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虽不知她怎的忽然就如此笃定了,瞧着像是与这信有关,他颔首:“好好,就如三姑娘所言。” 周乔抱着信哼着曲回了自己的屋子,夜色已深,连女使嬷嬷们都已安置入睡,无人瞧见三姑娘房里燃灯至天明,房中哗哗作响,不知在做些什么。 家祠中则更为静谧。 烛光微微摇曳,周璃安静地跪着,看着父母的牌位。心中千言万语想说,可来了此处,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归根到底,心底最想的不过是爹爹和娘亲能看着她出嫁罢了。 她起身,刚为父亲燃了香,便觉得身后有异。 转过身来,门口果然立着一道人影,夜色模糊,周璃却知道此人是谁。 “大哥。”她温声。 周慕白走进来,净了手,为母亲点香。 出嫁前夜,周璃是有些期待的,期待兄长也能如寻常家的兄长那般,能来与她说几句叮嘱之言。 可周慕白站在母亲的牌位前许久都未说话,周璃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打扰他。 静默片刻,她却还是开了口。有些话今日不说清楚,她实在无法安心。 “大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她鼓起勇气。 周慕白终于看过来。 他依旧冷淡,面上没有半分不舍,也没有半分欣喜。 “大哥当初要我接近他,顺利嫁入顾家,如今……也算做到了。”周璃不敢看他的眼睛,“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瞒他任何事,望……望大哥知晓。” 周慕白没说话,只看着她。 “父母早亡,是大哥一力撑着,不至让陛下淡忘周家。这些年我帮着大哥处置了一些事,也知朝堂凶险不亚于沙场厮杀,身为周家的女儿,能为家族做点事,我心里是万分感激和欣慰的。” “我不如乔儿那般能挣得军功,也不如大哥这般平步青云,获陛下青睐。”眼泪滴到地上,女子语气哽咽,“若是能用终身的婚事为周家换来些什么,我绝无二话。” “可是……霆尉他不像我以为的那般,他骁勇又坦荡,他敢爱敢恨从不藏着掖着半分。他以诚心待我,我又如何能利用他?不管大哥要做什么,只求你不要伤害霆尉,不要算计顾家。” “呵。”一声冷笑,周璃心中一抖。 他走近,“还未出嫁,你倒是一心一意开始为夫家着想了。” “不是……”她抬头,“我只是——” “不必说了。”周慕白拂袖而去,仿佛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周璃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离开家的前一夜,她又一次惹得大哥不悦了。 *** 八月廿八,刚至巳时,阖府内外已经热闹起来。 “姐姐!”周乔推门而入,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可累死我了。” 嬷嬷和女使们正在给周璃戴玉珠凤冠,她不好转头,只好从镜子里看妹妹。 “乔儿,你怎么满头大汗?小心些喝,别呛着。” 周乔满饮一杯,又倒了一杯,喝完才顾上说话:“我出去帮着张伯给来府外观礼的百姓发喜钱了!人也太多了,大家都想瞧瞧新娘子呢。” 周璃当即脸红,“出去时都是却扇遮脸的,哪里看得到。” “啊,那能不能不却扇?姐姐的美貌遮起来也太可惜了。”周乔咋咋舌,凑过去看周璃抹胭脂。 “三姑娘可越说越离谱了,”嬷嬷笑说,“咱们姑娘的美貌,自然是姑爷看的呀。” “嬷嬷可别打趣我。”镜中美人含羞,一颦一簇如画中仙子。 说着,周璃伸手,“乔儿,我看看你的手。” 周乔乖乖伸出去,周璃瞧了果然心疼不已,“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纤细手指上有好几处细小痕迹,显然是被针扎过。 “哎呀,我就是想送姐姐新婚贺礼嘛,可我实在想不出能送什么。大哥简直一点余地也不给我留,姐姐嫁妆单子我看了三遍也没找出缺漏。”她笑嘻嘻的说,“既然金银财帛姐姐都有,那便送心意!亲手绣个荷包给姐姐,你贴身带着就如我在旁边陪着。” “两位姑娘姐妹情深,可真是羡煞旁人。二姑娘,三姑娘可是反反复复绣了好几个,才挑出这么一个来。” 周璃自然想象得到这事对周乔来说有多难,若是看见她连当值的时候都抱着个荷包在绣,看呆了一众军将还惹了笑话,只会更心疼。 她眼眶微红,握着周乔的手:“那只此一次,日后可别这么折腾自己。” 看她要哭了,周乔赶紧点头:“都听姐姐的!大喜日子姐姐别哭啊,刚涂的胭脂花了可就不好看了。” 周璃被她逗笑,“那你也不许哭,我若是看到你哭,也会忍不住的。” “我当然不会哭了,有什么好哭的?姐姐又不是远嫁,只怕是随便出门逛逛都会正巧碰见,再说三日后姐姐回门,不就又能见到了?” 看她高高兴兴的,周璃也放下心来,嬷嬷在为她涂唇脂,周乔一瞬不移地盯着看。她不禁笑出来,指腹沾了少许,轻轻涂在了周乔唇上。 唇色殷红,为灵动少女添了丝丝媚意。 府外愈发喧闹起来,直到外面大声喊着“姑爷来迎亲了!” 顾霆尉也不知是不是突然开了窍,一连七八首催妆诗不仅惹得外面笑声如雷,更惹得周璃臊红了脸,扭捏再三,终于红妆却扇,踏出了房门。
