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轻轻摇头。 他并没有那么好。 但是在徐清圆眼中—— “清雨,你是一个高尚得凡人望尘莫及的人物。 “这样的高尚,始于你的不通情物,不识人间肮脏尘垢,始于大儒太傅们对你倾注一切的教导。你按照他们对你的教导而活,你认为这样就是一个正常人……但这样的高尚,远高于寻常人能做到的。 “只是没人告诉你真相罢了,只是大家都希望你就是那么美好罢了。你说世人在你身上投入了太多自己的情感,那本不是真正的你。你说得对,你清醒地辨认这一切,可你依然没有反抗这种倾注情感——因你怜悯世人,若是将情感投注你身,世人能过得好一些,你是情愿承受那些的。 “清雨,你像一个殉道者一样伟大。你一直在走一条堕入深渊的路,中途与我偶遇,你短暂停下看了我一瞬,但你仍坚定要走你要的那一条路。 “你还像一个苦行僧一样一生孑孓。你帮了所有人,但你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晏倾闭目。 他低声:“不必说了。” 徐清圆手指移到他眉心,轻轻点在他眉心。 她微微笑:“你心中小小不平于真正的你不为人知,可即使这小小不平,你也不肯放纵。在你不知情感为何的年年月月中,你保持温柔维持冷静,成为世人眼中清明尔雅的大理寺少卿。 “满长安人都知道你!人们称呼你为长安之璧……在韦郎君借你的名成就‘长安双璧’之前,你就已经是长安之璧。你看你是这样的优秀,即使不做太子羡,也能成为他人心中神圣可敬的存在。 “那你为什么依然不肯原谅自己,不肯接受自己呢? “我曾经希望你可以多喜欢自己一些,但后来……你说你愿意为我而活,我便明白了。清雨,这人间对你来说,是很苦的,你很难感受到美好。你没有感受过那些美好,但你愿意把那些美好留给他人。” 她眼中的泪光,在烛火下幽幽闪烁。 晏倾睁开眼,望定她。他呼吸凌乱局促,睫上沾染雾气。 徐清圆对他释然地笑: “哥哥,我知道你回长安要做什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也不独独是为了我。 “我还知道你在很久之前就猜出‘行归于周’,至少在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就隐隐感受到了。正是你那时便感觉到了,你才不忍与我成亲,不愿将我拉入你的世界。 “我思考了很久我们成亲,对你的意义。而今我真的想——” 她红着眼圈,望着他笑:“这是你给自己唯一的放纵,给自己一生小小的贪恋,奖励。 “你很喜欢,但你不会停留。 “所以你总觉得对不起我,你总是看着我就开始愧疚,你想在走入自己的结局前,为我安排好你能作出的最好安排。 “可是清雨,爱怎能是回光返照,爱怎能是一种自我惩罚呢?” 晏倾望着她。 他轻声:“我当初不该娶你的。” ——他娶了一个太聪明、又太美好的女郎。 他犹豫挣扎左右徘徊,窃喜她的美好,又惊惧她的美好会让她义无反顾地追随他。 如今他噩梦成真。 他无奈笑了一下,喃喃自语:“我劝不动你,是不是?” 徐清圆:“你不必劝,正如我这一次,也不会劝你。 “你要做殉道者,那我便保护你。我若保护不了你,我也和你始终在一起。我不与你吵架,不求你活下来。这一次,我理解所有的你成全所有的你支持所有的你—— “你若想结束这一切,结束这一切能够让你与过去彻底告别或和解,我便和你站在一起。” 她手指抵在他眉心,轻轻抚平他的眉眼,她眷恋温和,安然沉静,学着坦然接受: “清雨,你别害怕。 “清雨,这世上,有人永远爱你,无缘无故,无求无欲,只愿你好。” 晏倾望着她,一眼又一眼地看着她。 他撩起眼皮,药性所引的燥意快要将他焚烧点燃。而这种燥意,因看她的这一眼,火焰更高,心却也因此温静。 这世上,徐清圆是第一个对他说“别害怕”的人。 从来都是他安慰她不要害怕,这次却是她反过来告诉他不要害怕。 这世间的情爱,昔日总让他隔山望水万般不懂,今日总让他伤怀至极又死灰复燃。 他爱慕的女郎,坐在烛火下,温雅恬静,眉目清和,带着悯意。 当真如同下凡的观音一样—— 宽恕他。 他是她的信徒,他心甘情愿自我囚禁。 晏倾倾身,搂住徐清圆的肩。 每靠近一下,都如一场雨至,都随时在做好准备,随时等着她的拒绝,随时拥有被弃的自觉。 正如天地间那至凉至热、让人心间滚烫的一场春日清雨。 这样的温柔,徐清圆摸索着握住他的手。他手心出了汗,她颤抖着摸过去,与他十指交融。他闭上眼,向后微退。而徐清圆倾身抱住他,在他后退时,仰颈。 他睫毛如雨落。 燎燎火烧,他重新俯身。二人气息交错,皆置身那种浩大的光华下,随波逐流。 这样燃烧的火,在他二人这里,实在不同寻常。 暖融融,换着呼吸之际,徐清圆轻声:“清雨,你不要压抑自己了。我想你畅快一些,至少在与我待一起的时候,至少在这种时候,你能释放些,能自由些。” 