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宫中妃嫔以及近侍宫人都被赶往宫外一处苑禁,其余人仍留宫中。 而钟元所在御药房,除了先前服侍过帝后之人被带离之外,其余仍抱原样不动,钟元亦平日不争先,不邀功,事到临头更是变不到他头上。 一时间连御药房的人都少了一半,昔日热闹忙碌的御药房医官使不剩几个。 北境军入城后,拥北境王为帝,崔枕安为储君,其余朝臣皆按守原位。 百姓行在街上偶能遇到北境军,却也不曾骚扰过百姓,原本还人心惶惶的京城,一下子就变得繁华宁静,一如从前。 待北境王大举入京,待适作平整,第一件事便是筹措举行宫宴,以慰朝臣。 其在北境时便崇以良德治域,初来帝都,凡事始更新,自是不愿同旧臣相冲,因而无论奸佞皆暂一视同仁。 以崔枕安的储君身份,本该入住东宫,可他嫌先帝曾居在此颇为晦气,又不乐意染他所居之处,便另僻居所,入主于禁庭外的一处府邸之中,提为太子府。 一来不受宫中约束,二来无论做什么都相对方便一些。 一入新府,崔枕安便集来先前在京城埋下的所有暗线,密谈良久之后几近深夜,这些人又被一一送回。京城,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路行舟一直没走,反而是坐在崔枕安身后屏风处的软榻之上歪着身睡着了,方柳入门时,他才听到动静伸了伸腰。 “太子殿下,夜深了,您喝盏银耳羹吧。”方柳将瓷盅放到崔枕安面前的黄花梨窄案前,崔枕安身子微挺,目光有些发沉,却也不动。 方柳见他全无反应,便又低声唤了句:“太子殿下?” 清冷的眸子这才缓缓上提,视线落在那瓷盅之上显然意不在此,他反问道:“方柳,这近两年的时间,京城可还发生了什么旁的事?” 言外之意,这回他希望方柳精明一次,能够参透。 他时常这样问,可是每一次方柳都细细想过再摇头:“没有了啊,能说的那些暗线都知无不言,倒没再听说旁的了。” 那些传到崔枕安耳朵里的,无非是大小官员的作风以及私营,每每皆是差不多的路数,他早已耳熟能详。 除了这些之外,他想知道的,还有关于那个人的。 可是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一个字,他不肯提,身旁的人虽忠心,却又缺了点灵透,每每让他不痛快,却又不得发作。 这次也是一样,崔枕安面色晦暗垂下眼睫,屏风后的人看他这副模样却洞明一笑。路行舟在屏风后探出头来,指着桌上那盅夜羹突然道:“怎的只有你家太子的没有我的?” 他贸然开口,倒将方柳吓了一跳,倒没想屏风后还藏着个人,“路公子,怎么您也在啊。” “这羹太香了,给我勾起来了。”路行舟大摇大摆的围着那窄案打转。 崔枕安被他转的头晕,加之意趣不高,将那瓷盅朝前推了半寸,“你拿去喝吧。” “天色晚了,我就不喝了,回家睡觉去了。”让他喝他又不肯虽,见方柳离开,路行舟扬扬手,又散漫着离开了,来去皆是一阵风,崔枕安也懒得管他。 出了殿门,路行舟将前行几步的方柳唤住,“方柳!” 方柳应声停住,又被路行舟带离殿前。 二人来到廊檐拐角背人处,路行舟指尖儿弹了他的额头一下,半嗔半骂道:“你小子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劲啊?” “公子您是何意啊?小人听不懂........”方柳捂着方才额头被弹处,倒怪委屈的。 这近两年间,崔枕安那欲问又止的话路行舟听过可不止一次,他性子似滚刀肉,对于某些人想问却又问不出口,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猜到了,偏生这方柳蠢笨,一点儿都参不透,着实愁人。就算路行舟想要提点,瞧他这德行也觉着对牛弹琴,还是作罢。 “算了,你这资质,端茶倒水也就足够了,剩下的,我来办吧。”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她死在当初你离京之后 翌日申时末宫宴。 巍峨宫墙未变,皇城未易,未等沧海化桑田,不到三十年论河西东,皇权却已迭居在崔氏手上。 偶有老言官对崔氏不满,宁可断头亦不肯向崔氏低头,可越是这样,圣上便越宽容,大赞这些老臣之风骨。 多数见风使舵者,圣上亦对其不动不问,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字——稳。 申时末的夕阳染红云霞,在宽长的宫道之上铺就一层光毯。 宴殿之内,不光有文武百官,还有众家官妇贵女。 沈齐的一双女儿亦在此次宴行之中。 崔枕安素来不喜这般场面,可他今日殷勤,来的倒早。 他目及扫过殿中诸人,众家女子窈窕百样,可他想见的那个人却始终没见着。 一别近两年,却仍似前几日的事,许是因为她常在自己脑中浮见,即便不见,也似常见。 按理说,因着她的出身,崔枕安是不大想见着那个人的,素来不喜多事的人,倒是对她过得如何格外好奇。 对,是好奇,他反复在心中申明只是好奇而已。 然,宴上众家身上流连半晌,那抹身影也始终未现。 在宫中置宴前,崔枕安甚至想过,那姜芙若胆子稍大一些或是会同她来翻旧帐,即便不敢翻也会让他给个说法。 他倒是真好奇姜芙那样的性子,二人再见,究竟是怎么个场面。 先前料想的无数可能眼下无处发散,崔枕安心里有些恼。 见他又是一盏接一盏的送酒,时不时的朝人堆里瞧看两眼,路行舟将崔枕安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倒觉着此人别扭的厉害。 