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低声。 羽箭还不能拔,周乔看见医官斩断箭尾,撕开他的衣裳往伤处上药,那药粉一去周遭血肉立刻紧缩,那个滋味周乔体会过,是很疼的。 又听战兰泽这般温声回她,她抿抿唇,拍了拍他的手,“你先在这里上药,我去看看弟兄们。” “好。”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看见她走向城门,去问玄武军的伤势和战损如何。她一回来,那些兵将就像是吃了定心丸,原本有些消散的士气立刻重新燃了起来。 周乔拍了拍那几人的肩,又多说了几句,还从身上翻出随身带着的药给了他们,那些药大抵是从唐烈云那处讨来的,不知都有些什么效用。 不过她很快回来,顺带着还倒了点水端过来。风吹开了她肩头的衣衫,战兰泽眸光一凛,忽而起身,吓了医官一跳。 “殿、殿下?” 周乔一瞧,也快步走了过来,“哎,药还没上完呢,你做什么?” 见他视线落在她的肩上,周乔看了眼,原来是伤处露出来了。 “这没事的,回来路上我自己上了药粉,还是唐烈云给的呢。一瓶全用了,刚用上立刻不流血也不疼了,怪不得他说一瓶值万金。” 说着她还拉着他坐下,“早知道你也受伤,我就给你留半瓶了。” “那这里如何?”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抚上她的手腕。 “这里也是小伤,顾霆尉那厮给我正骨差点没把我手给掰断,挥刀久了就会这样,养养就好了。” 周乔看见医官总算给他上完药,她说了句多谢,医官连连摆手,只要这殿下肯被医治他就谢天谢地了。 周乔把水递给战兰泽,后者看着她干裂的唇,摇了摇头。 他像是不渴,周乔却渴了,她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破盏子一放,她看了眼城门处还毫不知情的玄武军弟兄们,低声说:“我本想着与外面僵持,等来援军危机就能解了。但玄武主力军现在还没来,该是被拦在了路上。而且……虞帅似乎被拘在了宫里,镇北军亦无法前来。” 见他听见虞靖被拘在宫中竟没什么反应,周乔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含糊。 她看了眼战兰泽,顿了顿又继续道:“外面说,北晋的书信递到了太后手中,说是日后只认小皇帝,还会与小皇帝签下免战之约。条件便是,南楚朝廷不能插手今日之战。” “他说得胸有成竹,大概是真的。我瞧着连顾霆尉都不知情,当知是秘密进行的。我相信虞帅不可能答应,定是毫无防备地被召进宫扣住,这才致使镇北军不能出兵来援,这不能怪他。” 说实话,周乔很怀疑临舟那些话的真伪。她实在不相信同是亲生的儿子,兰太后竟能真的偏心至此?为了幼子的皇位,会纵容他人对长子痛下杀手? 当初瞧着,她不是在百般尝试缓和与战兰泽的关系吗…… 可转念一想,这的确不是第一次了。战兰泽说过,在他还在北晋为质时,那柄朝他刺来的利刃就是他的父皇和母妃亲手递上的。 天底下竟真的有这样的父母。 想到这里,她试探地问:“你……明白了吗?” “嗯。”战兰泽摸了摸她的头发,面色语气皆很平静。 这一瞬间,周乔觉得他像是习惯了这种事,所以才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愤怒。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援军身上。” 周乔环视城内,想了想又问道:“这个宛城在边防图上只注明了位置和兵力,但现在看来是与图上有出入的。不过既然是边陲城池,那么除了边防军,总还有些其他的抵御外敌强攻的筹备吧?比如重兵器,比如暗道?” “有。”他应道。 周乔眸中一亮,“是什么?” 战兰泽一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 城外,临舟看见关上的城门,攥着缰绳的手握紧,指尖发白。 听了方才几句话,一直跟在临舟身边的闻远城大概明白了为何会有今日这种局面,为何陛下非要打这其实没有必要打的一仗。 当初因受胁迫痛失心爱之人,如今便是在以眼还眼。 但是……他迟疑地看了眼眼前这座危城。陛下的心上人,那位出身将门从小驰骋沙场的女将军,似乎已经心有所属,并且从未倾心于陛下。 可陛下如此大费周章,却是为了她。 那么现在这种局面,陛下是否会撤兵,是否会对她心软?闻远城的目光有些试探。 临舟只沉默了片刻,随后开口:“放火。” 闻远城一惊。 “烧到他们出来为止。” “陛下!难道就不怕误伤周乔?”顾霆尉实在忍不住道,“她身上本就有伤。” “请陛下三思!”楚渊亦拱手谏言,“将军她向来吃软不吃硬,陛下既要她回归北晋,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 “呵。吃软不吃硬。”临舟声音透着凉意,“方才那般好言相劝,她可听了?” 话毕,他没有任何迟疑:“放火。” “陛下!” “来人!”临舟忽而厉声喝道,“卸了顾霆尉和楚渊的佩刀,缴了二人兵符,给朕拿下!” 