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卿安静地听着建文帝发牢骚,垂眸不语,侧脸的轮廓却是冷峻的。 阳光透过镶嵌着白琉璃的菱形窗铺满书房,金色的明光被分割成不规则的光斑落在萧凤卿身上,折射进了他漆黑深邃的眸底,偶尔有明亮的光芒跳跃在他睫毛间。 建文帝不经意抬头便撞见了这一幕。 不知怎的,总感觉抱臂沉思的萧凤卿很眼熟。 在他封存的记忆深处,好像……也有这么个人喜欢用这样的姿势,也是这种熟悉的神态。 可是,他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那一瞬,建文帝莫名心悸。 试着仔细回想,然而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定神,赶苍蝇一样地驱赶着萧凤卿:“朕没什么事要交代你了,后日你就启程吧。” 萧凤卿故作失落:“原来父皇这么嫌弃儿臣。” 建文帝懒得理睬做作的萧凤卿,径自叫来了单公公:“你帮朕送宁王出去。” 单公公与萧凤卿对视一眼,萧凤卿挑眉,吊儿郎当地耸耸肩,单公公则是恭敬领命。 …… 出了御书房,温暖的秋阳扑面而来。 萧凤卿舒服地伸展了一个懒腰,转眸瞥向单公公,目光在他袖子里的断腕缓缓划过。 “单公公高义,本王感佩单公公的赤胆忠心。” 他神情端凝,面容严肃,朝单公公弯腰行礼。 单公公受宠若惊地避开,急忙托起萧凤卿的手肘:“王爷不必多礼,这是要折煞奴才吗?奴才不过是做了自己认为应该做的、对的事,当不起王爷这一礼。” 萧凤卿微微抬眸,睇了单公公一眼,退开一步,坚持将礼行完,大义凛然道:“单公公的牺牲,本王都看在眼里,此生无以为报,只能以大礼感激你。” 其中深意不言自明,话不必说的太明白,彼此都懂对方的潜台词。 单公公的余光不露痕迹地扫过四周,索性大大方方承了萧凤卿的礼,朗声道:“王爷言重了,奴才能够以残躯保护皇上,是奴才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萧凤卿笑意更深:“幸亏那日有单公公在场,父皇才能安然无恙,单公公侍君赤诚,当是本朝佳话。” 单公公叹了口气:“奴才何德何能……” 萧凤卿失笑:“忠肝义胆,就是最大的德能。” 单公公陪着萧凤卿缓步走下台阶。 萧凤卿负在身后的手捻动着扳指,意味深长道:“本王不在骊京的这段日子,父皇就有劳公公照顾了,他老人家身体不太好,麻烦单公公多加费心。” 单公公眉峰一挑,抬眼看向萧凤卿。 四目相对,隐晦的暗流在眸光间涌动。 “王爷尽管放心,”单公公恭谨道:“侍奉皇上是奴才的本分,奴才会好好‘照顾’他的。” 萧凤卿的笑容越发愉悦了,眼底光芒闪烁。 “单公公留步,本王还要去一趟景仁宫。” 单公公依言止步:“王爷这两日应当不会再入宫,奴才祝王爷此行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 单公公回到御书房的时候,建文帝正拿着鼻烟壶轻嗅,年纪大了,越发贪图享受。 听见单公公的脚步声,他视线一掠,捕捉到单公公面上的喜色,狐疑道:“何事如此欢喜?” 单公公谦卑地站在建文帝御案前,把萧凤卿刚才的言行举止都一五一十汇报给建文帝。 建文帝哼笑:“装腔作势,你可别被他蒙了。” “奴才瞧着,王爷还挺有孝心的,虽然他的确骗过皇上,也顶撞过皇上,但都是情有可原,皇上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如得过且过吧。”单公公上前给建文帝沏茶:“王爷的赤子之心仍在,这有赤子之心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皇上不也时常被以前耍宝的宁王逗得开怀大笑吗?” 建文帝放下鼻烟壶,眯起眸,不辨喜怒地瞅着单公公,声线四平八稳:“这么维护老七,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单公公一惊,慌忙跪倒:“皇上明鉴,奴才的主子只有皇上一人,宁王爷也从来没有收买过奴才,奴才是不希望皇上跟宁王生分,这才多了几句嘴。” “皇上,寻常百姓家也渴望拥有天伦之乐,你虽是帝王,可亦是一位父亲,奴才也盼着您能父子和乐融融,仅此而已,绝无非分之念。” 建文帝阴鸷的眸光在单公公颤抖的身躯上停顿了一下,面色变幻莫测,他沉吟片刻,淡声道:“起来吧。” 单公公如蒙大赦,额头有冷汗滴落。 建文帝沉默了一会儿,眼底有异芒流淌,良久,他沉声叹息:“在皇家,哪儿有什么天伦之乐?单福全,朕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丹陛的,你和老邢是最清楚不过的。” “萧家的子孙天生反骨,当年太祖不满前朝皇帝的暴政,一怒之下揭杆起义,高祖的皇位是从叔父手中夺来的,至于朕……” 建文帝恍神了几息,没再说下去,而是从御案的抽屉取出了一颗丹药放进嘴里,不多时,脸上便浮现了如释重负的笑,他喃喃:“朕今日累了,这些奏折你拿去给东厂吧。” 第152章 别挠了! 沈淑妃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建文帝故意抬举沈淑妃给晏皇后难堪,晏皇后表面上云淡风轻,转过身就以各种理由发作沈淑妃,建文帝明知沈淑妃被晏皇后磋磨,依旧一声不吭。 