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有许多能吃的野菜。 但榆树能饱腹,其他野菜却不行。 谢景流笑了:“对了,我今儿在外头打听了一个消息,有人效仿前朝张文忠公,带了聚集在京兆城外的二十余万流民在来北境的途中,路遇流民则收,遇死者则葬,遇城则只身入城,一家一家地敲开城中富户的家门,恳请富户赈粮,富户们碍于他的身份、家世、官职,便是再不乐意,总要赈些粮食,他走一路,讨一路,愿意跟着他的流民,从二十余万,达到五十余万。” “这人是谁?”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张文忠公一生经历了七代皇帝,辞官归隐后,朝廷七聘不出。 后关中大旱,年愈六十的张文忠公出山了,并出任陕西行台中丞。 他散尽家财,遇民难则赈,遇死者则葬,并且以赈粮补官之言,说服当地的富户们赈粮。 后来积劳成疾,逝世于任上。 死后追谥文忠公,关中百姓哀之如失父母。 写下了一首《山坡羊·潼关怀古》,留下了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千古名句。 谢景流刷一下打开折扇:“这人你也认识,正是你的族兄虞善德。” 虞幼窈怔然良久。 祖母对虞氏族里心怀怨怼,又一向刚强惯了,与族里关系也只一般,她和族里接触也是不多,关系比较好的,还是宗长太太和二老太太。
第807章 为民承重 虞善德就是宗长太太的儿子,印象最深的,还是四年前的科举,他几次进府拜见祖母,有一次在假山后面,碰到了他和另一个族兄,谈及了科考舞弊一事。 过了好一会儿,虞幼窈才道:“我记得,他已经升任了翰林院侍讲,是天子近臣,在翰林院熬出了资历,就能平步青云,直入内阁,比起当年的虞宗慎,也是不遑多让,”她轻敛了双睫,轻声道:“我不如他。” 世人都赞她圣善,是活菩萨,可比起虞善德满腔的书生意气,满怀的浩然正气,她差之远矣。 她之善,是在力所能及之内。 虞善德之善,是心怀天下,为民承重。 殷怀玺蹙眉:“你做的比他更多,是你与朝廷斡旋,取得了朝廷的支持,逼得士绅出钱出粮,我才会允许大批的流民涌入北境,你走了前面九十九步,虞善德只是将你没走的最后一步,走完了。” 虞幼窈轻笑了一声:“我没有和德族兄比较的意思,只是有感而发,钦佩他心向张公,禀天地正大之气,学圣贤正大之学,蕴之而为道义,天下至罕至鲜。” 文人学子们,奉张公为圣贤,可这世上又有几人,敢为张公所为? 谢景流摇了摇折扇:“文人大多都抹不开脸面,也爱惜名声,敬张公,却不敢效张公,恐有东施效颦之嫌,惹人发笑,便是虞善德,一开始也只是打算和流民们一起挨饿受冻,吃草根,剥树皮,带流民们来北境,只是没想到,一路上会遇到更多逃荒的流民。” “后加入的流民,手中没有粮食,经常抢夺其他人的粮食,加之朝廷派兵镇压,为此死伤了很多人,他极力安抚流民,迫不得已,才抹开了脸面,效仿张公,遇城则入城,请求城中富户赈粮。” “他出身名门,是虞氏宗长之子,两榜进士,选馆庶吉士,翰林院侍讲,天子近臣,各地虽然都关了城门,禁止流民进入,却拦不住他,对城中多半富户来说,他是不能得罪的,多多少少肯定是要出一些粮的。” 虞幼窈有些好奇:“你们对德族兄的行为,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殷怀玺道:“没什么好惊讶,虞氏族能从前朝传至如今,出几个大德之士,不是很正常吗?世族教化族人,是为了光耀祖功祖德,如虞宗慎高官厚禄,是光耀祖功,如虞善德这般为民承重,又何尝不是光耀祖德?” 一个大家族,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虞氏族行事对外还算正派,对内也算公允。 虽在谢氏头上,难免有些重利,但换一方面来说,对虞氏族而言,谢氏是虞氏妇,每一个族人,都在为家族做贡献,俗话说,有多大力气,干多大的活儿,谢氏钱多,自然要在这方面,多出力。 站在家族整体的利益上来说,这也没错。 谢氏也明白。 如果没有谢氏当初长远的眼界,主动送了虞氏族三成利。 虞幼窈后来,如何能轻易归母族? 虞老夫人是一方面,但追根究底,又何尝不是谢氏为女儿,在族中结下的善缘? 如没有谢氏当初的深谋远虑,现如今虞幼窈,又如何能和虞氏保持良好的亲缘关系,在虞幼窈需要时,不遗余力地帮忙她? 早前帮她在朝中下绊子,拖延了贾州府,谢府和她才得已顺利撤离泉州。 现下又帮她做成了“国策”这件事。 这其中固然有虞幼窈身份尊贵的原因。 又何尝不是虞氏族对待族人的态度? 虞幼窈深以为然:“流民们有了主心骨,也有了粮食,饿死的人,会越来越少,因为暴乱而造成的伤亡,也会越来越小,活下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饥民相食,易子而食的惨剧,也不会再发生了,这样真的很好。” 国策虽然下了,但流民们能不能活着到辽东三省,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北方距离辽东三省,也不过七八百里距,快马加鞭也只两三日的程路,但辽东一带山多险峻,流民们饿着肚子,靠着一双腿走到北境,不亚于赌命。 