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翊翎亦欠身:“这几年,小儿多亏将军提携教导,妾身感恩不尽。” 黄将军摆手:“莫谈什么感恩,我这条命还是怀迁拖回来的,从此我看待他如同看待儿子一般,你们二位莫要吃味介怀,我就满足了。” 展敬忠是位极人臣的文官,黄将军是一身功勋威震四海的武官,品阶上虽是展敬忠更高一些,但黄将军比他年长两岁,且相识于微时,两府历来交好,这些客气话说几句,便切入正题,是谁伤了怀迁,又是谁在城外作乱。 说起展怀迁获救,多亏他自己机敏,当时火烧了拦住去路的丝网,火光引起了校场高塔岗哨的注意,又见副将军的坐骑发疯似的空跑,传递下去,另一位副将军立刻带人马赶来。 若非如此,展怀迁必定被乱刀砍杀在荒郊野外,且待天明有人路过时,才会发现他的尸身。 一想到这些,七姜就后怕不已,那之后直到天明,守在展怀迁身边,时不时就去摸一摸他的鼻息,怕他睡死过去。 展怀迁重伤失血,难免发烧昏睡,迷迷糊糊时,听见几次哭声,奈何他太过辛苦难受,眼皮子都掀不开,一次次担心一次次睡去,直到被叫起喂下汤药,他才清醒几分。 “怎么哭成这样了,脸上肿得这么厉害?”展怀迁心疼地望着七姜,哭坏了的人儿,何止眼眉红肿,整个小脸都肿了,原来他昨夜梦里听见的哭声,是真的。 七姜没照镜子,也不知道自己丑成什么样了,只是不耐烦地说:“我没哭,你别说话了,吃了药赶紧躺下。” 展怀迁说:“昨晚,我在梦里就听见你哭了。” 七姜瞪着他:“做你的梦吧,我有什么好哭的,你睡了,我自然也睡了。” 展怀迁满眼的心疼,毫不在意七姜的烦躁,只是愧疚地说:“怪我学艺不精,没能打得过,害你这样为我伤心。” 七姜的神情软下几分,其实见展怀迁能这么好好与她说话,她已经安心极了,哪里舍得吵架,哪里舍得埋怨他,不过是掩饰自己的难受。 昨晚,一想到展怀迁若死了,一想到自己会去见血肉模糊的尸首,她就害怕得瑟瑟发抖,哭得收不住。 且这样的恐惧,一阵一阵的来,怎么也放不下抛不开。 “不哭了,姜儿,我没死。”展怀迁说,“你摸摸,我是热乎的,我活着呢。” 七姜委屈地撅着嘴,泪水在眼中打转,展怀迁的手臂不能动,不然真想抱抱她,告诉她自己不会死,不让她再害怕。 “过来。”展怀迁说,“姜儿,过来。” 七姜挪到了床边,在床沿上浅浅地坐下,刚好手落在展怀迁的胳膊边,他立刻就握住了自己。 “早知道,我就不喜欢你了。”七姜还在伤心,“高兴的事没几件,天天不是想你,就是等你,我才多大就犯心口疼,你还一下伤了这里,一下伤得要死,还有、还有你家的破事,我真是倒了大霉,才摊上的你。” 展怀迁念过的书里,金戈铁马有,风花雪月也有,多少诗词寄情,都不及七姜此刻一番抱怨,字字都是情愫,叫他心生暖意。 展怀迁说:“那我上辈子、这辈子、下下辈子,都是积了大德的。姜儿听话,不哭了,我活着呢。” 七姜轻轻摸了摸他的手,手背上的伤痕已经结痂了,这人倒是体质强健,但愿他胳膊上的窟窿和刀伤,也能好得快些。 “是不是晋王,他怨恨你那日灭了他的威风。” “晋王已经离京了。” 七姜说:“可他的人能留下继续做坏事,你去参他一本吧,让皇上抓他。” 展怀迁好脾气地说:“没有那么简单,他是皇室之人,若参必要有证据,怎么能凭我一张嘴来说。” 七姜很是挫败:“京城太可怕了,动不动就要人性命,怎么一不高兴就要人死呢。” 展怀迁道:“若非私怨,杀到我头上来,那背后的阴谋就大了。” 七姜小声咕哝:“可你只是个副将军,品级都不大,上回进宫,人家还嘲笑我。” 展怀迁说:“可我是功臣,才领兵打了胜仗回来,我若缺胳膊断腿了,就是扫皇上的颜面,人家才不屑杀我。” 七姜问:“那你能不干了吗?” 展怀迁反问:“姜儿,你想我做什么?” 静默了片刻,七姜摇头,坦率地说:“没想过这些,只是见不得你一会儿伤了,一会儿又要死了,跟着提心吊胆。但我知道,人不能这样小气,你是要为国为民辛苦的,我不能妨碍你。” 展怀迁道:“从没有妨碍我什么,相反,你才是会懂我的人。你知道戍边的艰难,知道百姓的疾苦,受我庇护的百姓到不了我跟前,可你一笑,我就明白,什么都值得了。” 看着眼前这人,七姜心绪翻腾,怎么会忽然这样,世上就多出一个叫她放不下的人,好半天憋出一句:“你不要死,别丢下我……” 展怀迁含笑点头:“我一定不死。” 七姜摸了摸他的手,温和地说:“睡吧,军医说,你要多休息。” 展怀迁这才想起父母来,问道:“我娘呢,她回去了吗?” 京城里,今日朝堂气氛极其凝重,谁能想到,下一个遇袭的人竟然是太师之子,皇帝派下四路人马,要彻查这些人的来历,散朝后,展敬忠留在了御前。 皇帝道:“校场里有奸细,早些抓出来。” 展敬忠明白圣上的意思,若不是校场有内应,如何能知道展怀迁的行踪,如何能安排部署,在他回城的路上截杀。 皇帝又道:“恐怕这宫里,朕的身边,大臣之中,已经有不少人投靠了他,兴许下一个遇袭的,便是朕。”
