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地龙燃得比往年更甚,也使得对方将另一只手放进短袄中,采撷山尖时,没多少严寒冷酷,只有羞愧与战栗。 洛棠摇头:“不知道。” 谢凤池的手指轻轻拨了下,面色无恙,带着一抹餍足的柔软:“圣上顾着六皇子的颜面,没有太过惩处顾家,可他是个坐不住的,他总觉得,还有人要借着顾家来对付他,所以他得筹谋。” 洛棠咬紧牙不想吭声,实则双腿都酥麻得在打颤。 谢凤池笑看着她:“你说,他想对付谁?” 洛棠心想,自然是你这个衣冠禽兽。 谢凤池仿佛不知道她心中在骂,揉着她的掌心,自顾自道: “他在怕,我替你寻来的那个婆子,会把你的身世抖出来,给娴妃,给顾府,给他再来一击,让他好不容易把赵晟弄下去后,还没采到果实,就功亏一篑。” 洛棠闭上眼,心想这真不是人能听的。 告诉她这些作甚,怕她死的不够快吗! 谢凤池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笑道:“怎么,你也觉得我是为了对付他才替你找的人?” 谢凤池的指尖自去年冬天开始似乎就一直冰冰凉的,掐在山尖上,叫洛棠忍不住闷闷哼了声:“我没有……” “你最好没有,”谢凤池垂下眼眸,窗外天光映在他漆色的眼眸中,像黑夜里被月光垂怜的深谭,他抿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否则可真是个没良心的了。” 洛棠耳根子发麻,觉得这人真是越来越疯了。 可她又想,谢凤池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他去找那婆子,确实完全是为了她。 但这可能吗? 洛棠犹豫:“那,那我不去寻亲了,他是不是就能放心,不对付侯爷了?” 说完许久谢凤池都没搭话,洛棠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反应,却看到谢凤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心里一慌,谢凤池垂首过来轻轻咬她的耳垂:“不寻亲了?不当高门娘子了?” 洛棠痒得发颤:“不……不当了……侯爷爱护我就够了。” 谢凤池莞尔:“哦。” 将洛棠堵到无话可说。 她在骗人,屋里两个人都知道,可一个不承认,一个不说破,这般也能相安无事,洛棠心中却一片荒芜。 她觉得谢凤池越发看不透了。 就好像……他现如今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如何想的了,左右逃不出这一方小院,左右他只将自己当做个玩物,一年前的那些温柔对待早已成了云烟。 谢凤池又道:“可我们如何想,六殿下是不会信的,他自有他的人打探,或许现如今他已经确认你的身份了。” 洛棠心头一抖,想着知道最好,按照赵彬品性以及以往二人相处,对方会更善待自己,可嘴上还是故作慌张地说: “那婆子明明,明明说过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这事,她说我是由顾府的丫头发卖的,这事只有她和另外几人知道,另外几人已经死在大火里了!” “那你觉得那场大火是谁放的?”谢凤池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演。 洛棠瞬时哽住。 她干巴巴:“许是冬日干燥……” “你信么?”谢凤池轻飘飘地打断她,笑了下,比女子更柔和美丽地凝望她,“你是顾府女儿的事,赵彬不会叫任何人知晓,也不允许其他人知晓。” 洛棠从震惊中回过神,恍惚发觉,原来连看起来最温柔的六殿下也不是单纯之人。 可她看着谢凤池,又想,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哪一个不是不择手段的? 不说别的,起码赵彬与他还有层亲缘关系在,哪怕知道她的身份会给他带来威胁,他待她从来也是温和孺慕的,不像谢凤池…… 他的指尖仍在把玩掌心与山尖,洛棠忍不住发出声轻呼。 他如今待她,只似个玩物。 而且洛棠揣测,真对上赵彬,谢凤池也不逞多让,否则不会如此随意向自己透露这些。 如今已然撕破了脸,彼此知晓对方是个什么模样,再拐弯抹角也没结果了。 她要在谢凤池手中活下去,活到六皇子来找她。 洛棠沉默许久,轻咬贝齿:“如果真那么危险,侯爷为何还这么拘着我?不怕被他借题发挥吗?” 谢凤池眸色微凉。 洛棠湿漉漉的眼眸避开他的视线:“侯爷若真不肯放过我,又为何从来……不要我?” 谢凤池顿了顿,眸中凉意尽退,转为浓重欲念,看着她笑起来。 “小娘找到了母家,又想找个骨肉来傍身了?” 她自恃有顾家与六皇子作背靠,逃出去没有后顾之忧,便想着若是逃不出去,就得在他这里讨些好了。 真是在何处都不吃亏。 洛棠红了脸,胸膛起伏不断,片刻后,也不遮掩了,红着眼尾抬眸看他:“那侯爷给么?” 谢凤池动作未停,却淡淡摇了摇头:“你不配。” 羞恼从心口呼啸到脑袋顶,洛棠脑中轰隆,差点又没忍住破口大骂。 作者有话说: 棠棠:【颅内扬州话骂人一百句】
