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圆缓缓走过马棚,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紧他。 而在三人踩在稻草上的时候,晏倾便被他们惊醒了。同时有三人靠近他,他不适地紧张了一息,很快自己调整好了。 晏倾面容平静,站起来时身子晃了一下,徐清圆才走上一步,身后的风若便一阵烟似的飘过,去扶住晏倾。 徐清圆:“……” 晏倾默默地推开风若的手,温和十分:“我没事,几位用早膳了吗?” 他们中多了个女子,张文和风若都等着晏倾的解释。但是晏倾这么说,他们又见晏倾精神似乎不太好,便干笑两声,说着一起去用早膳,徐清圆的事情再说也罢。 见两个男人背过身走了,晏倾才轻轻吁口气。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徐清圆轻声:“郎君,你是不是生病了?” 晏倾怔一下,见她竟没有跟着风若二人一起走,一直在旁边看他。 她温婉秀致,担忧地指指自己的面颊,暗示晏倾:“郎君脸色不太好,面颊又有点红。是不是得了风寒了?” 晏倾静片刻。 他解释:“……我身体不太好。” 徐清圆目中更愧,知道他生病都是她害的。如果不是把屋子让给她,他也不用睡在这样的马厩中。这里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晏郎君又这样清瘦…… 她来扶他手臂。 晏倾僵了一下,侧头看她,重复道:“我没事的,只是身体底子不好而已。你不必挂心,不关你的事。” 他又认真重复:“不关你的事。” 徐清圆一怔,低下头颅:“我这样靠近你,你会很难受吗?我并没有碰到你肌肤。” 晏倾其实不习惯他人离自己这么近,但是……他心里轻叹,为了让她不再自责,他温和道:“我头有些晕,多谢娘子扶我。” 徐清圆抬头望他,雨后初霁,阳光落在她面上。 晏倾心跳漏一拍,移开目光。 二人便不说话,这样默然走着。但是在走过灶房,要通过那条小道进入驿站前,徐清圆轻轻扯了扯晏倾的衣袖。 她扯了两下,他才回过神,低头看她。 徐清圆很犹豫:“晏郎君,你说,我接下来该去哪里?” 晏倾问:“你想如何呢?” 她抿唇垂目,并不开口。 晏倾心口如同被一只巨手攥紧,呼吸因此而艰难。 晏倾目光平静前方,二人立在木门前,清风浮动。他突然叫了她一声:“徐娘子。” 徐清圆抬头,听到晏倾平声静气:“我若是想让娘子留在我身边,留在这里,好不好?” 他察觉她抓着他手臂的手用力了一下,隔着衣袍,他都能感觉到她短暂的激荡。她没有说好,但他已经懂了。只是徐清圆的欣喜也很轻很柔,并没有很大动作。 晏倾并不与她对视,或许是不想看到她落泪吧。 他心里叹自己定力不足,目中光却微软,心想她这样孤零零在外,自己若也无视,她该怎么办?难道他要将她赶回长安,面对林斯年么? 晏倾做了决定后,只说:“走吧。” 她认真:“嗯。” 要进入屋廊前,她忽然仰头,问他:“晏郎君,你之前说的,你会保护我,是真的吗?” 晏倾垂目看她。 他缓缓问:“你希望是真的吗?” 徐清圆怔片刻,点头,温静柔和。 晏倾便笑了笑。 晏倾说:“那便如你所愿吧。” 晏倾轻声说:“徐娘子,不要灰心,也不要伤心。你知道我的心思么?” 徐清圆眨掉眼中雾,低声说好。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阿爹失踪后,她每一次站在悬崖前无路可走的时候,他都会出现救她。她看到他身上飘忽的闪烁的光华,她希望自己也能置身其中,与他离得近一些。 -- 只是徐清圆的留下,遭到了张文的反对。出行带女子本就不便,何况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他们此次执行公务本就掩人耳目,带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女郎,很容易暴露身份。 晏倾与他据理力争,徐清圆无措。 在这个期间,林斯年回到了长安城。 他面容肃杀,骑着马在玄武街疾奔而走时,与一队出城的官员卫军擦肩而过。他侧过头,看到那卫队的为首者,是他认识的韦浮。 韦浮便是与这些武士卫军同行,纵马长行,也一贯的斯文温雅。韦浮同样看到了入城的林斯年,他侧过头,擦肩时,向这位宰相家的郎君颔首点头,微笑致意。 林斯年眸子动了一下,想到了韦浮出城的目的:救林雨若,和使臣团谈判。 林斯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都从蜀州往返一趟了,韦浮才初初离京。可见韦浮和他爹之间博弈了多久,可见他爹必然许给了韦浮很多好处,才能让韦浮离京。 林雨若的安全,在他人眼中,如同生意一样。 但是林斯年又有什么资格嘲讽韦浮的冷漠?这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林斯年和身后的骑士们在宰相府门前下马,抬头看紧闭着的府门。身后的骑士们都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们正要劝阻林斯年冷静一下,就见林斯年上前叩了门。 林府大门打开。 林斯年目光幽黑,静了一息后,抬步走入。 他刚跨入大门,身后的门徐徐关上。刚过影壁,他看到了两列玄甲卫士,手持棍棒。而大厅前的空地上,林承摆席而坐,悠然喝茶。 林承眼睛抬也不抬:“打。” 于是,卫士们的棍棒全都招呼向林斯年。