一天二两粮,也只能保证不饿死,二两粮支撑不了走一天的消耗。 拖拖拉拉半个月,已经是快的。 大批的流民一起,都是一群饿着肚子的困兽,长时间赶路的疲惫,容易引发焦燥,恐惶,矛盾一触即发,小小的争吵,抢夺,就可能就会引发出大的暴乱,会造成很大的伤亡,还有人身体病弱,坚持不到就已经,病死或饿死。 国策下来之后,她最担心的无非就是这些,可她远在连城,一时也是束手无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没想到,有人做了她想做,却也做不了的事。 殷怀玺不想再提这话,就说起了正事:“复镇和莲镇各规划了一百万亩的养蚕场,我将最好的地段留给了你,两镇各五十万亩,其余的由我名下的将士,连城的养蚕散户,以及外来的商贾瓜分。” 复镇和连镇接连老帽山,柞树林的规模,远超了二百万亩,没有全部圈定,是考虑到过度养蚕,会破坏养蚕的天然优势和环境,竭泽而渔。 二百万亩蚕场,虞幼窈一个人独占了一半:“会不会太多了一些?不如从我名下,转一部分到你名下,也没谁规定藩王不能置办私产,总归是要花钱买地,也不会有人说你以权谋私,若你没有时间经营,我倒是可以帮忙。”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周朝的一山一地,都归朝廷所有,官府对治下的土地林木,有卖买权,买卖所得三成归治下的官府,七成归入国库,若有朝一日朝廷需要征地,会原价奉还买卖价格。 这是针对无主的地。 有主的地,就不需要经过朝廷,买卖双方自行商谈,交易的时候,朝廷要缴纳一定的税务。 虞幼窈联合散户,是为了合作共赢,二百万亩林地,她一个人吃不下,也不能吃下。 她不是当地人,生意可以做,却不能断当地人的财路,有钱大家一起赚,有竞争力,生意才不会做死。 太贪心会招致众怒。
第808章 重农抑商 殷怀玺摇头:“养蚕十分繁锁,我也没有精力折腾这些,一百万亩也不算多,连城的散户,被四大家压迫多年,手中钱粮有限,这几年北方大旱,辽东一带也受到了一些影响,有能力且愿意冒险购买山林,扩大养蚕的人不会太多。” “军中将士多苦寒,手中银钱有限,购本能力不会太高,这一百万亩虽然多,却也只有你有财力吃下,也只有你,能保证买了林地之后,能安置流民。” 流民们没有能力购地养蚕,为了保证流民能很好的安置,虞幼窈必须要在连城蚕业里占有绝对的话语权,那么她名下的养蚕场,就不能太少了,四大家每家,都掌握了将近四五十万亩的养蚕规模。 虞幼窈点头:“那行,蚕卵我和会散户们商量购买,灾民们在我的蚕场养蚕,所收获的三成蚕茧归自己所有,七成归我,我会以市价,收购他们的三成蚕茧,换银换粮均可,相关的契约,等流民们在复镇和莲镇安置下来后,我会以家族为单位,与他们定契,根据每家人口多少,发放适量的蚕卵。” 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和名下两位蚕庄的管事,商量之后才决定的。 北境收容了大批流民,其中一部分流民,将会安排到地广人稀的地方,去开荒种番薯。 有一部分流民,会安置到辽东一带适合养蚕的地方,去养蚕。 柞蚕的价格高于桑蚕,利润十分可观,她不能让养蚕的利润高于种地,不然辽东三省人人养蚕,没有人耕地产粮,就要向外购买粮食,不能自给自足,就会受制于人,但凡有个天灾人祸,百姓只有等死。 必须要让养蚕的利润,与种地的利润持平。 养蚕和种地互进,北境才能发展起来。 重农抑商是国策,要一开始就把苗头掐在萌芽里。 三成的蚕丝,已经很不少了。 谢景流深深地瞧了虞幼窈:“史上记载了几次奇荒,最严重的一次,波及了将近十多个地域,一千万余人饿死,另有二千多万灾民逃荒到了外地,造成这一后果的,不光是天灾,更是人祸。” “当时的朝廷十分腐败,民间组织了一起大规模的起义,并且脱离朝廷,建立了政权,两方斗争,长达二十余年,波及了全国,对当时的农业,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百姓不能休养生息种田耕地,朝廷为了镇压起义,大肆征收粮食,起义军为了对抗朝廷,也向百姓征粮,百姓无钱也无粮,灾情到来时,只能等死。” 他这个小表妹,胸襟眼界非一般人可比。 谢景流一脸骄傲。 虞幼窈点头:“这一次北方大旱,远没有史上记载的奇荒严重,可即便如此,整个北境也有上千万灾民,逃荒的流民,达到了四五百万,追根究底还是山、陕、甘三地,商帮势力庞大,抑制了农业发展,使北境境内生产力低下,粮产逐年减产。” 她也是吸取了教训,无论有什么赚钱的法子,都要为农业创造有利条件。 殷怀玺笑着颔首:“就依你的意思。” 虞幼窈蹙了一下眉:“已经到了二月中旬,我听养蚕的散户们说,往年这个时间,已经开始孵蚕卵了,也是今年天气较冷一些,这才推迟了时候,但最迟月底就要开始孵蚕卵,所以流民的安置,还要尽快完成,可不能耽搁了这一季的春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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