萧凤卿赶到景仁宫时,胡嬷嬷正在给沈淑妃捏腿。 沈淑妃今日又被晏皇后借机刁难,以礼数不周全为由罚跪了半个多时辰。 半个多时辰对年轻人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但沈淑妃年纪大了,加上体弱,是以格外难熬。 “母妃,晏云裳又为难您了?”萧凤卿看着沈淑妃虚弱的模样,目色沉沉。 其实蔡仁那日的威胁没说错,他在宫外,晏云裳想对付他还得精心粉饰借口,沈淑妃却不然,晏云裳如果想利用拿捏沈淑妃来掣肘他,那的确是易如反掌。 沈淑妃神情淡然:“无事,反正她早晚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你来找本宫是辞行的吧?” 萧凤卿颔首:“儿臣两天后就会前往潭州,归期未定,还请母后这段日子多多珍重。” “胶州那边,你要小心为上。”沈淑妃沉吟片刻,叮咛:“他们有的人虽然是你父王的旧部,不过人走茶凉,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到了那里以后,千万不要过早暴露身份,免得引火烧身。” 萧凤卿再次点头,肃然道:“儿臣会谨记母妃的嘱托,事事稳中求胜,儿臣不在宫中,您万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晏云裳心狠手辣,难保她不会趁此机会对您下黑手,您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可以派人传信给赤鹄,儿臣留了他在王府。” 沈淑妃应了一声,精神恹恹的,面容苍白,没多少血色。 萧凤卿担忧地看着沈淑妃:“母妃,您的身体最近是否又不太好了?” 沈淑妃摆摆手:“老毛病了。” 言罢,她审视着自己偷天换日养了二十一年的儿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骊京,就不担心母妃对晏凌做什么?” 这是距离母子二人上次不欢而散之后,首次在私底下提到晏凌。 萧凤卿垂下眼眸,再抬眸时,眸底浸着坚毅的神采:“儿臣相信母妃不会让儿臣难过。” “呵。”沈淑妃盯着萧凤卿半晌,忍不住冷笑出声:“真是本宫的好儿子,三言两语便把本宫架起来了,本宫自问这些年对你有所亏欠,本来还想着好好弥补你,没想到你居然把本宫对你的愧疚用到了晏凌身上,就为了防着本宫害她。” 沈淑妃拉着胡嬷嬷的手,笑容讽刺地指向萧凤卿:“胡嬷嬷,这就是本宫呕心沥血养大的好儿子,本宫教他谋算人心,教他以小博大,教他隐忍不发,最后他竟把这些招数全用来牵制本宫,您说,本宫是该欣慰还是心痛?” 胡嬷嬷不悦地望着萧凤卿:“王爷,娘娘对您掏心掏肺,您怎么可以这么伤她呢?她近来身子骨也不利索,您就别再为了那个女人刺激她了。” 萧凤卿倏然撩袍在沈淑妃跟前下跪,面带歉疚:“儿臣无意伤害母妃,儿臣能有今时今日,仰仗的全是母妃的精心教导,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一刻忘记母妃的再造之恩,儿臣待母妃正如母妃待儿臣,请母妃相信儿臣,关于晏凌,儿臣一定会妥善安置她,也绝不会使母妃失望。” “当你对本宫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你就已经令本宫失望了。”沈淑妃靠在软枕上,头痛欲裂,她挥手让萧凤卿离开:“本宫现在不想看见你,晏凌一事,还是等你从潭州凯旋之后再谈。” 萧凤卿郑重地给沈淑妃磕了一个头:“请母妃保重。” 晏凌的身份确实是沈淑妃不能碰的禁区,萧凤卿也没想过能轻轻松松保全她,他清楚地明白,他与沈淑妃之间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沈淑妃,是所有容不下晏凌的人。 萧凤卿疲倦地摁了摁眉心,对注定步履维艰的未来产生了浓浓的迷茫。 “王爷,您还好吗?” 白枫一看萧凤卿的表情,就知道他多半又和沈淑妃闹不愉快了。 萧凤卿不置可否,淡声道:“传令下去,尽快找到璇玑钗的下落。” 西秦的传国玉玺他根本都不用找,傻太子自己便把它当破石头扔了,他也就顺便“捡漏”给贺兰徵做了一次人情,然而璇玑钗却遍寻不获,他几乎动用了全部的情报网都没下落。 白枫摸摸后脑勺:“是淑妃的身体恶化了吗?” “倒也不是。”萧凤卿若有所思:“母妃的病是为了本王,要想跟她谈条件保住晏凌,必须得先治好母妃的病,不然光是良心这一关就过不去。” “王爷,要不问问王妃知不知道璇玑钗?” 萧凤卿心念一动,晏凌是前朝皇族后裔,没准儿还真知情。 他该如何试探她呢? …… 白日还是晴空万里,傍晚时分却下起了淅沥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浮梦园的下人将园内的景致重新布置了一番,冰盆也撤了。 绿荞在廊下侍弄美人蕉,绿萝搬了一盆晚香玉过来。 绿萝悄声道:“我刚才经过厨房,听他们说,侧妃又在蔷薇苑大发雷霆,摔破不少东西。” 紫苎闻言撇撇嘴:“不是说自己有孩子吗?这有孩子的人还这么大脾气能安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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