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徐固……还会回来吗?如果照我们猜的那样,他真的离开大魏到了西域,天高任鸟飞,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晏倾道:“他会回来的。徐、徐娘子还在大魏,他此生放心不下的,一个妻子一个女儿。他必然不会不管女儿的。” 他垂下眼:“索性如今大魏和南蛮建交已成定局,只待今夜公主完婚后,两国为姻亲,徐大儒只要不过分,都称不上叛国。为了徐娘子,他也应当会有些分寸。” 左明摇头。 他忧虑:“你娶了徐娘子,便不能再查徐固的案子。大理寺为避嫌,也得交出这个案子。不知道接下这案子的人,是会像你一样依证据而行事,还是为了立功不择手段。你给自己娶了一个麻烦,得做好准备了。” 晏倾轻声:“再麻烦,能有我的事麻烦吗?” 他放下茶盏,咳嗽两声,苍白面颊因咳嗽而红了一刹:“既然娶了,自然早做好准备了。我对徐大儒一家有愧,害卫将军至此生死不知,徐大儒心中怨我颇多……起码他女儿,我应当照料的。” 左明看他半天。 左明叹口气:“我就说,你那时候为什么积极要接下徐固叛国这个案子。你啊,就是太照顾旧人……可你看宋明河,多少旧人在心底其实恨着你,怪你不是神,不能帮他们复国。 “你如今是晏倾,不是以前那个被人过分神话的人。当你是晏倾的时候,你有大好前程,陛下也信赖你。只要你能放下那些事,你的未来,你的病情,都会好很多。我劝过你许多次,你依然放不下吗?” 左明:“你会被拖垮的,会被那些事拉入深渊不得往生的。真相就那么重要?” 晏倾微微摇头。 他侧过脸看窗外夏日风光:“老师放心,我没有那么脆弱。真相自然重要——不然当初的问题,依然会拖垮现在的大魏。我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本不清白,只是希望……这世上的乔子寐,不要那么多;只是希望,能来得及救下下一个乔子寐。” 左明不禁想到了当日见过的乔宴,那个骑马过街、潇洒风流的风华儿郎,回眸一笑,多少女郎为之倾倒。 当日他们向太子羡效忠表决心的那一幕,竟是左明最后一次见到乔宴。 左明说:“……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是好儿郎,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必不会怪你。” 晏倾摇摇头,却没再说什么了。 -- 徐清圆被左夫人领着见了左家人,众人也许提前得了吩咐,都对她客气而热情。连左夫人领着的四岁女童,都叫着“露珠”,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抱住徐清圆膝盖。 众人皆笑。 徐清圆红腮,弯下腰。她早做好准备,从袖中掏了一个糖给女童,换得女童咿咿呀呀,更是抱着她不想撒手。 左夫人笑眯眯中,微微点了点头:徐清圆是个懂人情世故、看得懂他人脸色的女郎,不错不错,确实能帮到小雨。 徐清圆仰头微笑:“夫人,小腰想去后花园扑蝶,我可以带她去吗?” 小腰自然是四岁女童的小名。 左夫人佯怒着掐了掐女童的脸:“我们家的孩子都一个德行,见到好看的女郎就走不动路。这小小年纪,跟个登徒浪子似的。去吧去吧,让你露珠姐姐带你去玩。” 左夫人有心借着孩子和徐清圆拉近关系,而徐清圆闻弦知雅意,牵着小女童便袅袅出门。 左夫人听到身后的儿子们叹口气,登时回头:“叹什么气?好好照顾小雨媳妇,我今天给小雨炖了汤,务必留他们两个吃晚饭,你们记住没?” 左家大郎讷讷道:“可是娘,今晚公主大婚,我们都要去贺喜的……” 他被左夫人一瞪,顿时不敢再说了。 徐清圆牵着小腰在后花园凉亭外扑蝶,只一会儿便香汗淋淋,娇喘微微。小腰嘲笑她体力不支,徐清圆面红:“只是今日有些意外……我平日体力没这么差,改日再玩你就知道了。” 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自己的腰。 小腰只拍手嘲笑:“笨蛋!不如我!” 徐清圆用扇子挡住半张脸。 不过小腰很懂事,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歇息,小孩儿自己一人蹲在地上。小腰不去扑蝶,而是捡起一根树枝玩起了泥土,一个人也怡然自得。 徐清圆在阴凉处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神,便觉得晾着小腰不好。 她走下石阶蹲到小腰旁边,本想问小腰在玩什么,却是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用树枝划过的痕迹,目光一凝。 时光似乎都因此停顿了一息。 徐清圆轻声:“小腰,你在做什么?” 低着头玩得认真的女童:“笨!我在写字啊。” 徐清圆:“谁教的你写字?” 女童得意:“自然是我祖父了。我祖父是前朝榜眼,可有学问了。我爹娘让我好好跟着我祖父读书,以后登科当女相!” 小小女童,这样有志气,还不知道女子为官的背后付出,又会迎来什么。 徐清圆并没有笑,她盯着小腰在泥土上随便画的字,只觉得心脏跟着揪起。六月烈日下,她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没有人在乎一个小女童,没有人会审问一个小女童。 