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眼都亮了,连连点头:“愿意,愿意!” “哟!云儿,怎的嗓子又哑了!”她不说话,魏国夫人还没发觉,“幸而是去演女戏了,不需说话。不然你这去拜见官家、娘娘时,可要费劲。” 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李家二娘的名字,也上了百戏的单子上。 于是便有一个女师傅进了朝云的春晖阁,给朝云一连教了几日,终于到了金明池宴之时。 李诀、朝烟、朝云各自一辆马车,一家人往金明池去了。今日群臣赐宴,州桥投西大街上的官员府邸总是一辆辆马车驶出,好不热闹。王氏因李莫惜并非京官,而又官阶不高而不能前往。朝烟跟着魏国夫人走,乘着马车到了金明池畔。马车停在宴殿,一行人登上了宝津楼,坐到了宫眷那里。李诀到了官员宴所在的临水殿,朝云则跟着女师傅一起往彩棚幕次那里走。 女师傅边走边告诉她:“小娘子已经学得很不差了,一会儿上场时不必怏怏不安。今日用的钺,只比我们平日练的重一点儿,只消按平日学的来演就好了。演完了,跟着领头的走便可。无需不安,且放宽心去演。” 朝云听着女师傅一遍遍念着不必不安,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不安?我哪里就不安了?可惜她嗓子还是未好,说话就痛,只能不说话,默默跟着她走,进到了今日要呈演各种戏、术的人群之中。 演女戏的小娘子们凑在一起。两日前,女师傅带着她来同她们合演过一次。那时彼此之间就互相认了名字,故而今日一来,很快就能凑一块儿讲话。有些小娘子是本来就认识的,更为熟络。只有朝云,上次认人时就没有讲话,平日也根本不会同这些武将千金们来往。到了这里,没人过来同她讲话。她枯坐在彩棚幕子里,吃着端过来填肚子的炊饼,从人缝中看诸军呈演的百戏。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宝津楼实际建于徽宗年间,仁宗年间本无,为剧情方便而写,请读者见谅
第23章 女戏 官家的仪仗首先到的是群臣所在的临水殿。临水殿中,群臣已经落座。官家一来,众人都站了起来,纷纷行礼。 临水殿在金明池畔,殿前开阔,引出一水棚。棚上已经站满了仪卫。顺着水棚望出去,也能看见金明池的湖面上停泊许多船只,大小不一,上也站着仪卫,更有秋千架、水傀儡等物置于其上。想来都是一会儿的诸军百戏时要用到的东西。 官家走后,临水殿就算开了宴,只是百戏尚要等官家抵达宝津楼时才能开始。 朝烟同魏国夫人一道坐在皇后身后,皇后的身边坐着苗娘子,苗娘子身侧则坐着俞娘子,也有苗、俞二位娘子的亲眷和一众低位嫔妃。都是熟人,趁着官家还没到,先说一会儿闲话。 是俞娘子先问朝烟:“二娘,你家妹妹呢?” 魏国夫人替她作答:“娘子一会儿便能见着了。”说着,用目光看向水面上。 俞娘子“哟”了一声,笑道:“她今年也要演女戏?是演骑着马的,还是耍着枪的?” “既不是骑马,也不是耍枪。前些日子她在家里练的时候我看了,手上拿着一样古怪的兵器。柄子长长的,像枪的柄。但头上却不是枪,反而像斧子。不晓得那是什么。”朝烟道。 曹皇后端着茶慢慢喝,告诉她:“那叫做钺。商周时作仪仗用的。商王武丁时,后母辛妇好便是持钺作战,也算是能趁手的兵器。” 朝烟笑了:“娘娘是将门之女,兵器都认得清。” 俞娘子吃着酸梅,一粒粒往嘴里放:“那一会儿她还上来吗?我还特地叫人做了生淹水木瓜带来,哪年夏天来着,她进宫来看娘娘,把我给娘娘做的生淹水木瓜吃得一干二净。”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苗娘子则道:“想来已经是三年前了。那次她吃生淹水木瓜时,我也在娘娘那里,看着她小小巧巧一个,胃口倒是不小,实在可人得很。” 时间过得太快,那时她们见到的朝云还只是小小丫头,如今已经到了能演女戏的年纪。 皇后便瞧瞧她的肚子,笑道:“等你的孩儿出生,定也是可人的,可不要记惦我妹妹。” 说话间,官家已经从临水殿过来了。 虽说临水殿距离宝津楼也只是一射之程,但也要动用御驾,不然便不叫“驾幸宝津楼”,金明池宴也少了宣扬圣威的意义。故而官家其实心里也嫌登坐御驾麻烦,但面上不显,微笑着到了宝津楼上。 宝津楼上本都是女人们,官家一来,便多了男子面貌。尽管这一整个宝津楼里,只有官家算得上是男人,其余的都是内侍。众人也一样,见过官家,落了座。只是皇后须得站起身来,同官家一起再往宝津楼上走,坐到更上一层去,不和宫眷们一块儿。 等圣上、圣后宣布春宴开始时,金明池宴才算正式开场。 不必说连番端上来的珍馐菜肴,既是御宴,自然是顶讲究的。虽说因去年年底的地震,今春官家下旨,凡是宫人皆须节俭用度,但在金明池宴上,一切都按顶好的来。不然何以显圣恩浩荡? 朝烟却是没心思想着吃的,偶尔用一点羹汤,也当品味过御赐膳食了。一双眼睛牢牢盯着楼下水面上的那些船。明知道朝云的女戏被排在在最末尾,但从头到脚的百戏,她都想仔细盯着,生怕错过了朝云威武的出场。 