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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姜笑道：“任他们骂去，我还替我父亲写了篇奏章骂我自己呢，方祜，他们越骂我，我越高兴。” 方祜有些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蹙了眉嘟囔道：“反正我是不愿意进宫做太医的。” “不做不做。”在楚姜怀里的小女孩挥着手高声笑了起来，“叔父不做，珞珞做。” 楚姜刮刮她的鼻子，“叫你写个字便似要了你的命一样，你还想做太医？” 珞珞不过三岁，听得似懂非懂，歪着脑袋看向母亲，听到“写字”便皱皱鼻子，拿着手指头在她眉心画了个圈，“不要写字，我给母亲画梅花。” 楚姜将额头送去她面前，奈何小孩子心性不定，才画了一个圈便觉得累，唉声叹气地伏在她怀中，“母亲，枇杷熟了。” 楚姜忍着笑哄她，“那你自己去摘呀？” “爬不上，祖父不许爬。”她仰起脸来，“父亲何时回来，叔父说，父亲会飞。” “嗯，是会飞的。” “飞多高？” “比枇杷树高。” 珞珞装模做样地鼓起嘴，似在思考，半响问道：“我也会飞吗？” 楚姜正色看着她，也打量了片刻，又捏捏她的胳膊，摸摸她的小腿，惋惜地摇头道：“你胖了些，不好说。” 小孩儿顿时便气势萎靡起来，车外的方祜在马上看着，忍不住挖苦道：“嫂嫂，她已经不是一两岁的小孩了吗。” 楚姜拉上车帘不理他，“我知道，我这是教珞珞怎么飞呢！” 珞珞眼中升起希望，“母亲会飞？” “母亲不会，可是母亲知道。”她轻轻趴在女儿耳边，小声道：“你父亲原先就是先学写字，然后学文章，等学问好了，便能飞了。” 听到学习珞珞又聪明了些，趴在车窗上拉开车帘问方祜，“叔父，当真要学写字吗？” 方祜神色莫测，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得她着急，又钻回来在母亲怀中滚了一圈，撒娇道：“母亲，我回去写三个字。” 楚姜扶额轻叹，这孩子这么不爱学习，以为成了个纨绔可怎么办？ 珞珞听母亲叹气，也跟着叹了口气，嘴上嘻嘻笑道：“表兄送我吃糖糕了。” “哪个表兄？” 方祜在外答道：“我带珞珞在宫门外等嫂嫂之时，遇见八公主带着左小郎出来，公主见到珞珞，便嫌左小郎肥胖，将他手里那块糖糕喂珞珞嘴里了，临别前又吓珞珞，说嫂嫂在宫里不出来了，吓得她哭了好半晌。” 楚姜闻之大笑，“十郎哪里胖了，分明与他父亲八郎小时候一样，倒是我们珞珞，怎么听了她几声吓就哭了呢？” 珞珞羞得将头埋进她怀里，“八姑姑说，母亲被她关起来了。” 楚姜搂着她轻问，“那珞珞哭了是如何好的？” 珞珞得意地伸出手指来，“她又喂我吃了一块儿糖糕。” 说罢，她又惦记起来，“叔父说草原上的糖糕好吃，母亲，父亲会带糖糕回来吗？” 楚姜轻轻揉着女儿的小肚子，看着她与陈询相似的眼睛，神情温柔了几分，“会的，等父亲回来，还教你写字。” 又几日傍晚，珞珞正抱着一支竹马，站在梨树下，仰头看着树上微不可见的小果粒。 梨花初落尽，曳了一地雪白。 楚姜刚换下一身鞠衣，看她抓了一把梨花就要往嘴里塞。 采采站在她身边，正要阻止，楚姜便笑道：“采采，你让她吃，这花吃了就会变瞎子，她反正不想看到我们了，让她吃吧！” 珞珞小身板一僵，手指松开“哇”地一声哭出来，拖着采采要去找方壶，“我要瞎了，我去找祖父吃药……” 楚姜在她身后跟着，憋着笑问道：“方才我问你，你不是说没有胡乱吃东西？” 小姑娘哪里知道母亲这么狠心，回头哭道：“花落下来，我张嘴吃了一片，母亲，我不是故意吃的。” 她顿下脚步回身，“啊，一片啊，一片倒是不会瞎的。” 珞珞看她转身，更加难过了，拽着采采向外走得更快了，嘴上悲愤不已，“我……我吃了两片，三片，真的要瞎了。” “不会瞎的。” 珞珞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泪水被憋了回去。 采采惊呼出声，“将军回来了。” 陈询蹲下身来，温柔地看向珞珞，“只吃了三片花瓣，不会瞎的。” 她一时噎住了哭声，抽抽噎噎地问他，“你是谁？” “我是你父亲。” 她霎时间又哭了起来，转身往院中跑，“母亲，母亲，我瞎了，我不认得父亲的脸了。” 陈询哭笑不得，伸臂将她抱在怀中，刚起身就见到楚姜欢喜地跑出来。 在珞珞震天的哭声里，他走到楚姜面前，伸手将她涌出的泪擦去，“九娘，我回来了。” 楚姜看向他的脸，和泪啼笑出声，“难怪珞珞不认得了，她看的画像上，师兄丰神俊朗，面貌俊美，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却胡茬满脸。” 珞珞在他怀里还要挣扎着往楚姜身上去，“母亲，我瞎了。” 有她在，情意是难叙的，陈询只能先去梳洗，剃须净面，楚姜甚至要为他敷粉，被他捉了手压在身下。 “不像话。”他钳住她，用下巴撞走了她手上的脂粉盒，俯身在她颈上咬了几口。 