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他的声音也是沙哑、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可一双眼睛却是惊人的亮,好像在看着自己最后的希望。 “我就知道……你不会就这样死了。” “贻之,你不会放心就这样死了。” 他笑起来了,神情隐隐癫狂、手用力到将他的手臂掐出了血;那时他大梦初醒,连上枭谷大败的记忆都已有些模糊,却偏偏在这一阵浮动的血气中回过了神,看着他说:“殿下……” 卫铮的手一顿、尖锐的力道忽而卸去,也许真的已经太久没有人像那样叫过他了,他的神情有明显的僵硬呆滞;他沉默了好久,久到少时在长安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久到方献亭也渐渐恢复清醒想起他们彼此如今的立场处境,相视的目光一瞬遥远,其实他们从未有过真正的同路之日。 “‘殿下’……” 卫铮笑着重复,眼泪忽而跌出眼眶麻向下坠落。 “你总是这样叫我……过去是防备,现在呢?……讥讽么?” “为什么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成为我的朋友?” “方贻之……你原本可以救我的。” 那是太痛切也太遗憾的话,或许命运的注定原本便是不公正的。 他是睿宗宠妃所生之子,背后站着一个野心勃勃贪得无厌的母族;他却是颍川方氏正统嫡脉,姐姐嫁入东宫,生来便要斟酌损益攘除奸凶——他有位登九五凌云之志,他有殚诚毕虑不渝之心,或许最初谁都没有错,只是少年情谊不能长存一生,他们也终究在各自的路上渐行渐远。 ——此刻卫铮在想些什么? 他一直怨他厚此薄彼、无论如何恳切相邀也不肯与他并肩偕行,实则那时只要他肯拉他一把他便不会被大势步步逼入穷巷——他焉能不知舅父心术不正贪权慕禄?又岂能甘愿向胡人摇尾乞怜屠戮子民?只是时也命也……他被推搡着走到如今,也只能借装疯卖傻苟且度日。 他并不贪生,可又的确无颜去死——他该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又该如何面对卫周的列祖列宗?他们都会痛斥他是勾结外族的不肖子孙、是毁去社稷基业的千古罪人!——他只能无所不用其极地曳尾于涂中,抓住哪怕任何一点微茫的机会来赎还这满身永世无法清偿的罪孽。 “现在我不求你救我……” 他的眼泪滴落在他脸侧,也许穷尽一生他们都无法说清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只求你救救大周。” “卫钦不能没有你……你要替他抵挡突厥和钟曷,替他稳住那些节度使,再替他安抚群臣万民之心……” “天下已经大乱了……方贻之,只有你还能够挽回……” “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已是歇斯底里,痛苦的嘶喊过后像是脱了力、终而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一个生来只跪天地父母的帝王之子,那时那刻,跪在了自己的臣子面前。 ——世人不会知晓他为救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表面对突厥王庭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甚至为取得他们的信任而亲自动手杀了数以百计的神略俘虏,他被那些蛮夷耻笑为没了骨头的丧家之犬、只能靠跪在地上舔他们突厥人的鞋换取一线生机;他不在乎,他们对他越轻蔑便越不会对他设防,所以那日他才有机会趁乱派人救走方献亭,并另找一具与他身形相仿的、被烧得辨不清面目的尸首换上他的铠甲偷天换日,他冒着被拓那和钟曷斩杀的风险暗中安置他并为他疗伤,哪怕只有半点机会也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至死不肯放弃。 他一定要送他回去。 他一定……要让他代替自己收拾这一地残局。 ——可谁又会知晓那时方献亭心中所想? 他是败军之将,与他同赴战场的一万神略同袍都已葬身火海,他又如何能独自偷生而弃他们于不顾? 这是为将者的耻辱。 ……亦将是让他一生深以为愧汗颜无地的罪孽。 “天下人皆斥逆王无德而颂我之功勋,却无一人知晓当年上枭谷中的真相……” 此刻望山楼内月光如洗,世间一切污秽都将在它面前无所遁形,冰冷的寒风吹得人心底结冰,有一刻宋疏妍又恍惚错觉他穿上了一身将要离她远去的白衣。 “我从不是什么转死为生如有神助的英雄……” 他苦笑着,看向她的眼神中有狼狈的自嘲。 “……只是一个借敌寇之力独自偷生、又未能告诸天下而妄担虚名的无能之人罢了。” 他说得很艰难,相识以来头一次她感到他在回避她的注视,也或许他回避的不是她、而仅仅只是他内心对自己的审问;她的心一瞬痛极,不明白为何一个已近尽善之人仍要在漫长的八年中遭受如此沉重的罪己,下一刻终于忍不住再次伸手紧紧抱住他,那满是伤痕的身体于是总算在她怀中了。 “不是这样的——” 她拼命摇头,竭尽全力试图驱散他荒谬的自鄙。 “你从未与逆王勾结,更从未想过弃三军而独活!——你一直同他们在一起,东南防线本不必你亲自去补、可你还是去了,卫铮救你是他良心未泯,亦是他明白只有你能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他说得对!先帝需要你,没有你大周在太清年间就亡了!