最先出来的是鼓手,统共大约十余人,都拿着双鼓子,一边唱着《青春三月蓦山溪》,一边击着鼓。鼓声荡荡,水面为之震动。鼓手们都是站在船上的,随着船逐渐往宝津楼处驶近,又有笛声悠扬响起。朝烟同魏国夫人介绍道:“姨母,这吹笛子的似乎是东京最有名的尤六郎。前些日子我出门,还听人提起他,说他吹一首曲子要收三百两黄金。不知今日他问没问官家拿钱呢!” 魏国夫人笑,知道她不爱吃腥气的,叫来人把她桌上的鱼拿走,笑话她:“一会儿宴罢,官家会下来,你不妨亲自问问他。” “呀!”朝烟眨眨眼,“那可不行。我是俗气人,晓得市井事,把金银挂在嘴边。官家可是天上人,可不能拿俗物问他。” “既是天上人,哪有凡间人问天上人拿钱的事?”魏国夫人还是笑,指了指下面新出来的一艘船,“扑旗子来了,这场戏热闹,你爱看的,快看着吧。” 朝烟于是便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水面那艘船上的扑旗子戏。年年都有这一出,可演戏者却有无穷尽的奇思妙想,每年的扑旗子都能做出新花头来。只见那些扛着彩旗的人都已经出来了,挥舞着彩旗,跳跃而旋风。彩旗摇曳,于风中招摇相叠,随后又突然撤开,露出一直藏在彩旗下的人来。都是魁壮的军汉,背上皆插着小彩旗,方才被彩旗遮得严严实实,直到彩旗挪走才显出身影,实足是个惊喜。 军汉们口中高喊着万岁之声,突然一齐往那些大彩旗的竿上爬了上去。执大彩旗的汉子们手劲都大,等那些爬竿的到了竿顶,他们还能把旗挥舞起来。挥舞了四五圈,那些竿子顶端的军汉又是一声齐齐的“万岁”,随即翻着筋斗从竿子上跃下,稳稳落在船身上,单膝点地高喊“圣上万年”。 今年的扑旗子比去岁的好看太多,朝云坐在彩棚的幕后,痴痴地看着。 她本以为自己要演的女戏,手里持着钺,像后母辛妇好那样上阵已经很威风了,可看了从竿子上跃下的军汉们,她又觉得,若是自己上了那根竿子,再从上面翻筋斗跃下来,一定很像话本子里从天而降的侠客。 安排戏人上场的内官们忙里忙外地招呼着,生怕哪里错漏了。 小黄门们在彩棚内外进进出出,既要端茶倒水,捧上点心给戏人们垫肚子,又要到处提醒不要乱走,不要乱动,小心撞坏了戏傀儡,当心碰着脑袋等等。 一个看上去很清秀的小黄门被大内官指派到了彩棚里,大内官让他去和演女戏的小娘子们说清楚一会儿上场时该怎么走。这小黄门今日已经被使唤了太多回了,早就忙累得腿脚发软,匆匆跑到彩棚时,见着里头乌泱泱的人,心里发怵:哪些才是演女戏的那些小娘子呢? 虽然诸军百戏同女子戏是分开的,可是在百戏之中,也多的是有女子出演的戏。弹琴奏乐的,唱曲的,都少不得教坊中的行首们来助兴。在金明池给官家演过一场后,她们的一场戏的身价也可以翻不知多少倍。故而在彩棚里,一个个都高兴得很,见着熟人就攀谈上。 彩棚里面,喧闹的都是娘子们的交谈声,嬉笑声。看过去,都是一水的娇颜美肤。 小黄门摸着脑门子上的汗,问了个看上去大抵二十来岁的娘子:“敢问姐姐,演女戏的娘子们在哪里?” 那娘子身边的另一位女子笑道:“姐姐?你叫她姐姐?她年纪都可以做你老娘了!” 娘子便推她:“说什么胡话呢!小哥,你刚问我什么?” 小黄门听美貌娘子唤他小哥,脸都发红了:“小底问姐姐,演女戏的小娘子们都在哪里?” 娘子伸出秀手往彩棚的最前端一指:“喏,那里十几个凑在一起闲聊的就是。那些都是大官的女儿,不屑同我们市井人站在一块儿的。” 小黄门便道了个谢,往那边走。娘子还在后面喊他:“小哥,你如是俊俏,怎的不同我多讲几句话?” 她身边那位打笑她年纪的女子便又笑她:“你是不是傻了,那小哥一看便是个内侍,你同他这么亲做什么?” “啊?”娘子吃惊,“竟是个内侍!白长了这么张好脸!” 小黄门穿过一众人群,来到彩棚的最前头。 十几位小娘子都凑在这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一会儿便是一阵笑。 他不知该怎样打断她们的对话,倒是这群小娘子之中的一人,看见他在边上站了许久,奇怪地问:“小内官可有什么事?” 小黄门总算能问:“娘子们可是演女戏?” 这里都是武将人家的女儿,说话直来直去:“自然是我们,不然这棚里还有哪个如我们这样威风?” 也是。虽说都是娘子们,但演女戏的娘子们同彩棚里其他娘子们又不一样,不仅年纪比其他人小,衣着比其他人富贵,而发髻也是束作男状,一会儿上场时,也都是穿着男子服饰的。只因她们还没有去换上演女戏该穿的衣裳,在人群里头,小黄门才没能一眼认出来。 他赧赧道:“给娘子们问安了,娘子们自然是最威风的。只是小底来提醒娘子们一句,一会儿要上场时,要骑马的娘子们往出棚子往左边去,不骑马的娘子们往右边去,可别跟错人走错了呢。” 小娘子们都说:“小哥放心,我们不会走错呢。” 彩棚外又有内侍进来,高喊着:“怀吉,梁怀吉!” 那小黄门便回喊:“诶!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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