楚姜嗔笑着推他，窗外还有采采的催促，“女郎，再不出来，可真要哭瞎了。” 陈询无奈地放开人，穿上外袍，“早知道该趁她去师傅院里了再回来。” 楚姜对着镜子照了照颈上，见到几朵红痕当即笑骂道：“珞珞要是见着了，这你要如何向她解释？” 他凑来镜前，看着镜中姝色又要作，楚姜便清咳一声推开她，叫采采将人领进来。 珞珞一进门，看到陈询与画上人一样，不过稍黑了些，便犹豫着问向采采：“瞧人瞧不清，是不是瞎了？” 采采摇头，“这是晒黑了些，女郎瞧，可不就是与画上一模一样？” 她这才放了心，提步走到陈询面前，仰头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来。 陈询心头软得不行，忙将她抱起来，“珞珞，这回认得父亲了？” 她趴在父亲肩膀上，嗅着他身上与母亲一样的味道，安心地啄着脑袋，“认得了。” 楚姜捏捏她的脸，“下回还要不要再胡乱吃东西了？” “不吃……咦，母亲脖子上是什么？”她张手去摸楚姜的脖子。 楚姜脸一红，推着父女二人往外走去，“虫子咬的。” 珞珞将信将疑，还是采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女郎不是要摘枇杷吃？将军回来了，可以摘枇杷了。” 她马上欢喜得拍起手来，指着院中的枇杷树，“父亲，摘顶上的，我们飞上去。” 采采正要接过人，珞珞便将双臂紧紧缠在父亲脖子上，“不要，我要爬树。” 不等陈询说话，楚姜便悠哉道：“师兄，你要是摔着了她，我的房门，师傅的院门，楚府的府门，哪一道门你都不要想进去了。” 陈询听着她的威胁，将满不情愿的女儿放下来，上去为她摘了一捧枇杷。 …… 等到月上中天，珞珞坐在小几子上，一面吃着枇杷一面瞟着父亲，见他为母亲绞头发，小声对采采道：“父亲回来了，采采的活都被父亲抢了。” 采采掩唇，“那是因为将军去打仗了，绞头发的活才轮到婢子来做。” 陈询耳力不减，感受到女儿不时传来的视线，笑问：“素日就这般机灵？” 楚姜嗔笑：“师兄且等着，这还不算什么，改日教她写字才知道呢！” 陈询大惊：“才三岁，哪里就至于要写字了！” “我三岁时写字已经很有模样了，师兄三岁都能耍一套枪法了，她至今连笔都握不紧。” “寻常孩童启蒙，五六岁也不迟，你我的女儿，总不至于痴傻，叫她玩上两年……” “师兄可知，八公主家的小郎如今才五岁，已经学诗了，那小胖……那小郎君回回与珞珞一处玩，都要显摆上几句，我是怕珞珞失了自信。” “与旁人家的比，总是没有依据，倒是方祜，当初跟个呆头鹅一般，如今不也有几分人样……” 一旁的小姑娘搂着枇杷笑得合不拢嘴，她就知道，父亲回来了，自己就不用写字了。 一阙月下，九州清亮。 此间笑闹声渐歇，化作了尘世里，轻俗的，然而也是庄重的，一道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 那就以一个简短的番外结束这本小说吧。 番外——少岚 永兴五年的初冬，少岚蹲在杨郗的墓前烧了几捧纸钱。 草原上呼啸着刺骨的寒风，将零星的火光吹散，不消片刻便被冷气浇灭。 又一阵风来，将她面前的一叠纸钱吹起，散落在萧索的原野上。 她正要起身去捡，有两个少年却从远处跑了过来，一面捡着散落的纸钱，又遥遥对她招呼着。 “远看着我就知道是虞将军，果真是。” 她站起身来舒展了手脚，问道：“你们不在学堂里安心读书，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走近，都先对着坟茔磕了三个头才回答她的话，“今日先生有事，允我们一日假，将军怎来了此处？” 有他们烧纸钱，她便活动了几步，神色有些端肃，并未就着他们的话回答，“你们堂里那位先生本事不大，倒是总爱躲懒，天太冷放假，下大雨放假，路上跌了也放假，今日又是因着什么？”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知道她素来关心边城民生，便如实答道：“说是有位文学大家来了，先生极为仰慕，要去拜见。” 少岚眉头皱起，“明岁开春便有一场试士，若是考好了你们也能去太学里读书，你们先生倒好，每每因私欲而废公事，回去你们转告他，若再有一回，我便请府君去挑了他的学堂。” 二人应下，少岚便神色和悦地看着他们烧光了纸钱，招手叫他们一并回城去。 两人忙上前为她牵马扛枪，又听她道：“你们先生学问尚可，然而人品太差，你们万莫习得他身上的恶性，不然七郎当初救你们可就枉费了。” 二人连连点头，一路回去又被她考校了几句，她颇有些严肃，两个少年却毫无不满，对她十分尊敬。 等进了城见到了那位长安来的文学大家，她才露了笑颜。 经年的跋涉让楚赢周身的气质变得更为潇洒，也比少岚当年见到她时更为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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