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皇后的话点点头道:“当然没忘,五公主那时候可厉害了,还将我……将我……” 他似是斟酌了一下,最后觉得还是不要说下去了,于是摸了摸鼻尖,忽然打住了话头。 穆夫人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不说我和皇后娘娘也知道,那时候公主将你抓伤了,你怕公主挨骂,所以没跟任何人说起。” 穆翎一惊:“母亲知道?” 姜娆听到这里,总算记起了一点影子,好像的确有一回她抓伤了一个人,母后知道了却没罚她,说是就当成全了谁谁谁的一片包容之心。 原来那个人是穆翎。 穆翎看向她,好奇中夹杂着一点愧疚,问:“那公主……后来受罚了吗?” 皇后笑道:“她这丫头,早不记得了。” “我记得。”姜娆忙说,“穆小公子,你放心吧,我最后没受罚……”她又看皇后一眼,撒了个谎说,“也没挨骂。” 她也全当成全穆小公子一片包容之心了。 穆翎果然松了口气。 穆夫人笑了一下,话头一转,又说起了一些幼年的趣事。 姜娆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应两声,没过一会儿,她就发觉母后似乎和穆夫人在撮合她和穆翎。 她早不是不经世故的深宫公主了,母后和穆家的这点小小动作,她看得分明。 又挨了片刻,应付了几句话,她实在坐不住了,于是起身道:“殿内有点闷,母后,穆夫人,我出去吹吹风。” 皇后也没拦她,由着她出去了。 说是吹风,姜娆出去后半晌都没回来,皇后和穆夫人何其精明,一下子就明白了。 穆夫人不言语,皇后则指了个身边的侍女,叫她寻了一件披风过来。 皇后将披风交到穆翎手里:“总陪着我们几个长辈说话,你们这些小的也觉得无趣,阿娆没规矩,方才便跑出去躲懒了,难为你还陪着坐了这么久。这样吧,你也别拘在这儿了,出去自己玩吧,不过如今天凉了,到了晚间尤是,阿娆穿得单薄,你将这披风带着,给她拿去。” 穆翎没多想,接了披风出去了。 那厢姜娆出了眙兴殿,走到了眙兴殿边上一处园子,婉莺苑。 婉莺苑里有好几处凉亭,姜娆进了一个凉亭,她本就是寻了借口出来的,这会儿也懒得走了,索性坐下歇息。 这样干坐着比起在眙兴殿里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胜在清净,她总归可以安安心心地走神乱想了。 姜娆不住地往眙兴殿看,红叶看了她几回,总算发觉了:“公主,你总看眙兴殿那边,是在等人吗?” 姜娆没答,嗔怪地看了红叶一眼。 红叶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抿着嘴偷笑。 也不知坐了多久,好像只有一刻钟,又好像有一个时辰,总之,眙兴殿的方向,那悠长的宫道上,总算出现了一个人影。 来人身量高挑,从拐角处走出来,宫灯落在他后头,将他的面容涂得模糊。 姜娆眼神一亮,因来人个子高,她期待地看向他。 然而,等人走到又一盏宫灯下,她才看清,来人不是贺泠,是穆小公子。 她脊背本来已经挺直了,这下又猝然塌了下去,眼底掩不住失望。 穆翎进了亭子,从护卫手里拿了披风,递给姜娆:“公主,天凉了,这会儿有风,小心着凉。” “我不冷。”姜娆朝红叶使了个眼色,红叶恭敬地从穆翎手里把披风接了过来。 穆翎从善如流,也不再劝,他同样不想回眙兴殿听两个母亲帮他回忆他的童年糗事,干脆也在亭子里坐下。 少年人总是不喜冷场,穆翎找话问:“公主年纪轻轻,一个人就敢冒险出宫,还去了安都那么远的地方,果真是巾帼不让。听说公主在安都还遇到刺客了,是真的吗?公主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少年问得很真诚,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他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初出茅庐的小弟子看到了某个门派的大宗师似的。 这种目光,姜娆在宋元嘉脸上也看到过。 她一时好笑,忍不住把这一般大的贺小公子也看做了弟弟,刚要提起一点力气给他说段书,没成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道声音就压了过来。 “公主安都之行凶险万分,非是戏文,穆小公子若想听说书,不如去宫外的酒馆茶楼。” 姜娆历经两世,遇刺这点小打小闹,她讲起来毫无压力,但若对于一个十岁的姑娘来说,一直回想险些被害的场面,的确很不好。 她本要说的话因此打住,而更重要的是,这说话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原本垂头丧气的姜娆,仿佛忽然从哪里汲取了一点鲜活之气,整个人忽然容光焕发起来。 她连忙转头看,果然看见贺泠就站在她身后。 “贺泠哥哥!”姜娆霍地起身,难掩欢喜。 贺泠瞥了她一眼,没应声,又重新看向穆翎。 穆小公子也从桌边站了起来,朝着贺泠见了个礼:“贺三哥。” 穆家大公子是上过战场的人,他比贺泠大几岁,但两人曾在战场并肩而战过,虽算不上挚友,但作为生死之交,又同为武将世家,总免不得来往,穆翎因为长兄的缘故,一直都是称呼贺泠为“贺三哥”的。 不过今天,他叫了一声,他却没应。 贺泠似是随口道:“前些日子扩军之事,由穆家承办,做得很好。听说穆小公子跟着穆兄也帮了不少的忙,今日宫宴上陛下大约会有赏赐,穆小公子在殿外耽搁太久,兴许会错过。” 穆翎闻言一愣。 倒不是他贪图赏赐,只是若皇帝赏赐的时候他不在,那或多或少对皇帝有些不敬。 “多谢贺三哥提醒。”穆翎朝二人揖了揖手,忙折回眙兴殿。 穆翎带着护卫走了老远,不知为何,脚步慢了下来,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亭子里的两人还是方才的姿势,好像一动都没动过。 “公子,怎么了?”护卫也跟着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但什么危险都没发现。 