路行舟最见不得他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明明心中惦念着,却硬装出一副不在意的状貌,倒也有趣。 宴上歌舞流转,南境北域之精华融合在一处,倒也新鲜,惹得人眼花缭乱。 崔枕安今日着一身鸦青色玉金枕袍,宽肩窄腰,线条惹人,束发顶梳,头顶玳瑁精嵌白玉长冠,他霜白脸色冷峻越显,气质轩昂斐然,在一众人之中尤其醒眼。 现如今的崔枕安成了坊间最受热议的人物,引了无数目光,诸人也纷纷好奇,这位当年入京时只有十岁四的人,是如何蛰伏多年突出重围,拼打至此。 口耳相传间,他倒成了一段传奇。 沈家是前朝皇帝后宫妃嫔的亲眷,因离得远,皇权颠覆时倒也没受牵连,可好歹也与旧朝有关,他风评又不大好,到了如今便备受冷落,虽现在官职不算低,被人安排在偏僻处也无可奈何。 沈齐都不受重视,更何况他一双女儿,也能只挑了众家贵女不稀罕的地方挤着去。 自打入殿,沈珊和沈瑛姐妹二人的眼珠子便不曾离开过崔枕安身上,即便只能遥遥观上一眼,脑子里的算盘珠子打的也响亮。 沈瑛素来心高气傲,从前在京时她可不是今日的待遇,今日到此,倒是窝了一夜的火,她坐在角落梗着脖,素扇挡在唇前小声嘀咕:“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我替你去冲喜,何需姜芙那个废物。若当初我去了,说不定现在也是太子妃了。” 自打听说崔枕安回京,这姐妹二人的肠子都快悔青了,眼见着这一飞冲天的机会被自己当初活生生放走,背后还不知有多少人担着笑,每日郁结的连门都不愿意出。 沈瑛口无遮拦,倒惹得一旁沈珊发笑,眼角轻蔑瞄了她一眼,语气带讽:“就算当初冲喜的是你,只怕也是同姜芙一个下场,姜芙貌美无双,不还是落得个魂归乱葬岗。” 姐妹二人自小喜欢欺负姜芙,不光因为她无父无母寄住沈家,更因着她那张一日美过一日的脸蛋,两个人从不愿承认姜芙的丽质天成,眼下为了打压妹妹的狂妄,也只得将她搬出来以作嘲讽。 虽说沈瑛性子急,却也不傻,听得出姐姐的挖苦,干脆丢了个白眼儿过去,“那是她无能,一个连送到手边的男人都抓不住的蠢货,有这下场也不意外。若换成是我,不知比她强上多少......” “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懒得听她聒噪,沈珊打断她的话,“当初听到要我去嫁给他的时候,你可是躲在一旁声也不敢出,现如今倒是知道后悔了。若说再重来一次那也是我嫁过去,怎么都轮不到你。” “与其事后再言,不如提前想想自己的处境。连你都说姜芙是个蠢货,难道高座上那位瞧不出来?当初父亲拿那么个人塞过去,他就不会记恨吗?躲都来不及,还巴巴的往前凑,亏你平日自诩胆大心细,我瞧着胆大是真,心细倒是略逊一些。” 几句话便将沈瑛揶的哑火,明明心里不服,却连回嘴都寻不到出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颇为不愤。憋了半晌才咬着牙挤出句:“凭你再厉害,不也还是没料到有今日。” 与这没头脑的妹妹似也谈不出个高下,反而心烦,沈珊懒得再理她,此时宴殿长道之上,舞姬身姿翩翩,如若九天仙女落世,使人无不眼花缭乱,隔着她们身影跃动,沈珊目光反而落在另外一人身上,那便是坐在崔枕安不远处的路行舟。 此人容貌不俗,来之前沈珊便打探到了,他年纪比自己长不了几岁,与崔枕安感情不差,家世也好,如今也算是皇亲了,更重要的是,他尚未娶妻,这般资望很是难得。 太子妃她肯定是做不成了,若是退而求其次,能攀上路行舟那也算是一条出路。 见沈珊再无言他,沈瑛好奇看向她,见她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亦顺着她的目光朝前,一眼扫到崔枕安不远处的路行舟。 两姐妹虽多数各怀心思,彼此都揣着自己的算计,可到底是一母所生,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便知心意,沈瑛将目光又重新落在沈珊脸上,一来一回便已知七八。 路行舟这样的人,沈珊喜欢,沈瑛也喜欢。 这宴上心怀鬼胎的人不少,名为席宴,实为各人一场无刀光的交锋,彼此的试探。路行舟心思不放在这些杂事之上,更不知自己早就被人盯了个死。 宫宴过半,已有些不胜酒力之人饮酒上头,有内官去御药房请了医官配了解酒药送往偏殿。 若是在从前,身为医佐的钟元是没资格入宴席偏殿的,如今他升为医官使,来送解酒药给各各权贵也属当然。 酒过三巡,有两位大臣正在偏殿醒酒,醒酒药灌下去只待起效,钟元需暂等此地还不能离开。 偏殿与宴殿间有镂光的格窗相隔,透过一指宽的隔窗,可以清楚瞧见宴殿之内的场景。 钟元一眼便锁在了上座的崔枕安身上,此刻钟元目光似如一斩寒刀,面容凝重,忿然作色,全无平日接人待物憨厚谦和的模样。似变了个人。 他双手隐在宽袍广袖当中,用力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接连凸起,心中默问道:“崔枕安,我等了十余年,你可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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