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了地砖中央不规则形状的小水洼上,星星落落的泪珠溅开水花。 此时日头偏西,金色的光线投射,小水洼的边缘发散细碎的光芒,耀眼到贺兰徵心口发闷。 过了不知多久,小水洼再无波纹漾起。 晏凌眼帘半垂,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我如此失态,太子见笑了。” “孤反而觉得庆幸。”贺兰徵从衣襟内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你还会哭,是好事。” 晏凌接手帕的动作一顿,柔风和暖,拂乱了她的黑发,堪堪将她面上的表情遮住。 阳光映着晏凌挺秀的脊背。 虽然纤瘦,却隐隐彰显出生机蓬勃的力量。 如同一条秀丽而坚韧的山脉,任凭风雨如晦都岿然不动。 一如他们的初见,还有在大楚的每次碰面。 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都是强悍的,从来不会被任何挫折苦难打倒。 可眼下,看着她无声哭泣情绪失控的模样,贺兰徵才猛地想起,再强大,终究是个女人。 贺兰徵犹豫片刻,本想替她理好乱发,手指的方向倏忽一转,把手帕重新塞进晏凌手中。 晏凌默然擦拭眼尾,她从未在外人跟前哭过。 懂事以后更不曾像今日这般哀伤的情绪一泻千里,怎么止都止不住,只想把心底的委屈都挖出来丢弃,然后将所有的事通通忘掉。 贺兰徵垂眼打量晏凌,扫到她红肿的眼眶,心下觉得有趣,唇畔勾出了浅浅的谑笑:“哭一哭也没什么不好,滕医官告诉孤你心事太重,若是不找个机会疏解,肯定会出问题,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好受多了?” 晏凌点点头,坦言道:“是好受些了。” 贺兰徵温声安慰:“司芊芊方才说的话,你就当她脑子不好,全给忘了吧,定京的人都知道她脑里缺根筋。” 晏凌轻笑了一声。 第303章 我早就当自己死了 晏凌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早知贺兰徵表里不一,可这么损人的话从温润如玉的贺兰徵嘴里说出来。 莫名带着喜感。 平心而论,晏凌此刻的模样算不上好看。 一双流光熠熠的凤眼肿得核桃似的,面色也透着苍白,可贺兰徵定定地看着她,失神了。 晏凌笑起来是极美的。 因为笑声,双靥都晕开了淡淡的红润,凤眸微弯,宛如两弯水润的月牙儿,璀璨而清澄。 然而,失神也只是瞬间,贺兰徵很快清醒,他稍稍缓和了心绪,突然一手托住晏凌的腰背,一手捞起她的膝盖窝,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晏凌身体不自觉一僵,浑身都不自在。 温醇的独活香环绕鼻端,晏凌想要挣脱贺兰徵,她不习惯和男人这么亲近。 贺兰徵抱着晏凌往起云台大步走去:“你方才摔倒了,情绪上也受了些波动,孤要找滕医官过来看看你。” 在这个日色醺然的午后,贺兰徵磁性的嗓音使晏凌昏昏欲睡,她没有再拒绝贺兰徵。 碧水荡漾,白云朵朵。 岸边柔曼的柳条随风摇曳,仿若温柔的触手抚过他们交缠的衣发。 湖面袅袅凉意未减,冰消雪融之下却蕴藏着勃勃生机,间或有三两锦鲤破水而出。 阳光覆着湖水,四面光线瑝瑝如金,一只飞鸟点过湖面,划开圈圈波纹。 春明似景,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冬季尽管冷峭严寒,终究会被温暖的春日取代。 闻着混合了独活香的花香,晏凌沉沉睡去。 贺兰徵垂眸注视着晏凌,轻声道:“睡吧。” 晏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气息渐渐匀长。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国度,那些杀伐与阴谋、谎言和背叛,似乎都已离她远远而去。 遥远得像上辈子经历过的梦魇,她沉浸在这得来不易的安谧,身心逐渐放松。 贺兰徵低头又看了一眼安睡的晏凌,目光在她秀美的侧脸逗留片刻,眼神有刹那的恍惚。 …… 晏凌这一觉睡得很香甜,再没做过噩梦。 醒来时,滕医官还在身侧诊脉。 见她动弹,滕医官又皱了眉:“你这女娃娃,知不知道何为积郁成疾?你这么点大,到底哪儿来的郁卒?老夫都快住到起云台了!” “不就是腿伤了吗?多大点事!你要是想不开,最终受罪的还是自己。” 滕医官喋喋不休地数落,气得吹胡子瞪眼:“天下之大,总有那么一两个妙手神医,只要耐心等待,太子总会替你找来,届时等你重新站起来,身子却垮了,老夫看你后不后悔!” 晏凌听着这不甚和气的话,心底倏然一暖,她经常这样,旁人一点点善意就可以被她存放在心里念念不忘。 “老先生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静心调养,少思少虑,绝对不再惹您生气。” 滕医官打量晏凌认错的态度诚恳,也不好再说什么,板着脸开了一些药便提起药箱走了。 橘红色的霞光射进月洞窗。 帷幔轻舞,霞色便影影绰绰,像娇羞的少女掩住半边面颊,珠帘轻晃,珠玉相撞的脆亮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室内,似少女的哝哝软语。 晏凌侧头看去,贺兰徵白衣胜雪,正负手静立在门侧,迎上她清亮的眸子,他款步进门,微微一笑:“你睡得很熟,我问过菖蒲了,这是你这段日子以来休息得最好的一次。” “前些天,我常常梦魇。”晏凌的表情很平静。 贺兰徵在矮榻边撩袍落座,并没打断她。 