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问:“孟辞舟是什么人,三皇叔应当清楚,皇叔竟然相信他的话么?” 赵焱重新看向她:“公主可还记得翁菁。” 赵焱多希望姜娆说她不记得,可她眉梢轻跳了下,什么话也没说,而沉默,何尝不是一种回答。 他知道了,孟辞舟说的是真的。 赵焱闭了闭眼。 姜娆这才反应过来,翁菁没死。孟辞舟果然是一个心思深重之人,哪怕当初他以为翁菁已经没用了,也没要她的命,竟一直在暗中将人留到了今日。 姜娆盯着赵焱,确认他知道了真相,她反而冷静了下来:“三皇叔怀疑陛下的身份,将陛下带到这里来,是打算做什么?若身份是真,皇叔将来要如何自处?若身份是假,皇叔是打算将人幽禁一辈子,还是杀了斩草除根。” 赵焱默了半刻:“若身份是真,臣当以死谢罪,若身份是假,臣必杀之。” 姜娆皱起眉,看着赵焱笃然的神色,只觉满眼所见皆是荒唐:“皇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97章 卸磨杀驴 姜娆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赵焱,像是要看进他心底,她道:“五年,五年的时间,从灭国之后,到唐城,再到安梁,最后回到奉明,纵使他身份是假的,可这五年和我们同甘共苦、为了复国忍辱负重的人,是他不是别人。这么多年,没有情也有义吧,三皇叔怎么能轻易说出杀了他这样的话?” 她说完这番话,心底的不解和气愤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豁口,不吐不快。 她朝赵焱走了一步,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他从坐上皇位,除了在选妃一事上有所逃避,只说朝政,他哪一日不是日旰忘食?他做这个皇帝尽职尽责,哪怕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也未曾想过将我如何,还给我兵权让我安心,无论为君还是作为我的弟弟,他有哪里不好?” 赵焱眸光微动,想起兵权一事,尤其如今知道了姜琸是假的之后,回想起来更觉得触动。 “……他没有哪里不好。”赵焱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可还是固执道,“可他不是姜氏的子孙。” “他姓不姓姜重要吗?是,他身份是假,并非名正言顺,可百姓要的只是一个好皇帝,要的是能保护他们让他们安居乐业的君王,至于这个皇帝是不是姜氏的皇帝,没有人在乎。” “可臣在乎。”赵焱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如炬,“正如公主所言,他坐上帝位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公主又为何非让他做皇帝?臣曾在先皇面前发过誓,一定会护住上殷的江山,一定会护住姜氏,可是……五年前臣没有做到。如今,六皇子尸骨遗落在外,甚至不能入卧松原的陵墓,一个假冒者却顶着他的身份,成为了皇帝,这对六皇子何其不公?六皇子才是皇族血脉,而如今的陛下,并不是。臣,绝不会再食言一次。” “三皇叔你……”姜娆被气得语塞,只觉得赵焱这样的忠心太过固执。 她一瞬间怒竭,苦笑道:“若真正的姜琸没死,我不会用一个假的来冒充,可事实就是姜琸已经死了,姜氏无人可继承帝位,难道非要将他赶下来?皇叔杀了他,又打算让谁坐上去?” 她问完这话,自己忽然反应过来,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赵焱。 赵焱对上她的眼神,目光中流露出几许肯定:“公主亦是姜氏后人。” 姜娆震在原地。 扪心自问,她并非是觉得女子不能称帝,甚至她最初也想过,只是,当初她为了兵防图去安梁之时,是抱着赴死之心的。 一个将死之人,如何能做皇帝?而上殷复国,又需要一个所谓“名正言顺”的君王。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用宋元嘉假冒姜琸这样冒险的法子。 她长久地凝望着赵焱,因为赵焱要杀宋元嘉,让她心底积压的愧疚越发深刻,她强压下去,说:“我想过称帝,但当初去安梁,我以为我不可能活着回来,所以才将江山托付给他。如今,我活着,皇叔就要杀了他,皇叔,你这么做,和卸磨杀驴的忘恩负义之徒有何区别?” 赵焱没想到姜娆真的想过要做皇帝,闻言愣了下,听了她的质问,目光闪躲开。 当初他自北境千里奔赴,想救下先太子,可是只赶到半路,就发生了卧松原上的屠杀。 当时他就吐了一口鲜血,负疚不已,恨不得带兵和玄武军同归于尽,只是那时候他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被副将带回了北境。 世人皆以为恪亲王苦守北境多年,必定是忠义之臣,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不然。 先帝于他原本就有救命之恩,而先帝未曾登基前,两人一同出生入死过多次,后来结拜为兄弟,先帝赐封他为恪亲王,享皇室之尊,此乃知遇之恩。 是以这么多年,他在北境所守的,从来不是上殷,而是姜氏。 赵焱定了定心神,重新看向姜娆:“为了江山稳固,为了公主将来的帝位坐得安稳,这忘恩负义之事臣来做,事后要杀要剐,臣绝无二话。” 姜娆顿觉气血翻涌,疾步朝赵焱走过去,堪堪在他面前两步之距勉强停下,死死盯着他:“皇叔有没有想过,如今我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帝!” “想与不想,这都是公主的责任。