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事是对比出来的,哪怕只是从这些影视剧里学到的常识,也足够她胜过如今绝大多数人了——如今官府查案,案情一般都是‘开门见山’的,也没得什么奇案。 如果真有些奇,案情有些曲折,对当事人就是考验运气的时候了。绝大多数情况下,官府都是没什么办法,只能选最有嫌疑的那个人结案的。 也有人讲究‘科学办案’,重视证据,然而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杨宜君虽然只会‘纸上谈兵’,但她好歹是有这方面的常识的,就这已经胜过他人良多了。而若是遇到的案件还正好撞上了她了解的,与她在影视剧里看过的案件有相似之处,那就是手到擒来了。 考虑到她已经在影视剧里看到了几乎所有类型的谋杀,其实撞上‘似曾相识’的案件的几率还挺高的。 这次恰好就是这样,从一开始确定是‘火死’,并且死者看不出生前形貌时她就想到了很多经典的‘情节’...这在刑侦剧、推理剧里实在是个用过太多次的剧情了,甚至由此还有各种不同的展开。 杨宜君只是不能一下确定会是哪种展开而已。 而了解了刘成的一些情况,又在刘府逛了一圈之后,杨宜君下意识心说‘有趣’——她想到了某一版《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诺伍德的建筑师’,在这个故事里也是‘火死’,但‘被害人’并没有真的被烧死,故事后来有了一个大反转。 ‘被害人’其实是‘加害者’,杀了一个与自己身形有些像的流浪汉(注一),伪装成是自己被烧死在了火场。之所以这样,一是为了假死换身份,逃脱大笔债务。二是为了将自己的死嫁祸给昔日恋人的儿子,曾经的恋人因为看破了这个人的邪恶本质,拒绝了其求婚,此人便一直怀恨在心。 说实在的,从‘刘成’被烧得认不出来了起,杨宜君就有点儿怀疑那不是他。这当然不是一种正确的想法,毕竟生活中的凶杀案充满了复杂诡计的还是少,大多数就是激情杀人罢了。但受过那么多推理剧的洗礼之后,杨宜君就是容易想到各种小概率情况。 越奇、越复杂、越出乎意料,越容易被她想到。 这也没办法,影视剧嘛,完全在‘意料之中’就没人看了,大家都在努力构思各种能让人惊叫连连的诡计呢。 杨宜君在这间茶室里外发现了一些新鲜的痕迹,这些痕迹谈不上特别明显,但在她眼里又是忽略不过去的——此时的人当然也可以通过特别显眼的痕迹判断一些事,但相比起后世发展完备的痕迹学,那就完全不够看了。 杨宜君也没法做到后世专业人员的程度,但现在也不需要她做到那个程度。大概是没想到这些小小痕迹也能暴露什么,做事的人竟没有清理掉这些痕迹。这就让杨宜君判断出短时间内有人进出过这里,而根据仆人的说法,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人了。 这就有趣了。 “原就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案子,叫十七娘你这番胡闹,不知多生出多少事端!” 梁九哥还在兀自不快,决定不管杨宜君,拿下他眼中的两个犯人回去。杨宜君忍笑不过,终于笑出了声。只不过她好歹还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一边笑还一边道:“怎得如此心急?眼下不是什么都明白了么?” 明白什么?梁九哥先不说,赵祖光只斜眼看杨宜君,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明白。就在他疑惑的时候,转头看向高溶,发现他也一样眼神疑惑,这才心里好想了些...不是他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十七娘若是真知道什么,就大大方方说出来!若是故弄玄虚,那大可不必!”‘梁九哥’不知道杨宜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她是真知道了什么,还是装模作样。但在他想来,杨宜君这回翻不出什么花来。 他也承认杨宜君不是寻常小娘子,最近还听说她一个人应对吴国来的才子,将人家羞得连夜离了播州...但做学问是一回事,提刑查案是另一回事。一个只在闺阁之中,日常是琴棋书画、品茶插花的小娘子,那对她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十七娘莫要对自己看得太高了!我知道十七娘自小聪慧,可有些事不是聪慧就能成的。大约是十七娘从小什么事都能做成,便以为天下事皆是如此——然,世上事各有难处,本就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好,也不必每件事都做好。” “就如眼下事,十七娘这般小娘子插手做什么?论理,这就不该是一个闺阁女子该插手的。由着十七娘的性子玩闹了一回,本就不对,回头我还要与世叔去告罪...十七娘也要学着乖巧些,有些大家子小娘子温婉恭敬、贤良淑德的样子。” 杨宜君最烦的就是别人对她指手画脚,特别是这指手画脚的本意还并非善意,更多是一种‘高高在上’与‘恶意’时。另外,对那些以男子身份,‘规劝’她,身为一个女子该如何如何的,她也格外腻味! ‘梁九哥’说的话不中听,还有些越界,但以此时的世风世俗倒也没错...然而,这却是直接踩踏在了杨宜君最讨厌的几点上! 杨宜君原本还为着案子与‘诺伍德的建筑师’相似而心情愉悦,这会儿一下就晴转阴云。 她没有直接变了脸色,脸上依旧残留着刚刚还没有敛尽的笑意,显得娇美又潋滟。不过此时此刻,这层令人目眩的明媚下,底色却变得冷淡了。这当然无损杨宜君的美色,但确实让习惯了女子柔软无害的美的男子有些心惊。 