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采女与她一样忐忑,按理说贵妃娘娘有今日地位,根本用不到她们这些新人,最让她担心的,就是因此而惹得贵妃娘娘不喜,靠山没找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两人心中的忐忑,轻易掩饰不住,婉芙打量过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娟帕的蜀绣梨花,“二位妹妹也知道皇后娘娘宫里养着皇上的嫡长子,二位妹妹为何不去陪着皇后娘娘,反而来本宫这昭阳宫?” 听过,秦采女先是松了口气,贵妃娘娘这么问,是怀疑而非一口回绝了。 她如实道:“嫔妾等自是尊敬皇后娘娘,但……”秦采女顿了下,压低了声,“贵妃娘娘圣宠,嫔妾等有目共睹。” 这便是将赌注都押到婉芙身上了。后宫少有与这两人般大胆的,秦采女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倘若在她尚未独宠时入宫,在这后宫里,当也有一席之地。 婉芙了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抬眼看向杜采女,“今儿个在坤宁宫,杜采女提议赏梅,本宫可否问问杜采女缘由?” 骤然被贵妃娘娘发问,杜采女神色一紧,她胆子没秦采女大,如果不是选秀时与秦采女结实,也不敢贸然到昭阳宫。 她捏紧了帕子,一五一十地回,“嫔妾是听宫里小丫头说的,本来就是随口之言,谁知竟惹了姐姐们兴趣,都怪嫔妾口无遮拦了。” “贵妃娘娘若不信,嫔妾这就把那小丫头叫来。” 她神色着急,并非作假,婉芙眯了眯眸子,没再问话,吩咐千黛送两人出去。 杜秦二人出了昭阳宫,杜采女心下不安,悄悄与秦采女道:“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可是瞧不上咱们二人?” 秦采女摇了摇头,让她安心,“你可记得送咱们出宫的宫女是谁?” 杜采女都快吓死了,哪顾得上一个宫女,她自然不记得。 “千黛是昭阳宫的掌事宫人,贵妃娘娘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秦采女提醒。 她们二人仅是采女位份,贵妃娘娘何以让最得力的宫人来送她们出宫。有些事不好明说,能否进昭阳宫的门,也是看有没有那个脑子的,贵妃娘娘岂有那个耐性去养闲人。 杜采女这才会意,她感激地握住秦采女的手,“我晓得了,多谢姐姐提醒。” 秦采女点头,“你长心就好,贵妃娘娘通晓人情,日子久了接纳了咱们,待日后也不愁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 …… 绛云殿里,小来福睡醒了就要找母妃,婉芙抱着小团子在床榻里玩儿,千黛因杜秦二人生出担忧,“后宫人心叵测,娘娘当真相信杜采女和秦采女是诚心归于娘娘么?” 婉芙拆了鬓间的步摇递给她,“如今后宫的形势,她们也都看得清了,有小青死在前,我与皇后面和心不和,终有个了断的时候。她们二人是否诚心,时日已久也就知道了。” 小来福不懂母妃在说什么,伸着小胳膊要婉芙抱,黏人得紧,婉芙弯唇把小团子抱到怀里,眸子忽地闪了下,看向秋池,去打听打听,“杜采女宫所在哪?” 没过一会儿,秋池带了信儿回来,杜采女一入宫,就被安置在了衍庆阁,与应嫔的朝露殿同在重华宫。 如此看来,要办赏梅宴这事儿,或许正是应嫔借着杜采女之口提的,怪就怪在,皇后竟也没迟疑,一口答应。 婉芙琢磨不透应嫔所为,应嫔如今彻底失宠,她设了这场赏梅宴,意欲何为? “母……母……”小来福小手揪着婉芙的衣襟,攥过的地方留下一片褶皱,婉芙回过神,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团子,恍然大悟。 应嫔是想借由大皇子,最后一搏。大皇子的生母究竟是谁,或许过了赏梅宴就知道了。 …… 陈德海近日苦不堪言,最近呈上的折子多了,皇上一人分身乏术,批阅完奏折,已过了亥时,这个时候,后宫的主子们都歇了。 他几次瞧见皇上余光盯着漏刻,又不紧不慢地收回来,面上若无其事,转着玉扳指的手指却多有烦躁。 没法子,近日朝政忙,皇上就是想去贵妃娘娘那儿也脱不开身,偏偏贵妃娘娘是个不懂事的,皇上不过去,竟也在昭阳宫坐得住,连个羹汤都不知道送。像以往的宁贵妃、应嫔,三天两头到皇上跟前晃,他就没见过后宫里哪个宠妃能像泠贵妃这般沉得住气的。 大抵泠贵妃就是这福气,送到眼前的人皇上不要,偏偏要那个爱搭不理的,也不知皇上究竟是什么个心思。但这心思陈德海不敢乱猜,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了。 御案上“砰”的声响,吓得陈德海脖颈一抖,哆哆嗦嗦地跪下身,听皇上怒斥,“宁致行这个老匹夫!广岳一役立主求和,毫无羞耻,不过苟且求生之徒,朕放过他是看在先祖颜面,而今竟敢插手于立储之事,朕看他是活腻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莫气坏了身子!”陈德海头磕到地上,只差埋进地缝里。 立储之事在小皇子下生时就有了苗头,眼下皇上专宠贵妃娘娘,又迟迟不给小皇子取名,那些拥护嫡长子的老臣不着急才怪。 