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随口乱诹,想将话题带到外面:“是,是有些顽疾, 当年在侯府的时候就有过……” “洛娘子大可请殿下给您重请大夫。”崔绍干脆地止住了她的发散。 洛棠心中有几分不忿, 怎得, 连话都不想听她说完吗? 崔绍又说:“殿下应当已经同洛娘子提过了,如今京中形势不妙,不论原先您所处何处,请过什么大夫,现如今都不一定能找到,找到的也不一定能治,不若请求殿下在宫中给您拨几个经验丰富的太医,省心省力。” 洛棠皱起眉,水榭外吹来湖上凉风,隐隐似将什么拂开。 难道崔绍是在听了自己提起侯府后,警告自己,不要再想着谢凤池了? 洛棠诧异抬起眼,却见崔绍目光冷清,毫无与她交流的意思。 洛棠:“……” 她开始怀疑,那日花朝节,崔绍、霍光还有赵彬三人合谋,将她从谢凤池身边带走,是否就是那日,谢凤池遭遇了什么。 崔绍……他知道赵彬对自己存着什么心思吗? 他如今算是投入了赵彬麾下吗? 可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崔绍也比她聪明得多,什么都不会泄露。 这顿饭吃得洛棠十分不适,送走崔绍之后,洛棠觉得胃中火烧火燎,似乎不好克化,一直到半夜,她都仍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不甚聪明地脑子努力运转,时不时就会回想起崔绍那声屡教不改。 难道她就该这么认了吗? 哪怕赵彬对她怀着不太单纯的心思,她也该认了? 自己从谢凤池身边逃走又被抓回去后,已经有几分后悔,觉得若是从一而终地守着谢凤池,其实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赵彬比谢凤池更温和,那如今是否留在赵彬身边,是否也不至于太差呢? 可一想到,如果真要和同母异父的弟弟做什么,她便止不住觉得恶心。 想吐的感觉更明显了,她该不会已经被赵彬暗地里做过什么了吧? 她掩着唇起身,想去拿杯水润润喉咙,刚悄声走到屋子中央,忽而听到屋外传来些动静,细碎的脚步声和轻语传入耳中。 洛棠眼神微动,靠过去。 屋外有人来同绣光汇报,似是抓到了什么人,问绣光姐姐可要去看下。 绣光犹豫了一会儿,说,今夜娘子身子不适怕要唤她,让下面的人去便好,记得处理干净了。 洛棠顿了顿,艰难思索着,什么叫处理干净? 那人又问,还是埋在花园里吗,还是同那婆子一道先关起来? 绣光想了想,回,外面如今太乱了,就埋在院子里,那婆子切记每日灌好药,别叫娘子听到动静,娘子是认得她的。 洛棠认得的婆子不多,在这种时候,她几乎瞬间就明了了,是谢凤池从江南找回来的那个婆子,是当年老安宁侯买她时,对接的那个婆子。 黑漆漆的屋子里从四面涌出冰寒骇然。 洛棠难以抑制地哆嗦,她想起,那婆子被谢凤池看管得极严格,在侯府的一处小院中,有不少家将看护,她想去见对方都要得谢凤池肯许,如今竟落到了赵彬手中? 赵彬只说谢凤池身陷谋害皇嗣的大案中,别的都不提,崔绍也状若警醒她,别再想着谢凤池了,那是否意味着,谢凤池如今……下场极惨? 手中握着的水杯冷不丁坠地,碎成一滩开败了的碗莲。 屋外的绣光如同个经验丰富的守卫,迅速推门而进,与苍白着脸的洛棠四目相对。 绣光有些怔然:“娘子怎了……” 她看到摔碎的水杯,不动声色扫量了下屋中。 洛棠勉强笑了笑,借着夜色遮掩惶恐:“我起床喝杯水,可实在胃中疼痛,便没拿稳水杯。” 绣光看了一圈,没发现异常,走上前替她擦拭沾了水的脚,又将她扶回床榻:“娘子身子不适,有事唤绣光即可,千万别伤了自己。” 洛棠点点头。 “娘子醒了多久?”绣光若无其事地问。 洛棠笑得僵硬:“刚刚。” 绣光点头,在昏暗中若有所思地凝视洛棠一眼,恭敬地退了出去。 门辕吱呀声在漆黑的夜里像催命的鬼叫,等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洛棠才察觉,后背已然汗湿一片。 她头一次意识到,绣光的反应很迅猛,力气也很大。 绣光守着自己,究竟是为了照顾,还是为了监视和软禁? 洛棠想起来,自己已有半月未能踏出过这所别苑了。 翌日清晨,晨露被阳光蒸消,久病未愈的圣上托着病躯,诏来几位德高望重的阁老,在大殿中密谈了半日。 临末,殿外有些许吵嚷,圣上皱着眉头,苍老的面上浮现出不悦。 “殿外何人喧哗?” 阁老们面面相觑,才低声道:“约莫还是那些年轻人,在为安宁侯入狱一事声张,同大理寺争执吧。” 想起谢凤池,圣上难免想起自己那个短命的大儿。 可再不争气,那也是他的儿子。 “有什么好争的!”圣上动了怒。 阁老门赶忙劝慰,解释道,今日一早安宁侯再度上书陈情,言道想起几些细节可证明清白。 便是案发当场留下了一朵兰花,一直被当做谢凤池留下的物证。 而他如今直言,那朵花并非自己所持,他当日确实摘了花,却是摘的杜鹃,且根本未曾进入大殿下宫中内室,所以留在内室、作为指认他接近了大皇子的那朵白兰,是旁人设计陷害的。 