穆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转头看,只是方才和贺三哥还有公主站在一起,他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这种异样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他又急着回眙兴殿,索性抛之脑后,随口糊弄了护卫一句“没什么”,摇摇头继续往眙兴殿去。 等穆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宫道的拐角,姜娆这才松了口气收回目光,叫贺泠坐下。 贺泠走到桌边,挑了一张方才没人坐过的凳子坐下。 姜娆也坐下,他刻意坐得和她保持距离,她就搬着自己的小凳子朝贺泠挪了挪。她凑到近前,微微探身,声气儿里含着小小的羞涩,欣喜地问:“贺泠哥哥,你是特意出来找我的吗?” “……”贺泠默了默,过了一会儿,吝啬地点了一下头,却是接着说道,“臣是来道别的。” “道……道别?”姜娆愣住。
第128章 道别(番外) 既是道别,所去的地方必然离奉明很远,去的时间大概也会很久,可是贺家贺将军已然领兵在外,大公子贺鸿雪亦是随父离京,两人已有三年未归,而二公子贺劼虽尚在府中,但她听说父皇已经又派了差事给他,不日他就要离京。 贺家一门,父亲和长子皆在外未归,二儿子马上也要离开,按理说总会留一个儿子在家的,可这回,怎么贺泠也要离京? “你要去哪儿?”姜娆问,不等贺泠答,又问一句,“是不是我父皇派你出去?” 贺泠很快摇了一下头:“不是陛下,是臣自己。晋国蠢蠢欲动,边境恐要起战事,臣出生将门,如何能置若罔闻。” 姜娆眼里刚亮起来的警觉熄下去,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 贺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他既然做了决定,即便是她也无法改变,更何况,若易地而处,她也会做和他一样的选择。 “那……”她思忖了片刻,下意识想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但转念一想,练兵非一日之功,而战事将近,一旦打起来,以晋国前世的实力,上殷与之一战,总要一两年才能有个结果。 她将原本要问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他:“贺泠哥哥,你为什么特意找我道别?” 贺泠像是也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平澜无波的眸子里划过一流疑惑。 为什么?他也问自己。 他九岁时去过军营,十一岁时跟着父兄上过战场,每一次离开奉明,他都不曾和任何人道别。 道别即是不舍,他温谦守礼,循规蹈矩,奉明是他的规,贺家是他的矩,从他出生开始,他就走在一条既定方向既定终点的轨迹上,就连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也仿佛被框在了一个什么框架中,这个框架中没有“不舍”,所以,他也不曾道别。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挣脱了框架,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偏离了既定的轨迹? 贺泠想了一会儿,思绪追溯到了那支射偏的箭,追溯到了小公主在他面前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混成一片。 “因为……”贺泠伸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眼帘低垂,鸦羽似的长睫挡住了眸子,叫人看不清他眼底是否也是一样的从容,他端起水呷了一口,无甚情绪地说道,“因为不想公主之后白跑出宫去,故而特来告知一声,臣不日离京,公主不必再去贺府。” 他说话的语气很是平静,平静到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公事公办,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可姜娆眨了眨眼,语气有些无辜地说:“可是……我本来就已经很久没去看你了。” “……” 贺泠放下杯子,沉沉的目光慢慢扫过去,落在姜娆脸上。 晚间清风悠荡,宫灯罩在灯罩里巍然不动,树梢却被风卷过,摇乱了一地碎影,光影一晃,贺泠眼底映着的流光也跟着黯了黯。 他没说话,姜娆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这么久没去找你?” 贺泠眸光微动,片刻后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去与不去,亦然。”他说完,忽然站起身,“这里风凉,公主裙衫单薄,还是早些回眙兴殿吧,臣告辞。” 他是个很守礼的人,今日却不等她应声,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人出了亭子,还没有止步的意思,姜娆忙将人叫住,她追上去,站到贺泠身侧,解释道,“其实不是我不去找你,是因为之前我出宫太频繁了,这一个月母后不准我出宫。” 贺泠偏头看她。 姜娆探手伸到袖子里,摸了摸拿出了个东西,没等贺泠看清,她就一把塞进他手里:“中秋的时候我想去找你的,但那天日子特殊,我也出不去,所以这个一直没机会给你。现在……”她笑了笑,眉眼轻弯,“补给你啦,我给你的生辰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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