此言一出,燕林军和黑鹰军皆有骚动,只听临舟冷道:“两位将军连日奔波身子有恙,朕不过是体恤他们才让之歇息一番,谁若有异议,朕便治他一家老小个挑唆是非动摇军心之罪!” 顾霆尉还是头一遭在战场上被自己人用刀抵着脖子下了马,可偏偏他和楚渊一动,整个燕林军和黑鹰军皆会动,军中弟兄的家眷尚在上京,经不起他们任何违逆之举。 顾霆尉那口窝囊气噎在心头里,暗道千万别被他抓住机会。 片刻之间,沾着火油数万支箭矢已经备好,闻远城一声令下,那些箭矢狂风暴雨般地射进了宛城,一时之间城内房屋摊棚全部燃起,火势愈来愈大,整个城内火热灼人。 所有人都在城门城墙跟下,避开了敌军箭矢。 眼看着城池被烧毁,周乔咬牙,火攻和水淹是最残酷的法子,是毁天灭地伤及最多无辜的法子。而现在,要么是被烧死在城里,要么就是开城门出去自投罗网万箭穿心,还真是给了他们两种极其痛苦的死法。 “将军,一共搜找来这些!”此时十几个玄武军将士抱来数坛酒水,周乔点头,“还记得刚才说的作战之法吧?” “将军放心!” 周乔没多废话,接过属下递过来的弓弩箭矢翻身上马:“你们只管做你们的,自有弟兄在身后掩护你们。” “是!” 周乔骑在马上,背后热气灼人。她深吸口气,左手握紧了弓弩,右手抽出背上的羽箭,“开城门。” 事情的确如陛下所料,闻远城看见那城门果真缓缓打开,里面的人被火势逼得不得不出来了。 “弓弩手——” 闻远城刚出声,对面竟先行射出箭矢,直冲正前方的临舟和闻远城,两人当即闪身避开,立刻就有盾牌兵将蜂拥而上护卫在前,挡住了箭矢。 但就在这短短的间隙之中,城内冲出了十几人将手中抱着的酒坛尽数砸向停在外面的冲车之上,随着酒壶碎裂的声音,整个冲车都被酒水浸湿。紧接着一个燃着的火折子落在上面,冲车顺势燃烧起来,火焰冲天,宛如巨大的昂首火龙。 就在此时,那火龙动了。它后面藏了上百名玄武军士,推动这重兵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顺安军直直冲来。 前方的弓弩手尚来不及放箭,就与盾牌兵一起被那燃了烈火的冲车撞开,火龙一举冲入北晋军中,顷刻间将军阵冲散。 火龙之后,是令地面颤动的马蹄重踏,闻远城反应过来时,迎面一颗人头朝着他飞来,他抬刀将之挡下,再看已是双目杀气的周乔到了眼前。 接着冲车之势,只剩千人的玄武军得以看见冲破重围的希望。 但冲车为木材制成,火势逐渐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而推车的兵士们必须尽快加入战局,一鼓作气争取杀出重围。将军说了,冲出去的那刻,等待着他们的就是一条宽敞的生路。 但想要踏上这条生路谈何容易。 尽管北晋大军被忽然冲来的火龙撞了个措手不及,军阵被冲散,但凭借数倍的兵马,即便不列任何军阵,就这样毫无章法地攻击,也足以将所剩的那点玄武军尽数绞杀。 才交战不到半个时辰,玄武军的兵马就有些不敌了。纵使他们是周乔用最凶狠的练兵法子练出来的,但源源不断的北晋兵马涌上来,刀不断地砍在了他们胸腹和背部,劈裂了盔甲,划烂了里面的皮肉。 楚渊看见周乔竟是左手拿刀,当知她定是右手受了伤。他深知周乔用惯了右手,左手的力道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的,此等战局如何能冒这样的风险。 而顾霆尉看见的,是临舟亲自出手与战兰泽交手,他想做之事清晰而明确,接连三刀都朝着战兰泽的伤处而去。不仅如此,他还看见了周遭弓弩手已摆好了位置,以包围之势要朝着周乔和战兰泽射去。 顾霆尉只觉头脑一热,带着那股再不出手就会被憋死的怒气,猛然一脚踢开看管着他的顺安军副统领,夺了刀就往正在打斗的战局中走:“燕林军听令!统统原地待命不得违抗!我顾霆尉今日战后便卸职请罪,是生是死与你们无关!谁敢轻举妄动,我先砍了他!” 说着,他凶神恶煞地上前,明目张胆地挑开了捆着宋洵和萧逸的绳子,“还不快帮你们将军去!” 与之一样大胆的,还有楚渊。他亦是同样不愿连累黑鹰军,只是这支兵马他带的不久,在此之前黑鹰军只忠于周乔。眼见着周乔和玄武军只差一点就能突破重兵包围,愣是被死死缠斗在此,他们如何看得下去。 只听喊杀声四起,穿着北晋盔甲的兵将竟然加入战局阻拦了顺安军。 闻远城回头一看,当即怒吼:“顾霆尉楚渊,你们疯了不成!竟杀自己人!” 顾霆尉回呛:“你少放屁!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将军刀都没沾血,杀哪门子的自己人!” 他们的确没有杀同为北晋兵马的顺安军将士,只是横插一脚,从中阻拦将两边分开,给了周乔等人一丝喘息之机。 周乔也没料到顾霆尉和楚渊竟这般大胆,与闻远城打斗之间她余光看去,瞥见临舟身侧之人受命拉了弓,箭尖直指顾霆尉后背。 “顾霆尉,背后!” “嘭”的一声,那箭矢根本没有朝着顾霆尉而去,战兰泽的刀刃精准地拦下那一箭。 临舟双眸迸射寒光,手腕翻转,一支小小的匕首飞射而出,战兰泽面无表情一刀挑过旁边战马上的一人挡在身前,匕首当即扎入那人小腹,那人尚来不及惨叫便吐出大口鲜血,伤处一片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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