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抿了抿唇,没再接着说下去,转而问:“今日朝上有消息了吗?” 对赵焱的处置就在今日,姜娆故才有此一问。 抱秋看了一侧给姜娆倒水的拂冬一眼,拂冬将倒好的水送到了姜娆手边,小跑着出去找了鸣婵进来。 鸣婵说朝上的消息道:“陛下呵斥了恪亲王,罚了褫夺封位并幽禁两年。” 姜娆喝了口水,再没听见鸣婵的声音,抬眼疑惑看她:“然后呢?北境的兵权呢?” “这……陛下在朝上没提起兵权的事。” “没提……”姜娆放下杯子,喃喃有些不解。 “只不过……”鸣婵隔了片刻又出声,话说了一半却又噤了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姜娆看她,正要催问,门外传来脚步声。 齐曕进来了。 一想到自己在帮他搬东西——虽然只是顺手拿了两个小匣子而已——但齐曕可是完全空着手的,姜娆心里瞬间不平衡,见齐曕进来,只瞪了他一眼,又看鸣婵:“你继续说。” 鸣婵却不说话,瞟了齐曕一眼。 姜娆发觉了她这点小动作,皱了皱眉正想问,齐曕开口吩咐了句:“退下吧。” “是。”鸣婵急忙应声,退出了门去。 齐曕往冰块边上走。他从外头进来,面色却如常,别说汗珠儿,就连肌肤泛红都没有,好似是个冰块,和外头蒸笼似的热天然隔着一道屏障,百毒不侵。 他走到冰块边上,略微弯腰用食指在装冰块的镂孔炉子上划了一下,凉意渗过指尖,往深处蔓延了几寸,随即消散了。 齐曕道:“臣哪里惹公主不快了,从臣进门,公主瞪了臣好几眼了。” 姜娆微微仰头望着他欣长的身形,语气带着恼意,声音却是娇嗔的:“明明是给侯爷搬东西,结果侯爷倒好,本公主在这儿受累,侯爷却在外头和人闲聊躲懒。” 她想往后倚倚身子,发现坐的是凳子,只好放弃,续问道:“侯爷和墨云在说什么悄悄话?” 齐曕低着头,看着镂孔炉子,闻言瞳仁缩了一下,几不可察,他抬眼再看她时,目光已经格外柔和,带着点哄慰:“公主,臣有话想同公主说。” 他语调称不上严肃,姜娆心底却好像被小锤子敲了一下似的,忽地不安起来。 她直了直身子:“什么话……” “臣——” “圣—旨—到—!” 拖长着的尖细音调并着热浪从门外灌进来,冷不丁地打断了齐曕的话。 两人皆是一怔。姜娆心道这时候来的什么圣旨,狐疑起身,两人一道出去迎旨。 传旨的是位熟人,正是姜琸身边的吴公公。派他出来传旨,足见旨意不简单。 吴公公小心翼翼打开圣旨,朗声念道:“陛下有旨,齐氏齐曕,运筹帷幄,妙算神机,堪为将帅之才。恪亲王镇守北境,蛮人屡屡犯境,今恪亲□□令状,自请前往北境荡平蛮夷,朕以为,恪亲王勇武,齐卿神智,二人相辅,定灭北蛮。故,八日后,命你二人领兵启程,出征北境。” 高嘹的声音在酷暑的日头下久久盘旋,姜娆忘了起身,齐曕已经接了旨。 吴公公带人离去,齐曕吩咐了院子里的人都退下,姜娆虽起身,却还愣着。 “公主……”齐曕低低唤了声,哀悯的语调里像是有未尽的话。 姜娆抬眼看他。 就算姜琸打算攻打北境,也绝不会想到给齐曕兵权让他去,除非……是齐曕自己要去。 “公主,是臣自请去北境。”他像是听见了她心底的声音,下一刻就开口印证了她的猜测。 “齐曕……你在说什么?”她站在原地,隔着一道明晃晃的天光看他,只觉视线有些模糊。 齐曕默了默,话音沉而缓:“若无孟辞舟一事,恪亲王回北境,灭蛮人或可徐徐图之。可到底事情已经发生,陛下已决意收回北境兵权。江山方稳、兵权更迭、将帅易主,于北境,且不说蛮人会不会趁此机会出手,就算他们安生,一旦恪亲王失了兵权,军心易散不易聚,至少未来十年,甚至十五年,上殷都再难有机会荡平北蛮。” 这些话仿佛飘在远天,有些渺远,姜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起初的愕然过后,她明白过来齐曕的意思。兵权是一定要收回来的,这是为长远计,可是上殷未来二十年里,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比赵焱更了解蛮人,北境若一定要打,那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可是你、你为何要去?”姜娆茫然又急切地问。 北境蛮人虽不及玄武军人多势众,但蛮人凶悍,又是在草原荒漠之地,他们无论体能还是多年生存的经验积累,都占据着先天的优势。上殷抗衡蛮人足以,但要灭蛮,却很难很难。 齐曕听姜娆这般问,却是笑了笑,眼神颇有些爱怜地凝注着她:“男儿生来该浴血为国,为何我不能去?” 姜娆心尖儿一颤。 天下子民,皆可为国而战,包括她自己,那为何齐曕不能去? 只是……只是她不想他去冒险。她不知道,若他出事,她这空空无所留的一生,还能剩下什么。一具空壳吗。 姜娆转身,背离他快步走开。 “娆娆。”他唤她。 她停下步子,声音尚且稳重:“我去给你收拾些衣裳。” 身后的人似是叹息了一声,朝她走近。 他每走近一步,就能将她肩膀细微的轻颤看得清楚一分。他走到她身后,环着她的肩抱住她,落在她肩头的掌心微凉。 “娆娆……”他声音很轻,“别怕,等我回来。” 姜娆忽地转过身,面朝着他整个人陷进他怀里,她抱住他的腰,死死抱紧:“你一定要活着回来,齐曕,我会一直等你。” * 六月二十,赵焱齐曕领兵出征。 