第163章 这条路,我愿意走 离开皇宫,展敬忠径直来了司空府,将皇帝的忧虑告知岳父与二位舅兄,翁婿父子几人商议了一个多时辰,老太太派人来,要留女婿在家用午饭。 展敬忠再来向岳母请安,见了面,老太太温和地说:“瞧你一脸倦容,昨夜必定没睡,罢了,今日早些回去,补个眠才好,过些日子再来,我们好生吃顿饭。” 说话间,何翊翎与嫂嫂一同进门来,倒是没料到展敬忠在这里,但她也不回避,这里是娘家,是司空府,她若还要退让,真真连自己都辜负了。 “怀迁这孩子,实在叫人心疼,我听恒儿说,过了几日伤势稳定,就要搬回城里来。”何夫人说,“他养伤要紧,没得再应付什么探视,我已经对家里说了,谁也不必过去,恒儿也不让他去,让怀迁安心养伤,有姜儿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老太太亦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小两口成亲以来,也不曾好生相处过,往后十天半个月的,他们多在一处,也好增进感情。” 展敬忠却没把这些话听进去,目光一直落在翊翎的身上,应付了嫂嫂和岳母后,便开口说:“昨晚你也没睡吧,今日多多休息才好,才刚收到消息,怀迁的伤口处理及时,没有引起感染,他已经退烧了,静养一阵子,伤口愈合就好。” 老太太望着女儿,朝她使了眼色,何翊翎却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淡漠地坐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 展敬忠也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冷淡,在岳母和嫂嫂面前,都不值得提什么丢脸,是他错,是他辜负了妻子,是他对不起翊翎。 “母亲,嫂嫂,我先回府,怀迁没有大碍,还请放心。”展敬忠向岳母行礼告辞,得到老太太应允后,最后看了眼翊翎,到底是退了出去。 何夫人客气地送到院门前,展敬忠请嫂嫂留步,何夫人道:“瞧着儿女姻缘美满,翎儿她心里必定会有所触动,你们夫妻本是最恩爱的,有什么话撂下十年都不愿意说开呢。” 展敬忠说:“是我辜负了翎儿,有了怀逸那孩子。” 何夫人叹气:“我们司空府虽不兴纳妾,可世道如此,你以为翎儿真是那看不透的人吗?她的尊贵,她的骄傲,岂会将一个姨娘放在眼里,更别说什么她容不下一个庶出子,难道在你眼里,司空府大小姐,只这一点子心胸?” 展敬忠迷茫地望着嫂嫂,何夫人无奈地摇头:“罢了,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迁儿的伤要紧,把那些贼人揪出来要紧。” 展敬忠道:“是,请嫂嫂多多照顾翎儿。” 待他离去,何夫人转回内堂,听见婆婆对小姑子说:“何苦来的,亏得展敬忠大气好脾性,你也不能太过了。他如今可是当朝首辅,在我们跟前卑躬屈膝的,凡事要有个度。” 何翊翎淡淡地说:“倘若早十年和离,相见我必定客气,可我们既然还是夫妻,夫妻之间的事,娘就不必插手了。” 老太太叹气:“怪这一家子人把你宠坏了,你以为离了家,也该人人都绕着你、围着你?” 何夫人忙进门,笑道:“当着亲闺女的面,您怎么都是道理了,在我和她二嫂嫂面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娘啊,可别把闺女惹急了,咱们家谁惹得起大姑奶奶。” 何翊翎起身要走,不忘说母亲:“亏得您有可靠的儿媳妇们,不然这家,我也不愿回来。” 母女婆媳间的玩笑,哪怕是拌嘴也无人会往心里去,可一样是做婆婆,太师府里老太太和四夫人之间,从不会有这些乐子,至于母女,四夫人眼下更是巴不得亲手掐死展玉颜。 此刻,上官清进门来,说道:“有消息传来,二哥哥已脱离险境,过几日会回府疗伤。” 四夫人眼底掠过失望,暗暗叹气,展怀迁那小子,命还真硬。 老太太问:“他身手了得,怎么会伤得那么重?” 上官清应道:“怕是要等大伯父回来才能知晓,这会子传得天花乱坠的,我也听糊涂了。” 老太太看向儿媳妇说:“怀逍必定会回来探望他弟弟,到时候你自己把人留住,你这个当娘的,还降服不了自己的儿子?” 四夫人讪讪一笑,没得继续留下受挖苦,便借口告辞,匆匆离开了沁和堂。 而她一走,老太太便命侄孙女靠近,拍了拍她的手道:“他在家十天半个月的,这一回,千万别错过了。” 上官清冷声道:“只怕云七姜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清儿插不进去。” 老太太不以为然:“她婆婆如今在司空府,少不得要去见一面,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哪怕她不去,我也能打发她去,只要你狠得下心,姑祖母必定为你周全。” 上官清不禁紧张起来:“姑祖母,万一有闪失,我……” 老太太说:“能有什么闪失,怕什么,女人家都有那一天,你想长长久久留在太师府,只有这一条路。” 上官清不禁双手紧握:“姑祖母,这条路,我愿意走。” 老太太道:“出了事之后,我必定让他们给你个交代,但不能拿姨娘的名分,妾不可扶正为妻,这是朝廷的规矩,因此你不能为妾,将来才有机会等云七姜死了,将你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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