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初眼角带笑,俯身稍稍凑近了些:“你真是聪明的姑娘,这么一来,问的也是我说的话,我捉不到你的把柄。” 七姜是认真的:“短时间内偌大一座宅子烧成灰烬,若非天干物燥、狂风肆虐,并不容易做到,听说王府各处几乎同时起火,人为是必然的,但没想到会是您自己。” “你们起来说话,我不过是个落魄王府的小郡主,比不得你们太师府的夫人小姐金贵。”瑜初这般说罢,又觉着不合适,便道,“起来吧,我们不是朋友吗?” 七姜和玉颜互相搀扶,坐下后,玉颜欠身道:“郡主,皇上势必会派人查纵火之人,若最后查到您身上来,您该如何交代?” 瑜初不在乎:“这不是你要操心的,瑞王府在京城本就一无所有,但这宅子将来旁落他人,我还是不甘心。” 七姜问:“皇上会收回赐给你们的宅子?” 瑜初摇头,说道:“皇上会过继宗亲子弟到我父王膝下,等那孩子继承了王府,王府就是别人家的了,多少人盯着我家这块肥肉呢。” 七姜说:“可您不是要招赘婿?” 瑜初轻笑:“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单是要皇上和宗室答应,就是一个难关,过不去的,我只是将一切可能都做了打算。” 七姜心里很难过,不禁道:“难得您身为郡主这般尊贵,真希望能比世间女子强一些。” “强一些?强什么?” “盼着郡主能和心上之人结为夫妻,而不是为了谁成亲,为了谁生子,盼着您能为自己的一辈子做主。” 瑜初很惊讶地看着七姜,世上女子大多循规蹈矩,不念书不识字,为的就是能由父母长辈来控制她们的意识,好让她们认定生儿育女是女子的天命,如同云七姜这般,该是打小就等着嫁人生子、孝敬公婆的,她从哪儿蹦出来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 她们虽然还不是朋友,可瑜初愿意有这样的朋友,以真心换真意,或许她可以赌一把。 “我烧的不是瑞王府,而是一些文书,自然你们要问,几封文书要用整座王府来陪葬,是不是太可笑了。”瑜初说道,“但只有整座王府化为灰烬,有的人才会死心,才会知道,它们不复存在了。” 七姜不做声,玉颜亦不开口,俱是安静严肃地听着,心里揣摩着这些话的真假。 瑜初继续道:“至于信函文书里说了什么,暂且容我不提,那本是我瑞王府的保命符。祖父离世时,曾交代我父王,以此作为筹码,可保将来不被晋王势力所威胁,到如今,是真的用上了。” 玉颜说:“老王爷作古已久,那时候晋王也只堪堪一个少年,老王爷何以预见未来?” 瑜初不屑地说:“你们终究是井底之蛙,难道不知道,比起晋王本身更强大的,是当年他父亲在军中的威望,和遍布全国各地的兵权。当年的二皇子何等风光,纵然你我都不得见,难道还不曾听父辈提起过?” 玉颜道:“所以,晋王也是傀儡?” 瑜初不禁多了几分欣赏,道:“你也不是太笨,一点就通,没错,晋王也不过是傀儡。” 七姜问:“背后的人是谁呢?” 不等瑜初回答,玉颜说道:“只怕背后十分复杂,皇上登基十七载,不会允许先朝庞大势力单独存在,于是他们只能拆并折损,以求留下命脉。如今晋王羽翼丰满,该是他们合并的时候,可分开十七年各自为营,如今该听谁的,怕是还没打明白。” 瑜初眼中露出喜色,毫不吝啬地夸赞:“展玉颜,我对你刮目相看,这才是太师府大小姐该有的模样。” 说罢,目光落在七姜面上,见她一脸期待的笑容,勉强说了一句:“你也不算太糟糕,还行吧。” 虽然说着很严肃的事,车内气氛截然不同,三个姑娘之间有了信任,彼此的戒心都放下了三分。 但事关生死,事关朝廷,还是要端着冷静克制,七姜不轻易发问,绝不把自己立于被动之地。 瑜初不经意看见车上备着食盒,目光只是停留了一下,玉颜看见了,便道:“郡主是不是饿了,车上有点心,您将就用一口吗?” 瑜初却问七姜:“对了,你后来怎么派下人来取食盒?” 七姜大方地应道:“您吩咐玉颜传话,这还不算太奇怪,可您会给我送香囊,简直没道理,心里觉着郡主是故意做得如此刻意,想告诉我什么。” 瑜初笑问:“告诉你什么?” 七姜道:“告诉我别再去王府。” “这话我可是说了好多回,你不是照样回回都来?” “那不一样,若是一样,您直接吩咐玉颜就是了。” 当时那份默契,瑜初如今想来依旧会很高兴,但又不得不笑着说出最骇人的话:“你要小心些,晋王打算用你来祭奠晋王妃,等你死了,他好撮合我和展怀迁。”
