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夫人呼吸一滞,捂着胸口直喘气。 虞宗慎已经恢复了一惯的俊雅温和:“母亲,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虞老夫人端过面前的茶杯,猛喝了几口,这才舒服一些:“闲云先生要进府,你是怎样安排的?” 虞宗慎道:“姚氏年轻,不压事,明天就劳母亲移步西府,看着些,免得出了差错。” “好,我明儿一早就过去,”虞老夫人略一想,又道:“与你媳妇说一说,明儿府里一切照旧,也不要往外声张,闲云先生是闲云野鹤,自在逍遥,规矩没那么大,且不要乱了脚阵。” 虞宗慎点头。 内室里安静了一小会,谁也没有主动说话,母子俩仿佛没有了别的话。 虞老夫人攥紧了手里的佛珠,又道:“闲云先生上次进京还是“幽王谋逆”事后,他收了镇国侯世子宋明昭为弟子,之后便又如闲云野鹤般,自在而去,而今进京,却是在平王进京之后,怕也是大有深意。” 收宋明昭为徒,表面上与朝堂没甚干系。 实则不然! 镇国候府是高祖时,有从龙之功的功勋人家,在京里扎根多年,树大根深,代表的却是老勋贵的利益。 老勋贵大多都是保皇派,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掺合朝堂之争,更不会站位。 也因此,老勋贵才会一代一代的传承。 但也有一点不好。 老勋贵根深蒂固,势力盘根错节,一旦掌了大权,就容易威胁到皇权,一般不容易受到重用,但天家还是顾念世代功勋的面子情。 “幽王谋逆”事后,威宁候府掌了兵权,趁势而起,后宫又有陆皇贵妃里应外合,是鲜花着锦,如日中天,难免威胁到老勋贵的利益。 闲云先生栽培宋明昭,待宋明昭在科举上大放异彩,一入朝,便会受到朝廷重用,老勋贵这一方,有了这么个得力的青年才俊,也是如虎添翼,两方分庭抗礼在所在免。 闲云先生是利用镇国候府,平衡威宁候府。 而今,平王私自进京,朝堂之上暗潮汹涌。 闲云先生此时进京,怕也是大有深意。 虞宗慎也是面色微凝:“听闻三年多前,闲云先生曾游历至幽州,并在幽州城里摆下了旷世的珍笼棋局,以棋会友,得知这一消息,天下文人学子纷纷赶往幽州,闲云先生的门前也是门庭若市,可这一局棋在幽州摆了十来日,竟无人破解。” 虞老夫人皱眉,老二的意思是,闲云先生此次回京,怕也和幽州有些牵连。 虞宗慎顿了一下话,又道:“这局棋,最后却让一个匿名而来的神秘少年破解,有传言说,闲云先生有意收这少年为徒,最后也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虞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里一“咯噔”,对个这个少年的身份,生了几分忌惮:“可有打探到这位神秘少年的身份?” 虞宗慎:“据暗子探到的消息,那少年极有可能是,”说到这里,他心中止不住一阵谨慎:“幽王世子,殷怀玺。” “什么?”虞老夫人惊坐直了身体,连拿在手上的佛珠掉到了地上,也没顾上:“这消息有几分把握?” “有四五分,”虞宗慎凝声道:“暗子精通一些乔装伪面之术,那少年虽藏了身份,可离开时,却暗子瞧见了,殷怀玺在幽州,可以说是很高调了,所以便有了怀疑。” 虞老夫人抖了一下唇,四五分把握,恐怕还是保守估计,看来那神秘少年,多半就是幽王世子殷怀玺了:“三年多前狄人大肆进犯北境,皇上命威宁侯为主帅,长兴侯为征北大将军,随大军一同出征,驰援北境,”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沉:“如今,藩王私自进京,长兴侯府如日中天,事事桩桩皆与幽州了有牵连。” 虞宗慎凝声道:“母亲,朝堂要乱起来了。” 威宁候是新勋贵,未必能震慑藩王。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虞宗慎便告退了,虞老夫人看着他疏远又冷漠的背影,连佛珠也捻不下去了。 这些年,母子俩已然形同陌路,除了朝堂之事,母子之情却是绝口不提了。 柳嬷嬷悄悄进屋,端了一杯药茶过来:“老夫人,喝口茶。” 虞老夫人摇摇头,脸色也透了灰败之色:“老二,终究还是怨我的,我原想着,他对……”老夫人陡然顿住了话,连呼吸也乱了一阵:“只是一时念想,待娇妻进门,儿女绕膝,便也能看开了,可没成想,那也是一个命薄的,死在最好的年华,让老二惦记了多年,却是刻了骨头。” 柳嬷嬷心里一“咯噔”,恨不能拿两团棉花把耳朵堵起来,哪还敢听下去,赶忙垂下了脑袋,在心里默念着《心经》。 虞老夫人颓然道:“当初,老二中了榜眼,入了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前程大的很,我怎么可能让他娶个商户女,碍了他的前程。”
