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一盒两支,这纸每人一包,还有成都出来的销金帕子...至于泥人陶偶、竹编小笼子等风土顽物,便看着放,每人的礼物中放得一两件也就足够了。”杨宜君一面叮嘱,一面轻轻打了个呵欠,还不让补充:“各姊妹都送到了,剩下的还有,便你们一起分了罢。” 这些东西都是宁可多,不可少的,所以多出来的还挺多的,这本来就是宜君为了送紫鹃他们留出来的余量。真要说的话,她院里每个人平均分到的,可能比那些族中姐妹还多些呢。 “哪里用娘子你操心?劳顿这一路,娘子快些歇息罢!”紫鹃将杨宜君送上床,又给她放下了纱帐。然后才绕回外间,轻手轻脚与其他婢女一起做事,非常小心控制声量,说话也是极小声的。 紫鹃将礼物整理分类,轻声道:“你们与娘子倒是回来地及时呢!赶上了十一娘子出嫁,到时可以去侯府看热闹。” 如今的播州候杨界庶女杨春华,在堂姊妹中行十一,今年十七岁。过几日就要出嫁了,她嫁的人是罗闵安氏——在播州地界上,杨氏最初最大的敌人就是罗闵部! 须知道,早先唐末时播州动荡,为蛮夷实际掌控。而掌控这里的蛮夷就是罗闵部,准确的说是大礼合支持下的罗闵部!大礼合前身是云南六诏,云南六诏中最南边的叫‘南诏’,南诏统一了六诏后逐步巩固发展,这才有了大礼合。 大礼合强势之后,趁着大唐内乱,自顾不暇,便北上侵袭,这个过程中大礼合也拉拢了西南一带的百僚,罗闵部算是其中之一。 那时播州危急,朝廷又内部不靖,没有余力去管西南边陲,天子便下诏——谁能自行出力收复播土,便能‘永镇斯土’!太原杨氏就是在‘永镇斯土’的诱惑下,才离开了中原,来到了这边陲蛮夷之地的。 这近百年的时光,杨氏在播州对付的势力有很多,但真正称得上最强、最大、始终都在的,也就是一个罗闵部而已。 安氏是罗闵部第一大族,求娶播州候之女的是如今罗闵部头人的第二个儿子。双方结亲,有很大政治上的意义,所以场面会非常大。 “热闹归热闹,娘子也是不爱这样热闹的。”晴雯有一说一,根本不藏着话,很有条理道:“一则,娘子本就不是喜闹喜聚之人,二则,那可是侯府的热闹,到时候又要遇到十五娘子,少不得听些不入耳的话。” “娘子向来心宽,不爱与族中诸位娘子计较些小事,可到底不是叫人高兴的事。” 小婢女红玉在旁见灯不怎么亮了,便挑了挑灯,听晴雯的话,也赞同道:“正是呢!说起来十五娘子是姐姐,还是侯府的娘子呢,就这样?与那等整日话长道短,为了半尺布料,一双鞋面儿争得脸红的小人家儿女有什么分别?一点儿也不像大家子出来的娘子。” 晴雯一惯快人快语,她那样说也就罢了,如今听红玉也这样说。紫鹃便低声道:“你说这个做什么?娘子们的事,原就不是我们这些婢女该议论的!如今议论也罢了,也不该说的这样刻薄,叫人听了去,谁能保住你?” 仆婢们议论主家肯定是被禁止的,但这又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红玉虽不怕说这些,但听到紫鹃这样说,还是有些不安,之后就不说话了。 晴雯不满:“你说她做什么,上下谁不议论些?” “可别说了,就是你带的头儿!”紫鹃看了晴雯一眼:“如今她还知道怕,这是好的。不然小小年纪便管不住嘴了,再过几年要如何?让她小心些,总是为她好罢?”
第19章 “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同喜、同喜!” “汝家二郎...”“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说这些,今日就不说这些了!” “如今我们与罗闵部联姻,也是好事,只是怕罗闵部奸猾,反复无常...”“我倒觉得不会,这些年罗闵部亦是损失惨重,联姻之后,至少安稳数年是有的。” “如今有甚么新闻?”“能有什么?外头依旧是乱成一团,只知道去岁南梁交州反叛,几次用兵不成,南梁皇帝便收兵了。说来,交州偏僻,若是平安无事,捏在手上也好。可若是乱成这样,不要也罢了。” “话不能这样说,到底是华夏土地...”“如今哪里还能说这?南梁的荒唐兄长又不是不知?那南梁皇帝林鋹如今又有个新荒唐事...有大臣进言,请阉割百官,言说‘群臣皆有家室,由是有私。唯宦官无所牵挂,止效忠天子’,林鋹竟然深以为然!” 听这话的人,有在饮酒的,都呛到了,咳嗽了好一会儿:“咳咳、咳咳,怎么说?难不成南梁还真要阉割百官不成?” “只是个说法,林鋹意欲如此而已,应当不会成真...”真要是那样,也太荒唐了,简直不可想象。 播州侯府,正院前厅,是旧唐时的建筑风格,不见此时在贵族人家已经开始流行的方格窗,而是一排正屋无门无窗,对外垂挂着竹帘相隔。室内空间彼此之间则是用柱子分隔成‘间’,辅以帷幕、屏风等分割空间,格外显得宽敞。 因今日婚宴,这里人往人来,许多客人来贺播州侯嫁女之喜,其间还有歌姬舞伎、侍女仆从穿梭其间。 “长相思,在长安......”一角有歌姬在清唱,旁边摆放了两张黑漆条桌,桌上各有两盘鲜果、两盘点心、两样酒,桌旁几张藤面黑漆方凳,几位客人坐着,旁边有婢女侍立。 在另一角,有一位红裙舞伎正在跳《绿腰舞》,旁边有一个美貌女子坐在一张加了帛罩的粗藤八圈圆凳上弹奏琵琶,一个乌衣男乐师站立着手执檀板,为之伴乐。 这周围则是有一张镂空壶门立面如意头落脚的黑漆宴会桌,桌上有摆放有珍馐美馔、杯箸酒具等等。这宴会桌是专为富贵之家宴会所用,形制气派,围坐了十来人亦很宽敞。散坐在其间的客人或对饮,或寒暄,或观舞,播州侯杨界就在这桌的上首位置。 