谦王是个好兄长,是个好儿子,是个好夫君,更是个好主帅,但谦王那样豪爽不拘小节,重情重义的伟岸男人,却未必能成为一个明君。 尤其是处在祐宁帝这个时局的明君,不是人人都如顾相与沈岳山一般不恋权势,不为富贵动容。 陛下登基,能够大刀阔斧地整顿内政,昔年跟随谦王那些功臣,陛下去过河拆桥,至多是一两句命不好,谦王没有登基的抱怨。可若是谦王去翻脸无情,那么引来的将会是唇亡齿寒的怨恨,这些人会轻易被势大的宦官拉拢,朝廷的肃清将会拉得更远,百姓的苦难也会延长。 祐宁帝目光变得有些恍惚,他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女郎,隐隐约约她竟然和一个人重合,那个少时的玩伴、知己、恩师,后来的臂膀、依靠、能臣。 “你是第二个与朕说此话之人。” 至于第一个是谁,沈羲和没有问,但她想她能够猜到。 这是远远的,沈羲和听到了一声鹰鸣,是海东青的高昂的叫声,她垂眼:“陛下心中的困惑,很快变得得到解答。” 深深看了沈羲和一眼,缓缓闭上了眼,刘三指接到暗示,立时扑了上前高声痛哭:“陛下——” 一声凄厉哀绝的高呼响彻勤政殿,紧接着丧钟响起,匆忙赶来,还没有至勤政殿的大臣们都原地跪下,面露悲戚。 “太子妃殿下,这是陛下的遗诏。”刘三指将袖中的遗诏双手递给沈羲和。 沈羲和尚未伸手去接,紧闭的大门就被推开,太后带着淑妃等人冲了进来,妃嫔们个个跪了一地,眼泪也是瞬间滚落。 唯有淑妃扑过来,趴在祐宁帝身上,哭得哀伤,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转头悲愤盯着沈羲和:“太子妃,你弑君矫诏!” “淑妃,这是陛下亲……” “狗奴婢,亏得陛下待你如亲,你竟然敢与太子妃勾结,谋害陛下!”不等刘三指说完,淑妃挥手,水袖的轻纱飘扬,狠狠一巴掌搭在刘三指身上。 “弑君矫诏?”沈羲和露出玩味的笑,她的目光落在杵着龙头拐杖的太后身上,“祖母,也是如此以为?” “是否矫诏,与我看看便知。”太后伸手。 沈羲和却先一步从刘三指手上一把夺过。
第828章 追溯到胭脂案 “太后,此乃陛下遗诏,是否等三公九卿齐至,一并宣读?”沈羲和捏着遗诏道。 遗诏还封着,显示着尚未打开过,但沈羲和的从容与自信,令人对遗诏的内容有了不少遐想,尤其是祐宁帝亲自下令封萧钧枢为皇太孙。 “遗诏真假,自然该由太后裁断,太子妃不敢交与太后,是否做贼心虚!”淑妃厉声质问。 “我不过是要三公九卿一道公证,便成了做贼心虚?”沈羲和看都没有看淑妃一眼,她的目光始终在太后身上,“太后可知,我是何时开始猜到是太后?” 沈羲和的一句话,令大殿一静,跪在屏风外的妃嫔们恨不能捂住耳朵,懊悔要与淑妃一道冲进来,淑妃眸光闪了闪。 太后依旧面色慈和,平静地看着沈羲和:“何时?” “太子下葬,余二娘子被卷入其中。”沈羲和眸光瘆人,“余二娘子与旁人不同,她才回京都,不过一个小娘子,便是我也是因几件巧合之事,才注意到。似太后娘娘这等图谋至尊之位的人,又是如何才能注意到她这样无足轻重之人? 我想到那日,我点破了她为太后缝制的香囊,想来那日是起太后便去查了余二娘子,余二娘子踩着阿姊成为昭王妃,太后娘娘才高看她一眼,余大娘子假死之事,太后娘娘一早便知晓。” “以你的聪慧,不应当如此之晚。”太后笑容一如往昔平和,眉宇间安宁,常年礼佛之人,浑身都透着一股子令人亲近的和蔼。 “是啊,不应当如此之晚,只是为情所误。”沈羲和自嘲一笑,眸光一转,落在淑妃身上,“早在她与我分道扬镳之时,我便对太后起了猜疑之心,不过太后是北辰唯一的至亲,我不愿将这一份他心中的柔软撕开,也就跟着自欺欺人。” 淑妃或许不是顶顶聪明之人,但也绝不会是个愚蠢之人,她当日能够看明白东宫的局势,能够为了得到陛下的怜惜,不惜狠心被吊在荒郊野岭一整夜。 足见她有多清醒,怎会轻易就被帝王的宠爱冲昏了头? 陛下与她再多的偏宠,都不足以迷惑她的心智,但她还是与沈羲和破裂了,既然不是因为陛下,那么必然是一个可以给她超过沈羲和能给予的人。 这样的人存在么? 不往太后身上去想,自然是不存在的。 可若是太后呢? 太后深受太子信任,淑妃只怕觉得他们都是太后手中的棋子。 