旁人不知,陈德海这个御前的人却是知道,两个皇子中,皇上更为钟意的,确实是小皇子。 先帝宠爱梅妃才要废了祖宗规矩,立幺子为储君,皇上御极后,克勤克俭,夙兴夜寐,怕是谁都不会想到,这样的帝王,也会因女色而误祖宗家法。 婉芙甫一踏进殿,鞋面就被甩了两张奏折,她抿了抿唇,俯身把那张写了一半朱笔的折子捡到手中。 听见殿门外的动静,陈德海抬头,瞧见是贵妃娘娘,简直如蒙大赦,福过礼,又觑了眼皇上的脸色,悄无声息退出了正殿。 一袭月白流光的织锦云缎拂过金砖御阶,李玄胤掀起眼皮,看清进来的女子,微顿了下,怒意稍稍敛去。 他靠到龙椅上,抬手压了压眉心,耳边听见那人徐徐走过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双柔荑搭到了他的额头,柔软的指腹按捏着额角,鼻下浮动缕缕的暗香,沁入心脾,舒缓了朝政的疲倦。 “看来臣妾来的不是时候,又成了皇上的出气包了。” 女子娇娇柔柔的话中透着干净的无辜,有意打趣哄他。 李玄胤不轻不重地嗤一声,“你也知道。” 这句话意味颇深,男人合着眼,婉芙看不清他心中所想,抿唇不语。 稍许,搭着的右手被一只大掌握住,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玉扳指温润地划过手心,像是无意识地把玩。 两人都没说话,殿内静悄悄的,槅窗的外一缕金灿的光打到御案的奏折。 婉芙敛眸,其实她看清了那张折子上面的字,她生下小皇子,又独得专宠,让前朝那些拥护大皇子的朝臣感到了危机。 立嫡立长,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古以来,始终如此。嫡长子才是民心所向,而她的福儿,不论是嫡庶长幼,皆不如大皇子敬祯。 良久,李玄胤将身后站着的女子揽入怀里,婉芙抬起眸,卷翘的长睫似一排蒲扇,掩盖下那双秋水的眼,顾盼流光。 “皇上忙成这样,好久没来看臣妾了。”婉芙娇娇柔柔地依偎到男人胸怀,鼓起脸蛋,颇有赌气不满的意思。 李玄胤觉得这女子是故意胡搅蛮缠,他拨开婉芙颊边微乱的青丝,“你都知道朕忙成这样,还要朕去看你,讲不讲道理。” “臣妾不讲道理,臣妾跟自己的丈夫讲什么道理。”婉芙理直气壮地抱住那人的腰身,那双眸子亮亮的,眼里满满装着的,只有眼前的男人。 李玄胤微怔,捏紧了拇指的扳指,喉骨轻滚,“你说什么?” 婉芙仿若未觉地重复:“臣妾说,跟皇上不必讲道理呀。” 李玄胤额头凸跳,钳住了这人的小脸,眼底沉沉,“不是这句,你把方才那句再跟朕说一遍。” 婉芙眸子转了下,模糊不清地嗫嚅,“臣妾已经说过了,臣妾不说第二遍。” 李玄胤哑然,指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听清了那句话,所以眼底沁上一抹柔意,却没放过这个惯会花言巧语的女子。 这女子总能又勾着他,又气着他,偏生,他竟喜欢极了她这般。 李玄胤眸色微敛,屈指掐住了婉芙那张雪白的脸颊,声音蛊惑,威逼利诱,“今夜留在这,朕要你一直在朕的耳边说这句话。” 最好,跟他说一辈子。
第110章 到了十五那日, 宫人端着炭盆圆凳进进出出,在梅园摆好了茶水糕点,这时后宫嫔妃们陆陆续续, 各自落了座。 婉芙来得不早不晚, 前夜是她侍寝,将近到子时才歇下,落座便懒懒地捏了捏眉心, 进来的嫔妃无不恭敬地朝婉芙做礼福身。 皇上独宠泠贵妃, 旁人就是眼红,也改变不得皇上的心思。谁叫她们没有泠贵妃的容色, 能哄得皇上欢心。 待皇后进园, 该到场的嫔妃已经到了。 婉芙扶着千黛的手起身,与众嫔妃一起给皇后福礼。 皇后微笑着落座,打量婉芙一眼,如今泠贵妃独得盛宠,在后宫风头愈大,连日侍寝,眼尾的媚态倦意, 补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可这又如何,妾是妾,妻是妻,只要她坐在这个位子, 泠贵妃再讨皇上欢心也越不过她。 亭中帷幔随风徐徐卷起,皇后抬手让众嫔妃落座。 “今儿这日子好,瞧这天儿, 晴得人心情都好了呢!”下首的嫔妃先开口到了句,帕子遮掩住唇角, 娇娇一笑,好一番含羞带怯的媚色。 婉芙慢条斯理地饮着茶水,不接那嫔妃的话,静静看着今儿倒底要唱一出什么戏码。 有人附和了那嫔妃的话,“皇后娘娘亲自挑的日子,天公怎能不作美?” 便是这两句,皇后眼底笑意愈浓,“你们二人会哄本宫开心。” “嫔妾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说了会儿话,珠帘挑开,小太监先声通禀,“娘娘,圣驾朝这面过来了。” 这话方落,在座的嫔妃眼里都冒出了亮光,尤其是入宫的新妃,进宫这么久,别说是伺候皇上,就是见皇上一面都难,听闻皇上过来,哪里不欣喜的。 不止新妃,宫里的老人听了圣驾过来,也压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自从泠贵妃入宫,便能与宁贵妃、应嫔平分秋色,以往她们这些人尚能半年有几日侍寝,可泠贵妃入了皇上眼后,不必说半年,这么快两年过去,皇上连看都不曾看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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