百姓敬方氏重于天家,敬你更甚于陛下!你是为了社稷才无法将一切公之于众,否则世人若悯逆王之哀、这场仗日后又该如何打下去!” 他不说话,只有斑驳交错的伤口在替他诉说这半生的辛苦,她的心像被揉进了一把碎石、每一次跳动都被磨伤得更重更痛——她怎么竟会如此粗心?直到今日都不曾主动问起过这桩埋没八年的隐秘!他独自背负了如此之久,那道道无形的伤口又该已溃烂成了什么模样? 她不敢想,在他怀里流泪流得更凶,拭泪时再次看到他心口那个用尖刀刺下的“歸”字,即便已过去数月也依旧如新刻般鲜血淋漓残忍可怖;她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感受到他的心跳正在强烈地撞击胸膛,真实的生命是那么炽热又痛切,让她不敢设想如果当初他未能从那片地狱生还如今的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不能没有他的。 这世上的很多很多人……都不能没有他的。 “你为何总要如此苛待自己……” 她悲伤地问他,将自己多年来替他感到的冤屈一一说出了口。 “难道你连求生都是错的?” “难道你连保持沉默都是错的?” “难道你连做几日寻常人都是错的?” “人何以为神?又如何能时时刻刻都做众口传扬的英雄?” “……你已为旁人做得够多了。” “三哥……你一直是干净的。”
第146章 这些话她憋得太久了, 从十数年前初遇相识憋到如今,此刻总算酣畅淋漓说了个痛快,其实也分不清自己那时究竟在感到愤怒还是悲哀。 古楼外的寒风萧萧簌簌, 他胸口的伤疤却仿佛在发烫,她唇间一热、被他低头吻住了, 彼此的爱丨欲就像他的苦痛, 一生一世无人知晓。 他将她推倒在榻间,柔软的锦被终于取代发霉的枯草出现在她身下,亲密比那夜更放纵,她已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被他逼到极限;他是极致的强权和极致的谦卑, 好像最顾惜她又好像最爱看她无路可走, 他们在清白的月光中紧紧纠缠, 相信对方干净无瑕又笃定自己脏污不堪。 “莺莺……” “莺莺……” 他又这样叫她了,似乎只有在最情动时才会将这个不为人知的称呼说出口, 她感到自己的心已软到无以复加、化成一池春水醉在他怀里, 月光被男子的身影遮蔽,一片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而只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他惊人的力量教人害怕,她毫不怀疑他能轻而易举将她折断, 而他对她的爱意又在与那种前所未有又出处不明的暴虐本能激烈对峙;她是他的战利品,也只有她才能让他在片刻的欢愉里找到他自己, 他可以为她活着也可以为她死去, 倘若爱她果真只是私欲他便只有不可收拾地从此自私到底。 最后那一刻他就要失控了——他似乎,想要……要…… 她已失了神、感受到男子猛然抽身而去,火热的汗水滴落在她心口,过了好半晌几近虚脱的身子才再次被他揽回怀里;他的发丝与她相缠, 鱼水朝暮向来难解难分,他的声音是压抑也是挫败, 依然在叫她:“……莺莺。” ……月光如水。 绘屏之上春山绵延。 不知过了多久云雨方才散去,望山楼内一片静谧,夜已经深了。 宋疏妍眼皮沉得抬不起来,将入睡时都不知自己身在哪里,迷蒙间却又被人小心抱起,片刻后只感觉温暖的水流将她包裹;她低低叫了一声、有些怕,下一刻他的手便重新揽住她,她轻哼着费力睁开眼睛,看到他正亲自仔细为她沐浴。 “我困……” 她对他抱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幸而他是武将耳力极好,当时还能哄着她说:“一会儿就好,再等一下。” 她本来还要闹的,他的手却在水下轻轻为她揉起后腰,有些粗粝的指极会拿捏力道、几下便舒缓了原本难耐的酸痛之感,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实在舍不得挣开,于是总算肯老老实实由他照顾了。 室内不能点灯,许多事做起来便都成了麻烦,她迷迷糊糊听到他数次撞到附近的东西,寻一条擦身的巾帕也要来回摸索好久;等到终于为她穿好衣裳再将人抱回榻上、她的睡意已消散了个七七八,听着他极快地收拾好自己,躺回她身边时人已完全清醒了。 “冷……” 她嘟哝着窝到他怀里去,好像真是怕冷一样,其实窗子早都关起来了、室内也摆了好几个炭盆跟扶清殿一样暖;他不明女子撒娇的心思、以为她是真的冷,当时就有些担忧,皱眉道:“冷么?——我送你回去?” 她偷笑了一下,把微凉的手伸进他未拢紧的衣襟,男子的体温很暖,她又觉得舒服了:“……你抱着我就不冷了。” 他一默,而后像是失笑,一边顺着她的意思将人圈得更紧、一边叹息道:“刚才不是说困了?……我禁不住你闹。” 后半句话意味颇丰,倒确不是危言耸听——他毕竟是个武将,这些年又一直未近女色,如今身上的伤好全了,若非顾念她身子娇弱,必然…… 她听懂了,脸红着轻轻打了他一下,男子的需索她招架不住,此刻想来还要面红耳赤心如鹿撞。 他知她羞涩、也知今夜不能再欺负她,当时便浅吸口气压下旖思,合上眼睛说:“睡吧。” 她应了一声,眼前却还不断闪过沐浴前的许多画面,他情动到难以自持,最后那一刻、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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