说不出什么缘由,就是觉得危险,像是猎物被猎手盯上了。 杨宜君也确实是以猎手的眼神在看‘梁九哥’,轻轻笑了一下,拿腔作调道:“这关梁九哥你什么事呢?左右,我什么样都不会落到你家。就是将来不温柔恭敬,不贤良淑德,也是叫旁人受罪。” 梁氏是八大姓,梁九哥所在的那一房在梁家也算近支,但论地位,杨宜君家可比他家高多了!杨宜君将来婚姻嫁娶,除非是杨宜君自己认定了‘梁九哥’家,不然她确实不可能落到他家去。 这话仿佛戳破了某种隐秘的心思,‘梁九哥’一下脸色通红。 杨宜君的美貌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足以刺破所有的虚伪矫饰。她又笑了:“‘梁九哥’你甚至不姓杨,若是姓杨,还能说是为了家声着想规劝族妹......” 像是无意,杨宜君轻声道:“不过真要细究此事,若说受我这份罪是‘苦’,说不得有许多人抢着来还轮不上呢。梁九哥你觉得呢?” 旁边有土兵看着,随时要被拿下的赵祖光眼下一点儿也不担心了。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看那个要捉拿他的‘梁九哥’,都有点儿可怜他了——这不是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赵祖光又不得不承认,此人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并不是他太弱。 他看了一眼旁边眉目越发如同画上一般的杨宜君,发现她越是盛气凌人,越是温婉贤良上头乏善可陈,越是有一种惊人的光彩——‘梁九哥’是男子,是世俗意义上的强者,杨宜君是女子,是世俗意义上的弱者,但二者现在相对而立,强弱却是互换了。 “十七娘收声罢!这等话,你一个闺阁小娘子如何说得!”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但在杨宜君耳朵里,完全是‘梁九哥’恼羞成怒之语。这次,杨宜君抢在‘梁九哥’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之前行动了起来,转身走进了茶室。 茶室这边有些日子没来过人了,但茶室这边有常备的上等好炭,也有打火石,这是为烹茶准备的,她将这些东西找出来,放到一边。 杨宜君想到了‘福尔摩斯’的促狭,吩咐仆人道:“拿两捆湿柴来。” 眼下还下着雨呢,湿柴到处都是,拿来的时候杨宜君正在点火——不过她显然不习惯这活儿,打火石用的并不利索。 高溶走上前来,微微躬下身:“失礼了...杨娘子,在下来罢。” 杨宜君让了让,高溶拿了打火石,两下便让迸出来的火星引燃了一把火绒,火绒燃起来之后用来煮茶的好炭不一会儿也燃了。确定火势不会轻易熄灭,杨宜君这才让仆人将湿柴架上。 湿柴容易有烟,而且是毒烟,杨宜君又让分封闭茶室。茶室本就是半开放式的屋子,这事儿不是说说就能成的,得稍等一会儿。就是这稍等的一会儿,叫‘梁九哥’又有话说了。 “十七娘这是要放火烧屋,还是查案?这可是刘家的屋子——” “我知道,不过是火盆里的湿柴罢了,烧尽了也就熄灭了,哪里能烧屋子?”杨宜君不屑一顾,然后又像是闲话一样提道:“梁九哥有未捉过兔子?” 这个时候,没人知道杨宜君这般举动的原因,现在又听她说捉兔子,越发离得远了。梁九哥忍不住道:“十七娘别岔开话,平日里猎兔子做戏也就罢了,偏这时来说,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不是猎兔子,是捉兔子!”杨宜君纠正道:“猎兔子有猎犬就行了,放箭都嫌费事...我说的捉兔子是另一回事。” “狡兔三窟,兔子最会打洞。若是叫兔子跑脱,钻回洞里,就很难再捉住了。此时最好用烟——只要烟从一处洞口钻入,地底下四通八达的地洞就全是烟了。兔子受不住烟,就得从别的洞口跑出来,只要守住这些洞口,便是‘守株待兔’。” 杨宜君想到了‘诺伍德的建筑师’里,嫁祸他人的建筑师藏身于‘密室’中。本来福尔摩斯可以让人将他捉出来的,但出于某种戏弄人的心理,他却是让人在外面点火驱烟,大叫‘着火了’,将建筑师吓了出来。 现在的情况,她不觉得藏在茶室里的人会自己出来,同时也知道不比藏身密室的建筑师,藏在茶室里的人是能够确定外面的动静的。所以模仿一把她非常喜欢的‘福尔摩斯’是不行了,只能捉一回兔子——是的,茶室里面藏着人,从那些痕迹,杨宜君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而在当下这种情况中,说这里藏的是捉迷藏的小孩子,杨宜君也不信啊! 杨宜君估摸着茶室内毒烟越来越浓,想着里面的人的窘境,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下这种局面有人发笑是很扎眼的,这使得其他人都看向了宜君...十几岁的小娘子,轻轻咬住了嘴唇,像是忍不住一样露出笑意,眼睛里是一种隐蔽的快乐。让人想到木柴燃尽之后,暗红色的火光在灰烬中明明灭灭。 “‘守株待兔’,那兔子是?”高溶侧身看向宜君。 “兔子是什么,兔子是什么呢?”杨宜君语气轻快,仿佛是在发问,然后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应是差不多了,赵公子可以自己看的呀。” 话音刚落,茶室里传来一阵响动,明显是活物才能带来的响动——所有人面面相觑,在湿柴冒烟之后,所有人就都在杨宜君的指挥下退了出来,然后封闭了茶室。按理来说,茶室内是不可能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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