第364章 此身修罗 说到这儿,虞老夫人一脸颓败之色:“我不是偏心老二,老大他资质浅薄一些,前程有限,却是需要钱银费心打点些人脉,才能在朝堂上立得住,我处处为他们俩个筹谋,自认一碗水端平了,可终究还是亏了老二一辈子,也亏了一条人命……” 柳嬷嬷根没听到似的。 虞老夫人轻轻一叹:“若我当年……算了,说什么都晚了,我是不想做亏心事,可这亏心的事,却是自个儿寻上门来找到了我身上。” 夜深人静—— 书房里一片幽暗,深沉,只有一支白蜡,火光轻微跳跃,微弱的光,却无端给人一种阴暗之感。 周令怀一手把玩着清凉避暑珠,一手支着额,斜倚在轮椅上,鼻息间一丝一缕的药香,透了淡淡的清苦与花香,不觉芳香已袭人。 底下有一位黑衣蒙面的男子,正在禀报:“叶寒渊扮作了闲云先生跟前的小厮,与他一起进了京,少主果然料事如神……” “你当他三年前,为什么要去幽州,当真是为了游历吗?呵,”周令怀缓缓抬起头来,白璧无瑕的脸,在阴暗的火光下,呈露出一种病态的白,竟有一种令人心惊肉跳之感:“他是效仿圣人游历天下,却是心系朝堂。” 幽王以谋逆论处,闲云先生忽然就收了宋明昭为徒,大有栽培之意,等将来宋明昭一入朝,便能得到重用,迅速在朝堂站稳脚跟。 此举是为了平衡朝中党派势力。 如今平王进京,长兴侯府居功甚伟,威宁侯一系声威大壮。 那老匹夫又如何能坐得住呢? 周令怀冷诮:“闲云先生清醒看世人,身为大贤能者,享誉世间这盛名,没有盛世太平,哪来的闲云野鹤,自在逍遥?” 殷三低头:“少主所言甚是,只是……” 若不是因此,少主如何能布下罗天棋局,引闲云先生入局? 谋算平王送世子进京当质子,只是少主的第一步棋。 这一步棋,算的是藩王不臣之心。 这第二步棋,算的是圣人。 周令怀将清凉避暑珠送到鼻间,轻轻一闻:“当初,我与闲云先生一晤,险胜一筹,却也如他所说,胜之不武,可现今,他也只配做的我盘中棋,任我摆布,不管事态如何发展,最终都能达成目的,又何必亲自下场,脏了手?” 殷三微微一愣。 周令怀摊开了手,一双手宛如美玉雕成,处处都透了优尊处优的精致:“这双手抚琴、作画、雕刻、书法……甚好,染脏污可就不好了。” 殷三愣住了,少主打小就性情乖戾,身在尘世,心在修罗狱。 人人都说,幽王世子殷怀玺,阴晴不定,反复无常,虽笑时,未必心喜,不笑时,也不见得生气,睚眦必报,城俯之深,诡谲莫测,手段之阴狠,令人防不胜防,胆敢招惹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三年,他跟在少主身侧,亲眼见识少主是如何谋算人心,布下了罗天棋盘,从此—— 此身修罗,求出无期。 此心杀孽,不止不休。 人挡杀人,佛挡诛佛。 但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他心中的屠刀,有了刀鞘,有了束缚。 虞大小姐身心瑕净,心如琉璃,以一身琉璃,瑰丽万千,照亮了心中三千修罗世界,从此他心中不止杀孽,亦有守护。 甘愿匍匐佛前,聆听佛法,杀心不止,唯心中自在。 周令怀将避暑清凉珠戴倒右手腕脉上,轻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往往登高跌重,粉身碎骨。” 第二日,是闲云先生进府的日子。 虞老夫人一早就带了虞幼窈一道去了二房,帮着姚氏一道操持。 时至隅中(10点),一辆青顶马车一路从虞府洞门,驶进了垂花院里,虞宗慎已经在垂花门前,等侯多时了。 待闲云先生下了马车,虞宗慎上前见礼:“晚辈拜见先生。” 执的是文人礼。 闲云先生一身鹤纹灰袍的,发须皆白,轻捋了一把白须,点头:“虞大人客气了,今儿贸然登门,借贵府之地,拜见旧友,已是叨扰了。” 两人互道了客套,虞宗慎也不废话,便径自带了闲云先生到了湖山先生所居的院子。 湖山先生坐在八角亭里,棋盘上已经做了棋局,见老友过来,便道:“你我多年未见,不如手谈一局?” 闲云先生坐到了对面,执了白棋,颔首:“正有此意。” 两人一边饮茶,一来二去就是几个回合。 湖山先生问:“你此次进京,与幽州有关?” 闲云先生微微一叹:“你可知幽州府的州府叶枭慈,叶大人?” 藩王拥兵,镇守藩地,朝廷在藩地设州府,是为协助藩王治理藩地,也是为了监视藩王,牵制藩王。 湖山先生颔首:“略知一二,听闻此人出身临江叶氏旁支,两榜进士,因颇有才干,被派往幽州,担任州府一职。” 闲云先生捻了白子,搁到棋盘一角:“叶枭慈有一子,名叶寒渊,此人擅兵法骑射,十二岁便投身幽王麾帐之下,履立奇功。” 湖山先生心念微动:“大周朝国势衰微,可幽州却人才辈出,且不说殷怀玺,周令怀此等天人之流,竟还有叶寒渊此等将星临世,难怪你当年要走幽州一趟。” 当年与闲云先生书信,偶得了周令怀之才名。 如今周令怀正在虞府,还阴错阳差成了他的学生,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闲云先生颔首:“前段时日,幽州据传有狄人奸细混入城中,长兴侯大动干戈,搜捕奸细,而这个所谓的奸细,正是叶寒渊,我此次是带了他一起进京。” 湖山先后正欲喝茶,闻言之后,便是一顿:“这是为何?” 他听闻,当年幽王通敌叛国,谋逆的罪证,便有州府叶枭慈的供词,这几年叶枭慈在幽州,与长兴侯关系也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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