但此案目击的宫人们一口咬定,赵晟是在谢凤池离开后中了毒药而亡的,前后时间与来往人员逐一排查,当时便锁定了谢凤池。 如今这细节便引得那些受过侯府帮助的文人学子们义愤填膺,更觉得是欲加之罪。 圣上目光浑浊,已然有些盘不清。 他心中烦扰,觉得再往前两年,他有个健康体魄,也好肃清这件荒唐大案,想得再远,再往前十多年,他的娴妃还未死,他也能与她和和美美,将这些个不争气的儿郎们一个个拎过来褒贬评论。 他的娴妃啊…… 眼见着圣上逐渐睡去,阁老门面面相觑,彼此眼神示意,被司礼监的大太监引着退出了殿中。 大太监送完阁老门,转身慢悠悠便将今早圣上与这些老臣们说的话告知了赵彬。 这宫中风云诡谲,谁都可能入了风雨便化龙,他这般四处卖些好处,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聪明人都会这么做,大太监迤迤然甩了甩手中浮尘。 赵彬便得知了,他的父王下了诏书,若父王半月后再不能好转上朝,他便是储君。 年轻的皇子忍不住笑出声,可紧接着,又听闻了寒门学子以及官员们维护谢凤池的动静。 赵彬在对着崔绍的时候忍不住发起牢骚:“崔大人,您也经历过这些事,可那些文人不替你说话,这时只想着安宁侯是无辜的,到底是有区分的。” 崔绍闻言,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 那时他手中确实握了赃物,旁人无法说情也情有可原,但六皇子的语气如今听来,倒真像是自己受了极大委屈。 “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哪有风骨,说到底寒门子弟根基尚且,恐怕眼里只想着攀附罢了。” 赵彬满心为崔绍说话,随后才提起,谢凤池所谓的证据根本拿不出手,明明他花朝节当日就是簪得白兰,让崔绍不要担忧,只管根据眼前线索,越快判决越好。 崔绍听着他前面那般评价寒门子弟,后面又急匆匆地暗示自己,面色不变,只提点道:“三日之内,若是安宁侯拿不出实证,臣,自当秉公处理。”:: 赵彬想了想,客气地点点头,转头与手下吩咐,这几天看好别苑里的洛娘子,任何外人都不得同她接触。 他目光阴毒,想着谢凤池倒是一如既往的有所算计,自己明明让霍光提点了洛棠,一定要让谢凤池去摘白兰,可这人却说,自己当天摘的是杜鹃,以此来证明清白。 可这重要吗? 已到了最后关头,他的洛娘不会替谢凤池证明的,否则,那就不是他的好姐姐。 * 大理寺诏狱内,谢凤池掌中握着朵早已干枯的杜鹃簪花,花瓣被挤压碾碎,在他指间留下鲜血般艳丽的汁液。 “哪用得着三日。” 铁栏外,另一人闻言默然,眼神依旧冷肃。
第七十七章 别苑大火生得突然。 入了夏, 平时虽也燥热,但园林中溪水环绕,池塘遍布,本不该如此。 绣光紧紧钳着洛棠的手腕, 不顾她惊惶, 目的明确地带着她逃窜。 大火将黑夜照成霞粉, 混乱的人声与踏步声接踵纷踏。 “绣光,我们为何不从正门出院子?”洛棠气喘吁吁地问。 她看得清楚, 绣光带她去的是后园,那日夜话中,埋着人的后园。 绣光扭头安慰似的笑:“前头都是来往救火的下人, 怕冲撞了娘子, 后园水多,烧不到那儿,奴婢带您过去避一避。” 洛棠心中恐惧更甚, 可被她这般架着,洛棠根本无法反抗。 变故也在此刻突生,绣光眼前迎面劈下一道寒芒, 一个矫健身影顿时与她缠斗起来。 洛棠惊住,下意识便想往后撤退, 不料又不知从何蹿出几个黑衣人, 将她左右夹住,一跃带走。 “娘子!”绣光目眦欲裂。 洛棠昏了头。 她竟不知究竟哪一边更危险? 直到黑衣人将她状若随意塞进一间屋中,摘下面罩,洛棠才诧异发现, 竟是庞荣! “委屈小娘了, 如今侯爷身陷囹圄, 还请小娘将当日侯爷簪花的由来写清,立作证据给侯爷洗脱罪名!” 庞荣二话不说,跪下便是一磕。 洛棠这才将前后事由结合,明白过来,霍光哪有聪明头脑,那日偷递给自己的字条,是赵彬写的。 之所以要求自己让谢凤池簪白兰,正是她的“好弟弟”为了陷害谢凤池谋杀大皇子。 “侯爷待您不薄,如今他落难了,只求小娘如实交代当日情形!” 庞荣八尺男儿将头磕得砰砰响,比与外头轩然大动的火场相比,更叫人心头发沉。 洛棠来不及细想,谢凤池待她到底是薄还是不薄,被这么一群人盯着,她只能颤抖地扭头,踉踉跄跄地走到这间屋的桌旁。 好在是个桌案,有纸有笔。 “我写。” 待到洛棠将谢凤池头上的簪花由来写出一半时,才恍然想起,她如今竟如此讲良心了? 因着谢凤池待她好,她便不顾赵彬的计谋,将赵彬要设计的谢凤池救出来吗? 若是赵彬因此被谢凤池斗败了,她当如何? 墨痕染脏了半面纸张,洛棠苍白着一张脸,认真地问:“庞统领,今夜大火之后,我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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