第65章 喜宴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北晋督军太尉独子迎娶护国将军之女,乃是北晋多年未曾有过的盛荣佳话。陛下虽未亲临,却也口谕重赏,并命身边的德仁公公代为观礼。皇恩如此,当知周顾两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那些并未收到邀贴的门户,也纷纷送来了像样的贺礼,以表恭贺之意。喜宴之上宾客众多,周乔远远地看着姐姐却扇而入,端庄得体地与顾霆尉一齐祭天行礼,而后拜堂敬茶,行夫妇之礼。众人艳羡赞叹中,无人发现那道身影悄悄离开了人群。刚踏入厢房,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了下来。明明说好了不哭,可看见姐姐脸上的泪痕,周乔还是没忍住。她不想姐姐看见,赶紧退出来随便找了间厢房藏身。大喜之日,她可不想让姐姐难受。周乔坐在床榻边擦着眼泪,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礼成的高呼传来,她瘪着嘴,眼泪更加忍不住了。此后姐姐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姐姐了,她成了顾霆尉的妻子,与他才是真正的亲密无间……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北晋督军太尉独子迎娶护国将军之女,乃是北晋多年未曾有过的盛荣佳话。陛下虽未亲临,却也口谕重赏,并命身边的德仁公公代为观礼。 皇恩如此,当知周顾两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那些并未收到邀贴的门户,也纷纷送来了像样的贺礼,以表恭贺之意。 喜宴之上宾客众多,周乔远远地看着姐姐却扇而入,端庄得体地与顾霆尉一齐祭天行礼,而后拜堂敬茶,行夫妇之礼。众人艳羡赞叹中,无人发现那道身影悄悄离开了人群。 刚踏入厢房,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了下来。明明说好了不哭,可看见姐姐脸上的泪痕,周乔还是没忍住。 她不想姐姐看见,赶紧退出来随便找了间厢房藏身。大喜之日,她可不想让姐姐难受。 周乔坐在床榻边擦着眼泪,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礼成的高呼传来,她瘪着嘴,眼泪更加忍不住了。此后姐姐就不是她一个人的姐姐了,她成了顾霆尉的妻子,与他才是真正的亲密无间……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周乔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却没吭声。若是叫人看见她跑到这里偷哭,会给姐姐丢脸的。 她憋着声不出半点动静,想着外面的人若是来找人的,听不见屋里动静应该就会自行离开。却没想下一刻们便被推开了。 白襟白靴率先映入眼中。 周乔吸吸鼻子,愣愣地看着自顾自推门进来的战兰泽。 见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他毫不意外,也未多说什么,只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而后走了过来。 哭得厉害了自然会口渴,只是战兰泽刚走近便听到哇的一声,紧接着腰上一紧胸前一热,被一只哭鬼给缠住了。 “我不想姐姐嫁人了!”她呜呜咽咽,“以后姐姐最亲的人就不是我了,而是那个讨厌的顾霆尉!” 怀中之人瘦肩不住地颤抖,战兰泽一手稳稳的拿着茶盏,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后背,轻轻拍着。 “以后姐姐做的糕点,酿的果酒我都不是第一个尝到的!” 眼泪打湿了男子胸前衣襟,周乔仰起脸,“我、我还想跟姐姐说悄悄话说到天亮……还想每日都同她一起去山上拜佛,一起上街去买惠芳斋的糕点……” 那模样瞧着可怜,兰泽抬手,轻柔地擦掉她的眼泪,“日后也还是可以一起的。” “那不一样啊,”她松开他的腰,掰着指头认真数,“三日后才能回门一次!而且嬷嬷们都说出了阁的姑娘,总是回娘家会惹闲话惹笑话,若是遇上规矩多的婆家,还要被休掉赶回娘家去!” 哭着哭着她又开始生气:“这也太不讲理了!凭什么男子都能侍奉在自己父母身边,女儿家出嫁后连多回娘家几次都要被说闲话?” 她胡乱擦了擦眼泪,“不嫁了!我不让我姐姐嫁了!” 原本还哭得可怜,转眼就要闹腾起来,战兰泽顺毛摸了摸周乔的脑袋,“听话,别闹。周姑娘嫁的顾家。” 太尉夫妇的为人满上京皆知,绝不是那等会刁难儿媳之人。 周乔想到顾盛远和顾夫人,果然就安静下来。战兰泽适时将茶放到她手中,周乔正口渴,捧着茶盏就喝了起来。 一盏茶喝完,总算冷静几分。 冷静归冷静,但莫名的怒气还没消,她攥着茶盏恶狠狠道:“反正我是要常回娘家的!” 战兰泽唇角勾起,顺口应了句好。周乔就这样被哄住,哭倒是不哭了,就是拉着战兰泽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幼时和姐姐在一起的趣事。 说到难忘之处又没忍住地红了眼眶,却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都哑了还不忘叮嘱他:“今日的事你可不许告诉旁人啊。” 堂堂将军,战场上挨几刀都没哭过,怎么能在喜宴上哭得这么昏天黑地?简直丢人。 “好。”他又应道。 外面锣鼓礼乐和觥筹交错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房内时哭时说的声音倒是渐渐小了下去。也许是哭累了,又或是说累了,战兰泽托着她的后脑,轻轻将人放平在床榻上。 他扯过被子给她盖上,周乔动了动,却没有醒。 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独处。 身边没有一双双眼睛明理暗里地盯着,干净的手指替她拂干泪痕,兰泽坐于床榻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回想起她刚刚撒泼打滚的样子,不由笑了。天底下能这般直来直去不看任何人眼色的女子,大抵也只她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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