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了皱眉:“对,是它的名字。” 汉人又问:“那娘子呢,娘子叫什么名字?” 姑娘说:“云。我的名字是云。” “云。”汉人轻轻读出这个字。 纵然他是个身躯凛凛的男人,在读出这个字时,仍然声音微颤。 姑娘问:“我是不是在何处见过郎君?” 那种熟悉的感觉愈来愈深,像是潮水般一阵阵涌来。 姑娘看见汉人缓缓解下了自己的面衣。面白无须,声音清朗。 “朝云,是我。” 姑娘终于认出了他是谁。 手脚一阵发麻,两眼一黑,她瘫软昏厥。 姑娘再次醒来时已然天黑,床榻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绒,屋里的火炉烧得旺盛。 汉人守在姑娘的床边,柔柔地触摸姑娘散落的发丝。 她睁开眼,看见他,不可置信。 “你竟然还活着。”她唰地坐了起来。 汉人的手滞在半空,强扯出一个笑:“你竟然也还活着。” 姑娘惊异地看看四周,这里俨然是城镇之中客栈的模样。 她想,兴许是自己又做梦了。 梦见自己找回了雁儿,回到了宋地,又遇见了那个人。 既然在梦里,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伸出手摸了摸眼前人的脸,手指柔软,触及唇角。 汉人抓住了她的手,问她:“当年,是你姐姐送你出来的?” 姑娘笑笑:“我姐夫送我来的西北。” “……”汉人叹气,“我早该想到的。当年渭州战败,我回到东京,就得知了你的死讯,竟真相信你死了,没派人出来找你。” 姑娘的笑止住了,问他:“我弄不清楚,到底是我进了你的梦,还是你进了我的梦?” 汉人放开了她的手,起身。 他的声音淡淡,可也能听出其中暗藏着的情愫。 他说:“我倒希望这是梦。” 他花了五年的时光试着忘记的人,又突然出现了。 从前的那些功夫都白费了,此后的每一个日夜,又要受那种百爪挠心的苦痛。 店小二送来饭菜,汉人同姑娘同桌而食。 边关城镇,饮食毫无精致可言。粗茶淡饭,不见荤腥。 姑娘三年来吃惯了这些,汉人也并不挑剔。 她明白过来,这不是一场梦,她是真的见到了那个人。 当年少女情怀诉诸此人,如今再见,倒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意。他还是原先的模样,可她早已不再是原先的那个小娘子。 她肤色黑了,身躯也壮实了。在草原上,拿着长钺能掀翻五个大汉。做马匹生意,成了这一带最大的马商。每日驰骋在幼时日思夜想的西北之地,活成了话本子里女侠的模样。 桌上,汉人问她:“如今在西北做什么?” 她神色之中带着几分骄傲:“在草原养马,卖给宋人。你可听说过云娘?” “这两年边关最大的马贩子。原来是你。”汉人微笑,“你姐夫教了你经商的本事?” “在这种地方,无论做什么事,多听、多看、多练也就会了。” 汉人点点头。看着姑娘吃饭时的模样,已经毫无中原人的谨慎,更多的则是边关之人的豪迈。他又问:“来这里之后,可曾嫁过人?” 姑娘一叹:“男人倒是有一个,就是没婚嫁。心里还记挂着你呢。” “……” 在草原几年,姑娘倒是学会了直言不讳。 汉人张张口,想问她的男人是谁,可又深知自己毫无问这话的资格。 “那你呢,娶了吗?”姑娘也问他。 汉人摇了摇头:“不曾。也记挂着你,总是记得你说,要到西北来看看。你如今来看过了,觉得如何?是心中所想吗?” “嗯。”姑娘抬头看向窗外,“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诗文倒还没忘。” 姑娘浅浅笑了:“从前抄过几十遍的东西,怎么会忘呢?不过有时想来,在东京的年月,真如上辈子似的。” 汉人给她倒上一杯酒:“就没回中原再看看?” “徒增悲凉,又何苦。如今我叫云娘,早就不叫李朝云了。” “你的孩子…也不牵挂吗?” 姑娘举起酒盏痛饮一杯,“我父亲如今位及执政,他的嫡孙,用得着我一个马商牵挂?” “看来,你不是没打听过东京的事。” “这里是边关,消息不灵通呢。是去岁冬天,我叫了手下亲自去了趟东京打听,才知道了些家里的事。” “没打听过我?” “我以为你死了。” “……” 汉人也喝下一杯酒。他与她一样,都以为彼此已经死别。
第127章 番外红衣(下) 刚刚开春,城镇里寻不着多少牛羊肉,不过酒还是管够的。 姑娘与汉人喝了两坛酒,还嫌不够,又叫小二拿来了两坛。 汉人问:“今后呢?有什么打算?” “打算?”姑娘一挑眉,“我能有什么打算,好好卖马,挣银子,吃羊肉。” “不打算回东京了?” “回东京做什么?再去为人儿女、姊妹、妻妾吗?朝云兴许能做到这些,但云娘可做不到了。” 云娘吃过了西北的风沙,便再也吃不了那些琼浆玉露。 过往千万浮华早已恍如隔世,恨的早已放下,爱的也在试着遗忘。 汉人便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姑娘给他倒满酒:“还没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宋夏之间互遣使者,宋使以我为首。” “你做使臣,还能一个人进草原?” “使臣的马队驻停于此镇,修整三日再回京复命。