若他一死,公主一定会选择站出来。” 这话却是被赵焱说中了。 “赵—焱—!”姜娆咬牙切齿,头一回直呼赵焱的名字。 赵焱低着头与她对视,不肯退却半步。 “公主——”墨云疾步进了院子,看见两人正对峙,话音一顿,过了片刻方才续道,“公主,发现陛下的踪迹了。” 姜娆面色一松,狠狠刺了赵焱一眼,连忙转身朝院外走去:“他往哪儿去了?!” “往南去了,侯爷已经带人去追了。” 然而,错过了数个时辰,就算是齐曕亲自带人去追,到底也没追上。 有关姜琸的线索,在离开湖州之后,就彻底没了踪迹。 四月初,姜娆命举国暗中搜寻,终于在甸州有所发现,但孟辞舟极为谨慎,很快再次销声匿迹。 “姜琸!”姜娆从榻椅上惊醒过来。 窗边,齐曕刚将一张纸条系在了信鸽的腿上,信鸽被姜娆一声惊呼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齐曕转身看她,走到桌边倒水。 姜娆呼呼喘了几口气,往窗边看了一眼:“可是有他的消息了?” 齐曕将水递给她,面色略有些沉重:“还没有。” 因为梦魇的缘故,她额上渗出了些许汗珠,齐曕从袖中取了帕子出来,给她擦额上的汗:“公主夜里就睡不安稳,好不容易小憩片刻,竟也没睡足两刻钟。” 姜娆抓住他擦汗的手,将他几根手指攥进手心,仿佛抓住了某种慰藉,苦笑着说:“甸州原先是上殷边境,从甸州失了踪迹,只怕是孟辞舟已经带着他离开了。若孟辞舟将他带去了原本晋国的境内,那里如今错综复杂,只怕要找到他就更难了。” 齐曕将水杯放回去,他面朝着桌子那一边,抬手摩挲杯子的沿口,没转回身。 “齐曕……”姜娆唤了他一声。 齐曕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不得不提醒她:“公主还是要早些做好最坏的打算。” 姜娆沉默。 最坏的打算,就是姜琸死了。 如赵焱所说,届时她只能登上帝位,虽然可能面临诸多非议,但她并非不能解决。 只是,帝位江山,总有能人志士能匡扶安定,可姜琸的性命,却只有她能救。 “齐曕……”她又唤了声,声音更低了。 齐曕转回身看她,纤弱的人儿低着头,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颈,极脆弱,仿佛撑不住身上的重担,被压垮了似的。 他伸手,用长指抬起一点她的下巴,拇指粗粝的指腹在她唇下轻轻抚了抚,话音夹杂着叹息:“别怕,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到了四月中旬,姜娆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孟辞舟写的,说是姜琸已经被他带去了唐城。若他只是想要姜琸的命,大可不必费这些周章,他的目的,是姜娆。 孟辞舟在信上言明,要想保住姜琸的命,就要她亲自去救。 赵焱自然不同意:“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公主去唐城,如今唐城必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若公主在唐城出了事,上殷该当如何?” 姜娆出门的脚步被拦住,抬眼看向赵焱,眼神有些冷:“那皇叔的意思是,任由孟辞舟杀了我弟弟?” 说对这个假的姜琸毫无怜悯,那必然是谎话,而姜娆那句“我弟弟”,也逼得赵焱退了一步:“若一定要救……”他目光移向齐曕,“信上不是说了,让齐公子和公主同去吗?齐公子手下能人众多,想必能将人救回来。” 姜娆看了齐曕一眼,目光转回赵焱身上,略停顿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绕开他提步就走。 “公主!”姜娆走到了正厅门口,赵焱叫住她。 他还要说什么,姜娆停了步子,她没转回脸看他,只冷声说:“我记得皇叔曾说过,君臣有别。如今,我是监国长公主,陛下不在,我说的话就是君令,若皇叔执意阻拦,就别管我不念亲情。” 话音落,她大步朝门外走去。 屋外明晃晃的光勾勒出她纤瘦的背影,赵焱视线追出去,只觉得日光格外刺眼。 马车上备了笔墨,姜娆写完了信,晾干了墨迹,将信封好交给了墨云。 “墨云,你带着这封信回奉明去,若我和陛下都出了事,就将这封信交给户部尚书。”她顿了顿,“六部尚书一同监政,短期内上殷应当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可帝位空悬,时日一久——” “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姜娆揉了揉眉心,打断了墨云的话,她坐回马车内,倚在车壁上吩咐了句,“出发。” 齐曕掀开侧帘,墨云还愣在马车外,他知道此行危险,不想离开独自回奉明。 齐曕看他一眼:“回去吧。此行不会有事的。”他一只手支着帘子,话是对墨云说的,目光却转回马车内,看向姜娆。 他道:“我会把公主和陛下都安全带回来。”
第98章 地洞 入了唐城,经历孟崈游一事后,如今城中的上殷人少了许多,其余的倒没有太大的变化,且姜娆也无心细看。 她与齐曕二人到了城外,便有孟辞舟的人接应,领着二人上了一辆马车,从城中一路穿过,倒也没有蒙着两人的眼睛,亦没有绕路,就径直带着两人去了一处宅子。 进了正厅,两人坐下,这宅子里伺候的人还算齐全,有丫鬟上茶,对待两人像是对待客人一样尊敬。 但这会儿姜娆哪里有心情喝茶,只问领路的人:“孟辞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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