且太后既然已经在淑妃面前露出了真面目,淑妃若是不从,就没有活路,这一点淑妃心知肚明。 “既然你早就认定是我,余二娘子便是你故意放在密道里。”太后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余二娘子之事,确实让我近一步认定是太后,可我仍旧抱一丝侥幸,我想知晓太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广。”沈羲和也大方承认。 “你现在猜到我有多少能耐了?”太后笑着问。 沈羲和摇首:“太后能够此时与我坦诚相待,想来是还有我看不到的后手。” 太后眼角的皱纹都染上了愉悦的笑意,她看沈羲和的目光仍旧有长辈对小辈的爱意,不似作假:“这世间女子多愚昧,呦呦却不似她们之流,你真聪慧。” “太后看不上这世间女子,故此将她们用作傀儡,随时可弃。”沈羲和神色平淡,“也包括胭脂案那些被牵扯出来的弱质女流。” “你果然都知道了。”太后轻声一叹。 “太子有华富海,二殿下以青楼敛财,四殿下盗墓取财,八殿下平乱剿匪夺财。”沈羲和望着太后,“就连陛下也是用国库养人,太后意在天下,如何能不培植势力?钱财从何而来?我便想到,为何太后这些年一直隐于背后,除了等待时机,是否还有旁的无可奈何之由?” 太后笑意不减,看着沈羲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此时宫外,两军已经开始交战,太后不少人从密道涌来,但沈羲和早派人在密道外截杀,密道口成了厮杀最为惨烈的地方。 四方宫门,守将也已经关上了宫门,萧长卿、萧长赢、萧长庚、谢韫怀各自带人围攻一個城门,宫里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不知道。 但他们要求入宫,却遭到了拒绝,守城门之人,一下子变成了他们陌生的人。 宫内依然还算平静,不少侍卫将文武百官给围住,肃杀沉沉,御史呵斥,对方扬剑,便将人抹了脖子,武将也霎时按耐下来,他们需得寻一个时机。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奉太子妃之命,营造出了沈羲和要逼宫谋逆的局面。 陶专宪大急,想要反驳,却被崔征给摁住。 只有勤政殿,尚且听不到刀剑相拼的厮杀声。 “想来一切都源自于胭脂案,韦驸马要那么多钱财作何?他们已经富贵滔天,将那些女人刻意调教送与高官做妾,可不仅仅是图财。”沈羲和也仿佛不知宫外的硝烟弥漫,她仍旧镇定自若,“胭脂案背后真正的主谋,是太后您! 只是势大之后,难免出了纰漏,偏生这个纰漏出现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太后第一时间雷霆大怒命人彻查,谁又能猜得到太后才是主谋? 太后想要快刀斩乱麻,奈何烈王殿下取走了证据,又有太子插手其中,太后不得不忍痛将这么多年的筹谋付之一炬,幸而烈王殿下手中的证据最终只指向了韦驸马。 这也是为何太后,自胭脂案之后只能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因为太后的心血已经被粉碎。” “没错,一点都没错。”太后笑着颔首,“我这么年培植的势力,眼见着就能将整个朝堂通过内宅控于股掌之间,偏偏被七郎给毁了。” “恐怕也是那时,太后才惊觉一直长在太后眼皮底下的北辰,已然是太后无法再掌控之人。”沈羲和有些心疼萧华雍,他固然没有向太后全部坦诚,但也绝无防备之心,“太后势力受创,又畏惧北辰之势,索性来一招自毁长城。”
第829章 血溅宫闱 “太后放出行宫密道的消息,引北辰上钩,使得汝阳长公主三人,渗入北辰的势力。”沈羲和说着也目露敬意,太后的心思的确了得,仗着萧华雍对她的信任与亲近,敢走这样的险棋,甚至这一步险棋还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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