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封湛军中历练多年,杀伐决断,一道道政令让人摸不清路数,朝中人人自危。 秦相近来越发感觉心力不济。如今,西北战事已了,圣上令平西大军还朝,休兵养民。平西军主帅为镇国公沈常山,此番回京,只怕还会对当年沈时英的事来个秋后算账。桩桩件件,真是焦头烂额。 ------ 几声轻咳,打断了秦相的思绪。秦相转过头,问道:“夫人可是着了风寒?” 宋眉扭过身拿出丝帕,掩着唇又咳了几声。 秦相吩咐下人关了窗,牵过宋眉的双手,轻声道: “为夫失职,竟忘了夫人受不得凉。” 宋眉急急出声: “相爷莫要折煞了妾身,当初怀洺儿时,胎相不好,能平安诞下洺儿,便是上天庇佑。妾身这幅身子不争气,能多活这些个时日都是老天爷恩赏。” “夫人辛苦,洺儿近日如何,这几日公事繁忙,我都没有顾得上看看他的功课。”秦相尤其看重传宗接代,对其独子秦洺更是喜爱有加。 宋眉柔声道, “洺儿都好,今日老师称赞他的文章做得好,他还盼着相爷能去看一看呢。” 秦相眉目舒展开来, “这个时辰太晚了,明日我去看他。洺儿朝我,自也朝你,没有辱没我们书香世家的门楣。”说完便也开怀地笑起来。 宋眉却忽然垂眸,欲要下泪。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什么委屈,告诉为夫。”秦相忙道。 宋眉举起帕子试着眼角,声音微颤, “过些日子,念念就要及笄,也到了该要议亲的时候了。” “京中许多世家主母,虽说喜欢念念,但还是顾忌着念念不是嫡出。” “念念是女儿,可是洺儿可是相爷唯一的儿子,要是因为我这做母亲的身份低贱,误了婚事,误了前程,妾身难辞其咎。” 秦相的神情变得复杂,叹了口气,沉默着不说话。 他知道宋眉这些年的心结,他这后院没有旁人,除了当初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沈时英,也就是一个宋眉了。这些年宋眉掌家,府中视宋眉如主母,二人更是以夫妻相待,可这名分,着实是个难事。 “不然将洺儿过继到夫人名下……”宋眉试探着开口。 “不妥!” 秦相打断了宋眉的话头, “你还健在,沈时英已经……” “这么多年,镇国公府坚持沈时英是失踪,拒不发丧,我是顾念镇国公这些年在西北戍边,才压着不抬你的名分。” 秦相也知道自己喜爱的独子不是嫡子,在世家林立的上京城,是多么为人诟病。 但是过继,绝无可能! 当初他被同僚调侃升迁是倚仗岳家,意指他吃软饭,现在不能让他的儿子也让人耻笑! “过些时日,待镇国公回京,我亲自去镇国公府公告知抬你为平妻的事,也算全了国公府的颜面。” ------ 宋眉心中欢喜,却突然意识到,镇国公回京,那沈时英的独女秦烟也势必要回来的。 “烟儿也要回来了吧?” “嗯,这几日让人将揽月轩收拾出来,秦烟回来,就安排她住进去。” 说到秦烟,秦相对这个曾经喜爱的女儿,已经没多大印象了,当年离开的时候,也才几岁,这些年他也鲜少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宋眉道:“明日妾身便和念念搬回主宅吧,这熙园毕竟是夫人和烟儿的……” “不必,你身子不好,当初大夫说了,熙园适合你养身体。念念还是住得近些好,方便你们母女照应。秦烟这个年纪,也该明白事理了。”秦文正一口回绝了宋眉的提议。 宋眉低头应允,复又抬头,语调温软: “相爷,念念的及笄礼,邀请了京中一些要好的世家贵女,永定侯府的小姐也接了帖子。妾身想着,咱们相府也不能怠慢了客人,思量着是不是该稍微隆重一点。” “这些你看着办,需要什么,派人去库房支取便是。” 看着一身素净的宋眉,秦相有些愧疚。揽过宋眉,轻抚着她的背脊, “为夫知道你平日里衣食朴素,是怕引来口舌是非。待抬了位份,自可拿出官家夫人的派头,辛苦夫人你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宋眉柔柔地靠在秦相身上,闭目暗忖,对这个结果也算满意。 她曾受的苦,不能让她的儿女再受一遍。 当初的沈时英不是她的对手,这秦烟,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西北那地儿,恐怕是养成了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那这相府嫡长女,回来也好,只会衬得自己的念念知书达理,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待她被抬了平妻,还怕没有高门大族来给念念说亲吗? 说不定,秦烟那同永定侯府世子的婚约,也会落到她的念念头上……