至于其他地方,也是宾客如云,各得其乐。 “那几位娘子该是侯府贵女罢?”有和播州侯府不太熟的宾客同身边的伙伴打探。 伙伴随着其视线看去,看到几个衣饰相似,与寻常娘子气度不同的女郎。笑着点点头:“正是播州侯的女公子呢...说起来,播州侯也是有‘福气’,女公子个个花容月貌,日后联姻倒是不用侄女了。” 这‘福气’自然是在说反话,因为杨界年轻时妻妾满堂,却没有儿女。后来经一位神医医治,这才叫妻妾有喜。可是妻妾十几年,却是连着给他生女儿,生了七个女儿,人称‘七仙女’。 生够了‘七仙女’的数,这才去年由一妾室生下个儿子!天可怜见,杨界得这个儿子时已经五十多了! 如今年月,重男轻女是自然的,杨界家里又有好大一份家业要继承。连着生女儿,就是女儿们再漂亮、再贴心,在世人眼里也不是福气啊! 不过这人说的话也不能说有错,杨界七个女儿,最大的就是今日出嫁的杨春华,最小的是五岁的杨贞华!从长女开始,这些女儿陆陆续续就都要嫁人了...播州地面,甚至整个西南地界,需要与杨家各取所需的人家可不少。这种情况下,联姻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来的宾客里,不少人已经盯上这些杨家女郎了。 家世好、长相佳,绝对是香饽饽啊! 杨丽华在七姐妹中排行第二,长姐杨春华今朝嫁人,自然不能出来,现在就是她领着妹妹们随着母亲在女眷中交际。因为她身份最高,年纪最大,站在最靠近母亲梁氏的位置,其他贵妇们对她赞誉最多,一个个亲热的仿佛她是她们亲女儿一样! 这个拉着她要认干女儿,那个拉着她只说要梁氏给了他们家。 不一会儿,杨丽华带着妹妹们离了长辈们,和许多同龄女儿家一起,以主人的身份招待她们时。她还注意到许多人时不时地看向她,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母亲梁氏与她说过,一家有女百家求,她身份尊贵、容貌出众,更在众姊妹之上!这种场合,很多人其实都在借机考察青年男女,为婚姻做准备。 贵族婚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面对这样多的注视,杨丽华是既害羞又享受的,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另外一边,她被众多同龄小娘子拥簇,不少人都捧着她。 “十五娘这支珠花好华丽,一颗珠子便要抵过寻常一支珠花了罢?” “十五娘的新裙是何时制的?这般样式,播州还未见过呢。” “十一娘如今要嫁入安氏了,侯爷在播州越发稳固,十五娘如今真是我们不能比的了...” “连十一娘都能嫁罗闵头人家二郎,也不知十五娘将来落入谁家!” 不管杨丽华的性格是讨人喜欢,还是令人厌恶,她都是播州侯唯一的嫡女。当着她的面的时候,其他小娘子为了自家着想,露骨一些的自然捧着她。就是讲究些矜持的,也都有礼有节,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而就在此时,杨宜君随母亲周氏来了,由婢女引着,经过廊庑,来到正厅这边。 她一来,杨蔷就从小娘子们一伙儿跑了出来,挽住她的手臂,笑得眯起了眼睛:“十七姐,你可来迟了!” “那位小娘子又是谁?”刚刚问过杨丽华等播州侯女儿的宾客一下拉住了伙伴,这次可比刚刚急切多了。 对方一点儿也不奇怪自己这伙伴的反应,笑着摇了摇头:“那位啊...那位是杨十七娘,西南第一美人。如何,盛名之下无虚士罢?比你们中原美人孰优孰劣?” 这宾客是中原来的,此时正怔怔发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来:“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美甚、美甚!” 说到后面,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伙伴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好笑道:“你可别就此入迷了...做兄弟的教你个好,这杨十七娘要少看,她可不是一般小娘子——说到美貌,自然是天下难寻第二个的,与之相称的是她的脾气,在小娘子中也是一等一的难缠!” “若是你爱慕她,不说没得结果,只怕会被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事是很常见的,一般被爱慕的女子哪怕不能与爱慕她的人结为连理,也不会弃若敝履罢?好歹也有一番‘还君明珠双泪垂’的心理斗争啊!但宜君不是,别人爱她,她从不放在心上,这常常让人觉得难堪。 “坏脾气?有这般倾国倾城貌,脾气坏一些,似乎也是常理?”宾客有些不放在心上,见到这样的美人,之前想过的关于未来妻子的设想都不重要的,一切都可以商量。至于说坏脾气,那算什么? 这就是没经历过的人,才有的不当回事了。 伙伴轻轻笑了一下:“坏脾气?若只是坏脾气也罢了...杨十七娘的难缠在于,她聪明机敏,兼少小如男儿一般教养长大,博览群书、知书识礼、见识广达——爱慕她的人,身为男儿,却是处处不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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