林斯年压根不躲避,甫一接触,就被打趴在地。他手撑着地砖,艰难地跪直,身上的棍棒密集而狠厉。 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的棍打是一点余地也不留。 不留余地的棍打之下,林斯年很快吐了血。他撑不住趴下去,却又再一次地颤抖着手肘爬起来,重新跪好。 那些跟着林斯年出行蜀州一趟的侍卫们惊呆了,几人面色苍白,想上前,却听林斯年哑声:“都不要过来!我一人的罪,一人承担!” 林承道一声:“好。” 林承放下手中茶盏,将放置于案头的信件展开,淡淡道:“你很厉害,让晏倾给御史台去了信,弹劾我不会教子,放任你将一弱女子逼出长安。你一路追杀徐清圆,晏倾说我目无法纪,眼中无君,在天子脚下放浪如此。大理寺本就在查徐固之事,我横插一手,是否不服大理寺的审判。 “晏倾向陛下奏表,问宰相家郎君此举,是否得到宰相的授意。若有授意,林公是否要接管大理寺职务,他愿让职;若无授意,你这个纨绔头子未免太过放肆,连大理寺办案也要干涉。可惜你身上无官无职,他弹劾的便是本官。” 林承淡漠:“百官自然知道我是受你连累,陛下也自然相信我的为人。但是身为宰相,身为百官表率,我仍自请关门自省,会整整半年不入朝。你可知道这半年禁闭,朝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本官会错过些什么? “政局动辄剧变,半年就是不同的世界。虽然如此,却也无妨,我终于有半年时间,来好好管一管我的儿子了。” 林承道:“子不教,父之过。为父确实对你管教不严,才酿成今日之祸。我说朝政你也听不懂,我便不与你说那些废话了。” 他侧过头,目光冷淡地看着棍棒下吐血的林斯年。 他眼中神色淡漠,平静得像看一具死尸:“你劣迹斑斑,不思悔改。我无意过问你到底对徐清圆做了什么事,才让一个女子奔逃离京,想来也不是什么能宣之于口的事。 “是我错了,我不该寻你,不该将你带回长安。你已经是泥沼下的废墟,我对你抱有期待本就错误。你是我的儿子,既然是我造成了你的今日,我当纠正这个错误。 “林斯年,今日死在这里,也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众人皆震,那些站在廊下悄悄看这场刑罚的侍女们茫然,慌张地发现宰相竟然是要将林斯年打死在这里。 长陵公主紧张地揪着手帕,不知自己该不该帮那个讨厌的林斯年求情。她恨林斯年弄丢了她女儿,但是如果若若可以寻回,如果若若平安的话,林斯年似乎罪不至死。 林斯年是林承的唯一儿子,是林承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儿子……便是亲生儿子,林承都能这样舍弃吗? 林斯年吐血连连,棍棒让他一次次倒下,他又凭着毅力一次次爬起来。他听到林承对自己的审判,那漠然无情的语气宣判了他的罪,直接让他去死…… 对于失望的人,林承毫不犹豫地舍弃。 林斯年眼前发黑,又有红色血迹弥漫。他知道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回到长安,他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于是棍棒之下,他一点点向林承爬去。他的身体在地上爬出浓郁血痕,棍棒没有停下来,卫士们神色却都有异。他们看着林斯年爬向林承,看到林斯年染血的手扯住林宰相干净的袍袖。 林宰相垂眸,淡漠地看一眼他。 林斯年惨然,哑声:“爹,我错了。我再不那样了。” 林承无动于衷。 林斯年吐掉血,泪水和血水一起淋漓,他用自己凄惨的模样仰望林承,恳求林承。他知道自己是林承的儿子,父子之间,林承再冷酷无情,也得有那么一点儿人的感情吧? 林斯年惨声:“爹,我是做错了很多事,但、但……这是因为没有人教过我。我出生后爹就不在了,我娘一个瞎子,她也什么都教不了我。我没有读过书,没有学过你们的大道理,我从小跟着我娘四处漂泊,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强大起来,能够保护我娘。 “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爱,甚至我从、从爱里学到的,全是伤害。我不知道怎么得到我想要的,我从小学会的都是,想得到,就去抢。 “小时候我娘想抢个胡饼给我,别人不给啊。但是那个胡饼被人扔在地上,没人要了,我就可以得到。只有别人不要了的东西,我才能得到…… “我知道我让您失望,我现在已经意识到我的荒唐,让您失望了。但我还有救,我后悔了……我想跟着爹学习,我也想成为爹期待的样子。 “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爹,你再拉我一把吧。” 恶人有恶人的悲凉,恶人诉苦总是比良善之人的陈情更让人动容。 一次次,林斯年被打倒在地,他又爬起来。 他满是血的手在宰相衣袍上流下血痕,他咳嗽着断断续续求情。周围人听得不忍,棍棒都要打不下去,才终于让林承低头,看他一眼。 林承:“你真的知错了?” 林斯年虚弱又狼狈地点头,他满脸血满脸泪,形象实在糟糕。但这是他人生中少有的能抓到的机会,这个机会明晰无比,他绝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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