第3章 回京 上京城西,永定侯府。 此刻已是夜幕四合,溶溶月色洒满了这座贵气逼人的府邸。 永定侯府是由曾经的安阳长公主府扩建而来,占地极广。今上惠帝对安阳长公主这位长姐极为敬重,府中御赐之物不计其数,行走其间,随处可见各地进贡的珍贵花木,奇山异石。 今日李忠却无心赏景,他步履匆匆,暮春的夜晚虽然还有些寒凉,可他的后背和额际却已经沁出细汗。 手中的消息不知算好还是算坏,关于那个人的,得赶紧送禀世子。 李忠直奔世子谢长渊的院落,进入院门不多时,他便踏上迂水回廊,远远就听见了湖心亭中,传出阵阵少女银铃般的娇嗓,不时夹杂着成熟男人低沉的笑声。 李忠知道,那是世子和三年前入府的阿嫣姑娘。 他疾步走向长堤,在距离湖心亭两丈开外的位置停住。 “长渊哥哥取笑我,不说了不说了,哼!” 刚刚还在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的娇俏少女,气鼓鼓地朝着石凳坐下,伸手将手边的茶具摆弄得哐啷作响。 这位阿嫣姑娘身材娇小,模样标志,是世子三年前从梅山带回来的。因着对世子有救命之恩,故而阖府上下对其都敬上几分。 谢长渊宠溺地揉了揉少女的脑袋,似是看到了李忠,对少女道了句, “我还有事,你早些回去休息。” “又有事,白天忙,晚上还忙,长渊哥哥的生活好生无趣!” 少女突然想到什么,对谢长渊展颜一笑, “明日是我的生辰,长渊哥哥答应了陪我去西郊看桃花的,可别不作数了!” 谢长渊无奈地笑了笑,这女孩儿永远都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温声道, “等我处理完公务后回来接你。” 阿嫣欢快得蹦跶起来,脚步轻盈地跑出亭子,像是一只轻捷小燕子。 跑了两步回过头一声娇喊, “长渊哥哥说话算数哦!” 路过李忠时,不忘甜笑着打了声招呼, “李叔这么晚还有事不放过长渊哥哥呢,小心老得快哦!” 说完,阿嫣做了个鬼脸,便跑远了。 ------ 李忠尴尬地笑了笑,迈入亭中,朝谢长渊行了一礼, “世子”。 谢长渊点头,“何事?” “兵部来了消息,平西军拟调回上京的守将名单里,有谢照。” 说到这里,李忠小心地看向谢长渊。 世子面上不显,可捏着茶杯的手指却绷得泛白。 “平西军……是沈家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是我那未婚妻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长渊双眼微眯,凉薄地一笑,“告诉兵部的人,谢照,神策军要了。” 说完,“嘭”的一声,竟单手捏碎了手中的白瓷杯。掌心里的鲜血混着茶水滴落在石桌上,谢长渊却还是用力攥紧,手背上青筋毕露,这是怒极。 李忠看着这样的世子,很是痛心。 他作为安阳长公主府的家臣,是看着世子长大的。 当初长公主逝世,世子对侯爷恨的彻底,连带着痛恨那突然冒出来的的侯爷的私生子谢照。 世子亲自带人追击谢照,没曾想,这谢照竟躲入了军中。好巧不巧,还在秦烟小姐的外祖的麾下。 当初世子向镇国公要人被拒,世子空手而归,据说是因为秦烟小姐力保谢照。这对未婚夫妻的婚事只怕是会多出些波折。 ------ “世子,平西军还朝,秦烟小姐势必也会随镇国公回京。世子已出了孝期,当令钦天监择一吉日,向右相府下聘。秦烟小姐是右相府的嫡出大小姐,又背靠舅家镇国公府。更何况,这是当初长公主为世子定下的亲事,望世子慎重待之。” 李忠见世子的面色越来越沉,却也坚持着把话说完, “阿嫣姑娘深得世子喜爱,可奈何出身不高。世子可将其安置在府外,待同秦烟小姐完婚后,再……” “婚事我自有判断。靠女人,那我和谢安又有什么区别?”谢长渊冷声打断了李忠未尽的话,并且毫不避讳地直呼自己的父亲永定侯谢安的名讳。 谢安当初靠军功入了圣上的眼,赐婚圣上的长姐,安阳长公主,也封了永定侯的爵位。大夏皇室给出的爵位不多,一位国公,两位侯爵,而这位永定侯却靠着尚公主位列其间。 这位侯爷可是声名在外,不在乎安阳长公主比他年长八岁,欣然接受赐婚。婚后府中没有侍妾,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堪称典范。 可如今这对模范夫妻,却沦为了京中的笑柄。 ------ 三年前,谢侯爷在军中重伤,安阳长公主不顾自己体虚,长途跋涉去到谢安老家颍川祭祖,以求庇佑谢侯平安。 却在那里见到了同谢安年轻时长得八分像的谢照。安阳长公主心中疑惑,一查才知,谢安在老家曾有个通房莲娘,为谢安生下了一个儿子谢照。却因为谢安要尚公主,便将谢照在谢氏族谱的的名字,改写到了谢安堂兄的名下。 最讽刺的是,谢安和莲娘有个女儿,比谢长渊还小几岁。 同谢安成婚后,每年回乡祭祖,谢安都以安阳体弱为由,让她在京中修养。又说年轻人以学业为重,从未带上独子谢长渊。 安阳长公主得知这些腌臜事,浑身发冷。从前觉得谢安有多体贴,现在就觉得有多恶心。当即回京,闭府不出。 彼时谢安和谢长渊都在朔北军中,同突厥的大战也接近尾声。谢安得到颍川的消息,安阳祭祖,莲娘自缢身亡,而谢照也不知所踪。 谢安不顾重伤未愈,当即返回颖川老家处理莲娘的后事,着人寻找谢照的下落。 安阳自回京便牵扯出旧疾,卧病在床。殊不知她等来的不是夫君的歉意与安抚,而是横眉冷对。 谢安用安阳从未听过的冷厉语气,指责她心胸狭隘,没有容人的气度,视人命如草芥,那时安阳才得知莲娘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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