第六十七章 若说原本只是将洛棠软禁在侯府的后院, 洛棠还不觉得这人是如何在惩治报复自己,直到那夜,谢凤池亲口对她说,她不配, 洛棠才深觉心中郁涩。 谢凤池走后, 洛棠缩在床角睁了一宿的眼。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配, 高高在上的安宁侯长子,怎能从她这么个卑鄙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 虽说大梁对士族婚嫁没有严苛要求, 但从未听说有士族会娶一个奴籍亦或是庶民,她不觉得谢凤池会给她一个体面。 何况她背叛过他,他连个妾的身份都不会给她, 只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娘。 按照这般情形下去, 她只会一直受他磋磨,没有孩子,没有依傍, 也出不了府,等到年老色衰被赶出府邸就是最平顺的命运,稍微有些不平顺, 那就是死都不知是如何死的。 谢凤池了解她,知道她最害怕这个, 她前头百般折腾, 不过就是想摆脱这样的命运,过上自由自在的享福日子。 他看着仍旧柔和,从不粗暴对待洛棠,却是在用温水一点一点地要炖烂她, 不准许她有机会怀上他的骨肉, 让她彻底烂死在这宅院中。 这般戏谑玩物似的报复, 反倒比真的伤害她的身子,更叫她胆寒。 这人哪怕动了欲念,也清醒分明得让人害怕,他这般报复她,更是在苛待他自己。 还是说,谢凤池如今出了孝,已经不拘着在府中胡闹,在外边也有抒发的机会了? 洛棠难免想到这个,脸色更加不好了。 几桩大案彻查下来,年关也就到了。 今年的安宁侯府已经脱了孝,整个府邸在杜管家的吩咐下,四处都打点装饰了,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唯有一处院子,原本还准些下人进去,后来侯爷吩咐,只准他的亲卫守着,服侍的丫鬟也日日替换,所以杜管家也没能去安排。 是也,洛棠便遥遥看着府里处处喜气洋洋,唯有她这春老院冷冷清清,院门口和屋檐下几个淡悠悠的素纱灯笼看着格外凋零。 洛棠不尴不尬地扯了扯嘴角,忽而就想起去年这会儿。 当时,侯府还要守孝,四处都凄凄惨惨,只有谢凤池私下命人将她的院子装点过,还趁着夜里无人,替她弄来了烟火。 这些事便不能想,一想,洛棠就能记起这人从前有多好。 他低垂着眉眼,俊面无暇,温柔笑得眼里似有星光,全身全心都要献给她一般,像个春心萌动的毛头小子。 虽说那时的谢凤池已经是个坏胚了,只是比起现在,人皮披得更牢,对她也更为体贴,将那些戏谑与嘲讽都藏在人皮下了。 洛棠攥紧了斗篷,烦躁地想,终归都没了,她再后悔也不能时光倒退,程四郎也从隔壁院子被送走,听送饭的丫头说,因着主子嫌烦了,又赶上过年,总养着这么个撕心裂肺叫唤的玩意儿不吉利,便送走了。 洛棠盯着饭菜摆上桌,呆呆地想,好了,今年连个能拜托熬醒酒汤的都没了。 她心中有些愤懑,有对自己将事情都搞砸的失望,亦有对谢凤池说不清的复杂。 看了眼吃食也没胃口,索性想着去装扮一番,也好叫谢凤池今晚再来的时候,自己再努点力。 一味地失意认命,岂不是真被谢凤池拿捏得死死的? 可她给自己搭好了衣服,整理头面的时候,突然找不到了玉钗。 那可是原先同谢凤池浓情蜜意时他第一次送自己的东西,洛棠想着今晚戴上,叫对方心里舒服点,也给自己讨点好,可蓦然找不到,她便更气了。 怎么处处都不对付! 洛棠不得不披散着头发和外袍,小心地摸出屋子。 院中黑漆漆的,除了送饭和有事她呼喊,丫鬟们也不进来,方便谢凤池突然发疯,与她在此胡闹,她便也不再拘束着,顿在院子里翻找起来。 姑奶奶原本趁着除夕,与夫婿过来给侯府送点心,可谢凤池还未归来,她自己在府中绕了一圈本欲离开,她都没想起这里曾住过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结果才路过春老院附近,便见到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居然毫无礼仪姿态地蹲在院中的地上,在拨拨弄弄着什么。 姑奶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在做什么?”她压低了声音问身旁的丫头。 丫头远远见洛棠有失体统的样子,心中一惊,想着姑奶奶是侯爷的姑母,便也就低声答了:“是世子不让那位出院子,日日就拘在里边儿……” 所以如今这样子,疯了也不是不可能。 姑奶奶想到侄儿那副清和雅正的模样,脸色变了变,这一年来她没见过洛棠,以为人早就打发了,没想到竟还有后续。 可她还记得谢凤池曾因洛棠严肃提点过她,所以如今虽然心头疑惑,却也不敢大过年的闹腾起来。 说来可笑,他的亲侄子如今遂了她的愿,重回朝堂,可眼见着,却好像与她的关系越来越远。 思前想后,姑奶奶回去叫自家夫婿先回府,她留在府中谢凤池。 年尾是休沐的时候,可因着圣上身子不好,堆积在内阁的折子便多起来,谢凤池作为内阁内最年轻的后生,主动留到了最后才回府。 刚回来便见到姑母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吃过了?”姑奶奶还是先笑问了下。 谢凤池笑起来:“圣上御赐了晚膳,倒比在府中吃的热闹,叫姑母担忧了。” 姑奶奶便忍不住想起在春老院地上捡东西的洛棠。 与侄儿比起来,那娘子未免……有点落魄,她纵使心中不喜,多少也是盼着谢凤池能有个喜悦宽和的后院,而非拘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原本还说要送进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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