蛮人凶悍异常,草原天气变化莫测,上殷将士起初出其不意,打得很顺利,到了后来,深入腹地,形势便渐渐不容乐观。 这一场仗打得十分艰难,除了要面对凶狠且神出鬼没的蛮人,将士们更有许多折损在了草原恶劣的天气上。 好在,赵焱熟悉蛮人,也熟悉蛮地,很快制定出了合适的战术,又有齐曕谋布,最终,顺利荡平了北蛮。 大军归来,已经是一年多后。 齐曕留在后头收尾,安置民生,要比大军晚一个月回朝。 此回大胜,宫中有宫宴庆贺,姜娆道是染了风寒,没进宫。 她独自在院子里,饮了半个时辰的酒,最后一盏酒,洒在地上,敬了赵焱。 赵焱死了。死在了与蛮人首领的决战。因他的死,将士们激愤不已,一举歼灭了敌军。 抱秋给姜娆披上了披风,递上了一封信。 “侯爷到哪儿了?” “再有十来天就该回来奉明了。” 姜娆点点头,拆开齐曕给她的信,一字一句地看。她想他想得紧。 将信反复看了两遍,姜娆忽然想起来一事:“对了,侯爷快回来了,贺府该打扫一下了吧?” 虽赐了府,齐曕却一直没摘贺府的匾额,不过知道的人也多半称齐府。 抱秋笑道:“一直收整着呢,再仔细的,公主吩咐下头的人去打整也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姜娆到底按捺不住,忍了两日便说风寒痊愈,火急火燎往贺府去。 齐曕喜甜,姜娆在马车上看见路边铺子里有卖甜糕的,便吩咐拂冬去买了来。齐曕暂且吃不到,她念着他,口味倒不自觉像他了。 等着拂冬买糕点的工夫,马车停在路边,后头药铺里走出来两个人,并肩往前走,说着话。 “齐大人也真是,这都回奉明了,又是立了战功回来的,干嘛还躲躲藏藏的,回齐府安安生生养伤不好吗?” “公主……” 姜娆手里正倒茶,忽地失了神一般,一直提着茶壶,任由茶水漫出也不动作。 热茶泼了一片,抱秋慌忙用帕子去擦,姜娆却顾不得,猛地放下茶壶,急忙掀开了车帘。外头说话的二人刚巧路过,被吓了一跳。 就算不认得姜娆,他们也认得长公主的车驾,两人连忙行礼,姜娆摆手止住,急问:“你们方才说……齐大人,哪个齐大人?” 马车外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回公主,我们说的是……是从前晋国的清河侯,齐曕齐大人。” “他……受伤了?” 见姜娆脸色一变,答话的人便也有几分犹豫,但也不敢撒谎,只好如实答道:“是。齐大人在战场上为救赵将军,被曼达一刀砍中了要害,受了重伤。” ----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哒!
第105章 归来 曼达正是蛮人的首领。 赵焱死在与曼达的决战中,齐曕身受重伤也没能救下他,可见这个曼达十分厉害。 姜娆心口一紧:“身受重伤,那他现在……” 一直没开口的另一人忙道:“公主放心,齐大人虽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了一段时日,但万幸随军有一位姓冯的神医,医术高超,将齐大人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如今齐大人已经没事了。” 姜娆心口仍不得放松,只问:“那……那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城西的一处院子里。” * 城西。 从主街进了巷子,人迹渐渐少了,四周的大小屋子院子都显得十分肃寂。这地方略有些偏僻,又安静,不过,养伤倒是个好地方。 姜娆一路不停到了门外,到了门前将叩门的时候,抬起的手却在半空凝滞。 得知齐曕已经苏醒好转,姜娆的心本已经放了下来,这会儿却又无端悬起。 “谁啊?” 终于叩响了门,门里有人很快应了声,声音听起来很熟悉。 姜娆还没来得及答话,大门已经开了。 赤风一开门,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姜娆,他一刹间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撞了鬼似的急忙就要将大门重新关上。 跟在姜娆身后的抱秋一步上前,一只脚挤进门缝里抵住了他的动作:“赤风,你胆子肥了是不是,连公主都不认得了?” 抱秋说话惯常温柔,难得有疾言厉色的时候,陡然听见她这般说话,赤风先愣了一下,仿佛没认出人似的,等他醒悟,脸上立马浮上了两片可疑的团红。 他连忙让开路,退到一边不敢看抱秋,只道:“公主,侯爷不在这儿!” “若公主不是确定了侯爷在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抱秋说完,姜娆紧跟了一句吩咐赤风:“好了,带路吧。” 赤风原是得了齐曕的命令,不能让人发现他们已经回奉明,更不能让姜娆发现这处宅子,可现在再阻拦已经迟了,他也根本拦不住,只好带路。 这处院子并不大,齐曕就住在二进院子的偏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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