第279章 但愿你我,都能全身而退 七姜和玉颜都明白,郡主已然将底牌都亮出,就差明明白白地说,她早与晋王割席。 可她们不能轻易放开怀抱,不敢真正将瑜初视为朋友,这是个为达目的能一把火烧了家宅的人,她若发狠,谁又知道底线何在。 “吓着你了吧?”瑜初一手支着脑袋,玩笑似的问,“你信吗?” 七姜并不怕,勉强做出些表情,点头道:“妾身相信,害怕也是有的,但天子脚下,岂能容他乱杀。” 瑜初眼底露出几分难过:“可晋王妃就这么死了,除了嫁给晋王,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然而皇权之下,尊贵的王妃也不过是一颗棋子,随时可弃。” 七姜的手,偷偷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她要冷静,她明白那是展怀迁的罪过,她愿意百年后去阴曹地府和丈夫一同分担责罚,可现世里,她不能将展怀迁视作罪人。 马车就快回到太师府,瑜初挑着帘子看了眼,最后说道:“多多小心,接下来的京城,该是腥风血雨的,但愿你我,都能全身而退。” 转眼,一行人回到家中,在门前就遇见好些被派来问候郡主的各府下人,老嬷嬷疲于应付,连自家大管事都来帮忙了。 瑜初冷冷的谁也不见,径直回她住的院子去,七姜和玉颜互相松了口气,玉颜轻声道:“姜儿,我好怕你开口就问,但你果然不会叫人失望,大伯父和二哥哥知道了,必定夸赞你。” 七姜不屑:“别提你的大伯父了,我可不稀罕他的夸赞。” 话音才落,有下人匆匆找来,尴尬为难地说:“大小姐,您去秀景苑瞧瞧吧,四夫人哭天抢地地闹呢,大热的天,再这么折腾下去,真怕把自己闹出个好歹来。” 玉颜冷漠地说:“你们盯着便是了,除了上吊抹脖子不能够外,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她闹不动了,自然就消停。” “可是……” “去吧,别到处嚷嚷,别让人轻易出入秀景苑,你们明白软禁是什么意思吧。” “是是是。” 看着下人离去,七姜好生道:“玉颜,你不必顾虑我们的,她毕竟是你娘。” 玉颜凄然一笑:“她可从没把我当女儿,你放心,我有分寸。” 如此,姑嫂二人分开,各自回住处,七姜落单后,才有心思捋一捋方才发生的事,回忆郡主说的每句话,想到那句晋王要杀她,到底是有几分心悸,岂能真的不在乎。 “少夫人,奴婢老远就见您出神,真怕您走路绊着。”进了院门,张嬷嬷说道,“您没事吧,中暑了吗?” 七姜回过神来,应道:“不碍事,大热天的,嬷嬷怎么在这里等我?” 张嬷嬷说:“您出门没多久,司空府就来人,昨晚的事果然传过去了,大夫人惦记您呢。只因郡主在咱们府里住着,她不便过来,不然兴师动众的,外人瞧着也不合适。” 七姜小声念叨:“这里可是娘的家呀,罢了罢了……” 张嬷嬷说:“少夫人,您就不担心大夫人为了您和大老爷起冲突。” 七姜没好气地说:“那也是他活该,是我无理取闹吗,就该让母亲看清楚了,这样的人值不值得原谅他,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 提起这茬,小娘子又生气了,气呼呼地进门去,将衣衫脱得只剩下中衣才觉得凉快些。 倒是这一气,将瑜初带给她的恐慌冲散了不少,就盼着展怀迁早些回来,好和他商量之后的事。 且说今日,是陈茵试穿大婚礼服的日子,虽然距离太子生辰还有月余之久,但一切事宜已准备了八九成,接下来皆是锦上添花,静待佳时。 层层叠叠的婚服,华丽而隆重,可时下酷暑,纵然殿内摆满了冰缸,也抵不住十几层衣衫在身的闷热,且闷热还是其次,几十斤的礼服穿在身上,陈茵的肩膀和腰都快碎了。 如同人偶般被摆弄了一上午,这会儿浑身僵硬,陈茵直挺挺地站在殿内,等待贵妃的驾临。 “好热、热……”尚未等来贵妃,陈茵已是越来越难受,感觉到渐渐喘不过气,忽然眼前一黑,重重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 “快来人!” 殿外,太子散了朝会,惯例会来向母亲请安,到门前才知道,母亲去见老太妃了。 正打算走,听见里头一片慌乱,他进门来看,便见殿内一群人围着,陈茵被人从堆起的厚重衣衫间搀扶起来,但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他立时闯进来,宫女们下意识地让开,项景渊一把搂过陈茵,见她脸色惨白、汗如雨下,顿时怒道:“你们疯了吗,三伏天给她穿这么多?” 众人还没回过神,便见太子粗暴地扯开了那华贵的礼服,层层叠叠,陈茵仿佛柔弱的笋芯从厚重的笋壳里被剥出来,但随着身上的束缚卸去,她的呼吸终于顺畅了。 项景渊抱起孱弱的人,径直往母妃的寝殿来,命宫女将冰砸碎用棉布裹着,抵在陈茵的额头。 他守在床边,不断地为她扇风散热,直到太医赶来施针送药,陈茵才恢复了几分血气。 此时,贵妃从太妃殿中归来,进门见儿子守在床边,不禁露出了笑容,走近道:“你到底是在乎她的,这些年,为何要吓唬她嫌弃她?” 项景渊反问母亲:“此刻,您是不是应该更担心她的安危,中暑可大可小,今日如此炎热,试穿礼服就不能再等一等。” 贵妃淡漠地说:“男儿家岂能明白针黹女红的费时费力,礼服若有瑕疵不足之处,剩下的日子还不够她们赶工的。” 项景渊说:“那么一堆衣裳,少说二三十斤,这是要上战场的铠甲吗,母妃,能不能精简些?” 贵妃摇着团扇坐下,含笑道:“皇儿,你先回答我的话,为何这些年如此针对她,明明你心里在乎她。” 项景渊避开了母亲的目光,说道:“窦氏更招人怜爱罢了,陈茵的脾气您知道的,规规矩矩十分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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