他一顿。 他轻轻地“嗯”一声,手指用力地按住她的腰。 晏倾:“你真不该这么说。你让我贪恋这些,让我忘不掉这些。我原本什么都没有……而今好像什么都拥有了。可是上天对我一向残忍,我真的能留住这些吗?” 徐清圆:“你既然总是怀疑自己,那便不要想了。你相信我吧,你报答我吧。你既然觉得我对你这样好,那就用我喜欢的方式回报我。” 晏倾微笑。 他温柔地用手指覆着她唇角,轻轻点:“我已经为你倾覆一切,性命任你宰割。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还能拿什么报答你?露珠妹妹,我一无所有了。” 她微怔。 他气息如羽毛,握着她腰肢的力道更大了。 -- 晏倾搂她的力道,对徐清圆来说有些痛,徐清圆却没有阻止。痛中带着更多的舒畅,她从未想过,晏倾也有这样控制不住情绪、热情地想膜拜什么的时候。 他像在烈火中燃烧一样。 他在齿间轻语:“你饮了酒?” 他尝到了那点儿酒香。 靠在他怀中发着抖的徐清圆赧然,衣领襟松,他的手指冰冰凉凉,她心口却在烧起一团火。他垂眼观察她,看她目光迷离,轻轻道: “是,喝了一点。不然怕没有勇气说这些。” 晏倾低头。 他手拔掉她的发簪,让她的青丝落下,盖了二人一身。这样俊雅的郎君挨着坐在桌上、与他相平的女郎,二人身形纤纤地映在屏风上、窗纸上,那样的情深意笃。 晏倾声音中磨着一把细沙,擦过徐清圆的耳坠:“与我说话,不必饮酒,你可以畅所欲言。” 徐清圆闭目轻叹,被他抱入怀中:“……只是怕唐突了你。” 晏倾:“你我夫妻,说什么唐突?你这样好……好得我不知要如何是好。” 徐清圆长睫沾着水雾,颈下沾下他的气息,潮润万分,衣裳也染上他的药苦香。她的害羞让她不敢长时间困于一种情绪,她试图玩笑:“那就把那份和离书拿出来。” 她撩起美目,俏皮望他。 晏倾眉目一扬,手指拂过她嫣红的润泽唇角。他心中生火,身体有异,但除了他指尖忽冷忽热的温度,徐清圆很难看出来。她还看到他微微笑了一下,问她: “拿出来做什么?” 徐清圆:“自然是撕了……总不能是你真的要趁我不备,给我一封和离书吧?晏清雨,我与你说,我昔日签字,是迫于你的欺压。那样的书信,律法上是可以不承认的,你即使拿出来我也足以拒绝。” 晏倾轻笑。 他问:“我欺压你?” 他指尖抵在她鼻上,话音未落,一个轻叹先落下。 徐清圆别过脸,红意斐然,听他轻语:“是我欺压你么,露珠妹妹?” 徐清圆恼羞成怒:“怎么不叫欺压?我不签,你就不与我成婚。我有什么法子……” 抱怨之音收了。 她上身后仰,被他的手臂在后护住。这样的亲昵,以前真的是闻所未闻。他要抱着她起来,被徐清圆握住手腕阻止。 晏倾:“嗯?” 徐清圆垂头,拉着他的手。他手腕修而骨肉清,她指尖发抖,汗意连连,留恋地拉着不肯放,还将他越拉越近。 她拉着他的手,与他轻捻宛如一人。徐清圆垂首低语:“你不想试试这样吗?” 晏倾怔看她。 她抬头,羞怒地瞪他一眼。 -- 晏倾微笑。 他面红了,并不言语,只顺着她的意。他本就宽松的袍衫更加凌乱,她一手与他相握,一手轻轻地掠过袖子,擦过他腰衣角。 徐清圆低声:“有个时候……” 晏倾:“什么?” 徐清圆埋入他怀中,轻声:“我也想碰一碰你。晏郎君,你格外好。” 她抬头望他。 她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微热的气息与不平的心跳,喃喃自语,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她奢望许久的春日梦。 二人忘我,不必多言。 断续间,晏倾听徐清圆低低的话语。她都是在说他如何好,哪里好。他在她眼中有十万个优点,唯一的缺点也不过是太好了…… 她那些情到深处的话,晏倾说不出口。他听得难受,又兀自发笑。 他模糊地想他也许真的需要这样明确的爱意。 “笃、笃、笃。” 窗格在外被敲了三声。 屋中忘情的年轻夫妻一顿,听到风若有些尴尬的声音:“徐清圆,你该和我走了,郎君该歇了。” 徐清圆静下来,她的心口尚未凉下,晏倾的气息重新落在她眉眼间。她颤一下,闭上眼,呼吸不定,却不想停下。 断断续续的情意,需要明确的表达。 风若声音更尴尬了:“徐清圆……” 屏风上依偎相挨的男女抵着额头,呼吸潺潺,正如窗外雨声淋漓,却并不能鸦雀无声。 烛火摇晃。 风若在外几乎恼羞成怒:“你们可以了吧?!你们别忘了我是武功高手,你们这样要我怎么办?” 徐清圆被抱在晏倾怀中,一滴汗落在他衣领口。她一边被晏倾拥着,一边糊涂地想笑:若是实在不行,风若念念清心咒吧。 风若声震如雷,拍窗的声音更大了:“我不会念清心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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