可是徐清圆看到的小腰的笔迹,和晏倾给她看过的那封诬告徐固叛国的信,字迹一模一样。 她当日猜那信要么是初初学写字的人写的,要么是有大人模仿小孩笔迹写的。 徐清圆甚至一直隐隐怀疑南蛮的云延王子——只有云延有动机写告发信,只有云延在那段时间偷偷潜入大魏,来到长安的梁园。 可是没想到,那笔迹,出自小腰。 而小腰一个四岁幼童又懂什么?真正的背后人,指的分明是……左明。 徐清圆脸白如雪,她被抽掉身上所有热血,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迷惘又不甘心地看向左家正堂的方向。她袖中手微微发抖,大脑完完全全地空白: 左明在做什么? 晏倾知道他老师是那个害她爹的人吗? 晏倾是否是对她有愧,才接她到身边,才格外照料她,才娶她? 徐清圆不想将自己的爱恨想得那样难堪,可是晏倾瞒了她一个又一个秘密,她突然觉得自己夫君好陌生。她看不懂自己的爱,也看不清晏倾的心。 她是否被卷入一个巨大阴谋,左明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晏倾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若是晏倾和左明联手在控制她,欺负她,稳住她,背地里却在陷害她爹,害她一家人无法团聚……她情何以堪? -- 徐清圆只在左家用了午膳,便推说她要为晚上公主的婚宴做准备,公主要她提前去公主府。徐清圆可以离开,晏倾却被盛情邀请,晚膳也必须在左家用。 晏倾不擅推辞,睫毛闪烁,求助地看了徐清圆好几眼。他看到的是徐清圆的心不在焉,笑容勉强。 隔着桌案,他轻轻伸手握一下她。 她双手冰凉,且被吓了一跳。他一碰她,她就吓得向后躲一下。 晏倾疑问看她。 徐清圆回过神,忍住自己心乱如麻的各种猜测,轻轻摇头。 左夫人依然对徐清圆热情万分,左明依然和气慈善,这些却都让徐清圆周身发冷,越是留在这里,她越是惊怕。但她却不敢让人知道,甚至不敢和晏倾分享—— 她有些不信任晏倾了。 午膳后,在左家人依依不舍的挽留下,徐清圆仍坚持离开。晏倾送她出府,低声:“今日到底怎么了,怎么这样没精神?” 徐清圆低着头,只是摇头。 他见她不说,便叹口气,只将她送到马车前,拉住她。他让她抬头,看了看她的眼睛:“眼睛还是有些肿,回去让兰时用冰再帮你敷一敷。若是懒怠,我晚上回去帮你也是可以的。” 众目睽睽,他不自在至极,却只拉着她的手殷殷嘱咐:“我知道老师和师母的过于热情吓到了你,但他们不是恶人,你不要害怕。若是实在不喜欢,日后不来便是。” 他吩咐完了,却仍好像有许多话没有说完,又不知如何说。 晏倾只笑了一笑,示意兰时扶着徐清圆上车,他背过身和身后的风若说话。 徐清圆突然伸出手,拽住他手。 晏倾回头,看着她的目光,依然是温和的。 徐清圆盯着他,非常认真的:“清雨哥哥,我待你的心,一直是真的。你相信吗?”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伤他。 晏倾一怔,雪白面容骤然红透。 他更疑心她遇到了什么难题,面上又因她在大庭广众下的说法而无措十分。他唇动了动,想回她几句,却因为羞涩性情而说不出口,他挣扎几分…… 徐清圆噗嗤一笑,眉眼弯起,她坐进马车,掀开车帘向他摆摆手。 晏倾松口气,又带着愧疚,温声:“妹妹一路平安。有话、有话,我们回去再说。” 旁边侍女因为晏倾隐晦的回应而偷笑,车中的徐清圆对晏倾含笑点头。 -- 徐清圆下午时将自己闷在书房中一段时间,又出书房,要进晏倾的书房。 家中仆从们犹豫着不肯,被徐清圆以“当家主母”的身份压制。徐清圆坚持要进晏倾书房,说话却很温和:“只是听说夫君收藏的书籍浩若烟海,我进去找几本书,有何不可?我与夫君夫妻一体,难道我会害夫君吗?” 仆从:“但是郎君的书房,谁也不许进,就连风郎君都不轻易进去……郎君平日办公,书房中有很多文书很重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府上从不让别人进去的。” 兰时瞪目:“大胆!我们娘子岂是别人?郎君多疼爱我们娘子,你们平日看不到吗?我们娘子进书房,晏郎君高不高兴另说,你们这样拦着我家娘子,回头晏郎君知道了,才要责备你们吧?” 虽然兰时不知道徐清圆要做什么,但兰时自然维护自家娘子。 徐清圆在仆从们的摇摆中,到底进了晏倾书房。她整整一下午都没出来,傍晚时,还是兰时在外提醒,她才仓促惊醒一般,去参加公主的婚宴。 -- 广宁公主大婚,是长安城一等一的大事。 说是和亲,但是公主大婚的规制,却仍按照公主的最高规格来。朝臣们议论纷纷,嘀咕着不愧是陛下膝下最年长的公主,活该让土包子南蛮人看看他们公主的风光。南蛮王子虽是娶公主,但在大魏,迎接公主不是“娶”,而是“尚”。 主场在公主府中,而不是驸马府邸。 这场婚宴不独独是公主的婚宴,它带着某种信号,向南蛮人彰显大魏的强盛。 这场婚宴,恐怕比暮明姝嫁给大魏郎君,更加盛大。 流水席摆了整整三条街,皇城门打开,金吾不禁,满夜灯火流光,金叶子肆意挥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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