我得闲,想到草原去走走,便见着了你的马。” “说是我的马,其实我也不曾驯服了它。”姑娘叹气,再问:“你如今仕途如何呢?” “得官家器重,仕途还算坦荡。” “嗯。你是有本事,该得器重的。该让你做将军。” “你也该做女将军。” 早就听闻贩马的云娘不仅会做生意,功夫也颇为了得。只是从前从没有想到过,原来这位云娘竟是他的故人。 故人相见,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又是一口快酒入喉,脸已经红了,却还想给自己再倒上一盏。 汉人伸手要拦,与姑娘的手碰在一起。 她的指尖烫烫的,脉搏跳动。 他很想再抓住她的手,狠狠地贴向自己的胸口,可他没有。 拦下酒坛后,他便收回了手。 “嗯?”姑娘不解。 “若是再喝,你便要醉了。” “没事。我就算再醉,也能回去。我男人会来找我。” “城门已经关了。”汉人告诉她。 “他见天黑了,我还没回去,就会顺着马蹄的印子来找我,他认得我的马的蹄子。城门关了,他就会在城门外等到天亮,你放心些。” 汉人无奈一笑。为何要让他放心些,他该放心什么? 姑娘最终还是喝醉了。 四坛酒,三坛是她喝的。喝得又多又快,喝完了,抱着酒坛子就吐,弄得身上地上一片狼籍。 吐完就睡,毫无醉酒者的愧疚和自觉。 汉人下楼找了店家,问店家要了套干净的女人衣裙。 清扫了地上的秽物,还要给姑娘换上清爽的衣服。 姑娘睡在床上,他立在床边看着她。 她变了许多,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少女,而是个女人了。眉眼已全然展开,有英气在其中,更有股狠劲,像一头母狼。 他伸手解开她的衣衫,触及她的肌肤,滑腻停在指尖。她躺在厚厚的红绒布上,胴体被鲜艳的红色衬托得更加清丽。 姑娘无意间一声嘤咛,更让他紧了喉头。 无名的燥热在胸腹之间涌动,无处可以发泄。 闭上眼睛给她穿上衣裙,却被姑娘抓住了手。 姑娘的声音响起,用西夏话娇嗔:“野利,别又乱来!” 汉人滞住了动作。 她会说西夏话了。他听得懂西夏话。 野利,是西夏人的姓氏。 她醉梦中呼唤的名字,是一个西夏人。 那股燥火忽然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胸腹中淡淡的悲。 她说心里还挂念着他,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姑娘夜半酒醒,翻了个身,发觉自己和汉人躺在一块儿。 往身上看看,衣裳虽然穿戴齐整,但已不是昨天她那套衣衫。 汉人闭着眼,梦中还蹙着眉。 她距离他,只有一尺。 与他同床共枕,是她年少时的绮梦。当年最企盼时没有实现,如今已经不再妄想了,倒是还真让她躺在了他的身边。 果然只要离开了东京,什么都可能做到。 伸出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想让他舒展眉头。 他多年行军,在梦里自然也有警惕。有人触碰到他,瞬息间登时转醒。 在一片昏黑之中,他箍住了姑娘的手腕,翻身压在其上。 柔软就在身下,他只觉口干舌燥。把姑娘的手摁在一旁,俯身贴上了姑娘的脖颈。 姑娘轻轻地问:“孙全彬,你要做什么?” 汉人声音也粗沉起来:“我虽为内臣,却也并非不懂男女之事。” “我知道。”姑娘仍然声音轻柔冷静,“我问的是,你打算做什么?在此与我欢好一夜,然后呢?” 汉人凝眉不语。 “然后带我回东京,把我养在你的深宅之中,让我隐姓埋名?还是你留在西北,放弃宦途,余生与我为伴?” 汉人的眉头越皱越浓。 姑娘微微一笑:“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那就别这样做。你知道我还活着,我知道你也还活着,此后两相安好,不好吗?” “……” 汉人沉默许久。 五年的时间,姑娘真的长大了。 天色刚亮,城门大开。 野利是这座城的熟人,看门的守卫从前没少得他进出马匹时交奉的好处,见到他来,尊称声“二爷”便放他入了门。 他是昨夜追着马蹄印而来的,看见蹄印到了这座城中。 然城里有人扫雪,没法再追蹄痕,他只能一处一处地寻找。 终于在一家客栈的马槽里见着了雁儿和姑娘的坐骑。 他进门问店家:“可见到过孤身一人过来的中原姑娘?” 姑娘正站在楼梯上,喊他:“野利,我在这里。” 野利笑着看过去,却看见姑娘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笑容凝了。 姑娘走下扶梯,站在野利身边。 汉人看到了昨夜她口中的那个男人。 果然是个西夏人,也果然一早就来接她了。 “这位是我的故人,是在大宋朝廷里做官的。昨日碰见,便一起喝了些酒。”她如是同野利介绍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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