晏凌的眼神茫然了一瞬,轻声开口:“他要杀我……他身边的人都想要我死,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他冷漠的脸,想起澜江冰冷的江水,想起他们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的场面。” 这话显得没头没脑,可晏凌相信贺兰徵能听懂,贺兰徵也确实明白,所以始终没出声。 贺兰徵静静地凝视着晏凌,分别不足一年,人还是这个人,但明显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记得她当初射杀郊狼的狠辣凌厉,记得她在调查公主无头案时的自信张扬,更记得她为萧凤卿赢得花灯那一夜比火树银花还璀璨的明眸。 他曾羡慕过萧凤卿,可也正是萧凤卿残忍地剥夺了晏凌身上所有的光彩。 晏凌的声音低沉疲惫:“其实摘星台那一晚,我就已经当自己死了。” “没有人会泄露你的行踪。”贺兰徵看着晏凌,笑容温和:“等你伤势复原,你想留在西秦或者去别的地方都可以。” 第304章 我因何而来 晏凌的眼珠子动了动,怆然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他如果真要我死,我想我是活不久的。” 说完,她目露探究地看向贺兰徵:“听我说这些事,你似乎毫不惊讶,但大楚同西秦相隔这么远,很多情报都未必能及时传送,是不是你早就猜到他不是宁王?” 贺兰徵从善如流:“一早就有怀疑,当孤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孤便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晏凌眸光一闪,自嘲:“我这样的身份,太子殿下是不是也很鄙薄?” 朱桓和晏云裳的所作所为,无论换成哪一国人都难以容忍。 而她身为他们的私生女,人憎狗嫌也不奇怪。 贺兰徵淡然地摇了摇头:“你是谁的女儿并不重要,孤并非萧凤卿,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倘若孤轻视于你,你眼下也不会在东宫。晏凌,不要做个套子里的人。” “萧凤卿此人心狠手辣,心思诡谲莫测。”贺兰徵不露痕迹地掠了晏凌一眼:“你们之间血海深仇,天堑万丈,可你莫要因为他而损了自己的心性,既然千难万难地活下来,总要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非一再沉湎于过往。”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晏凌的一颗心蜷缩成团,双眼忽然骤起一片大雾,她勉强弯了弯唇:“他为了杀我也算煞费苦心,连千丝蛊都用上了,对了,我还没谢过太子帮我解蛊。” 菖蒲已经将中千丝蛊的反应都告知她了。 西秦人擅蛊,千丝蛊只有皇族的蛊师才能有法子可解,否则中蛊的人最终会惨遭万虫啃咬。 难怪她当初在大楚隔三差五头痛欲裂,甚至还真的听到过虫子锯齿发出的声响,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原来确有其事。 想到这里,晏凌不得不佩服萧凤卿。 整日抱着一个身体里有毒虫的人耳鬓厮磨,他居然依旧能表现得那么情浓缱绻,丝毫不觉惊悚或恶心。 这份定力,换做她,可做不到。 贺兰徵笑意温和,神态自若:“这些都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晏凌浅笑:“你的举手之劳,却是我的死里逃生,不管怎么说,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她本来想许诺自己他日定会报答贺兰徵,但眼角余光瞥到自己的腿,她把话压了下去。 贺兰徵闻言打趣:“知道自己欠着孤的人情,就得好好活下去,孤的记性向来不错,说不准哪天就来找你讨了。” 晏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是当然,我也不喜欢亏欠别人的。” 贺兰徵唇畔的笑容微滞,尔后迅速恢复如常,他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起身。 “起云台重新换了一批懂事的宫人,孤敲打过他们了,一个个规矩得很,若还有谁不长眼,你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处置即可。” 晏凌的面色闪过几分局促:“太子言重了,他们是起云台的宫侍,我又哪儿好越俎代庖?” 言外之意,并不承认自己是东宫的人。 贺兰徵神色不动,薄唇挑起微微的弧度:“他们是起云台的宫人,而起云台又隶属东宫,你是孤的座上宾,是东宫的客人,谁说你没权力料理?” 晏凌不置可否,看见贺兰徵转身欲离开,她忽地唤住贺兰徵,贺兰徵驻足,并未回头。 “太子,不知我为何会来到西秦?” 贺兰徵笑了笑,语气颇为无奈:“是母后。” 晏凌适时露出诧异:“我与姜皇后连一面之缘都没有,她为什么会认识我?” 贺兰徵没立即回答,晏凌紧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屏息凝神,沦落到这个地步,她骨子里的执拗依然不改,事事都要求个明白。 良久,就在晏凌以为贺兰徵不会解释时,他脚跟一旋,缓缓转过了身,神情寂寥惆怅。 “孤在书房画过你,母后看到那幅画,便笃定孤心悦于你,因为你的容貌与孤曾喜欢过的一名女子有三分相似,孤一直没忘记她,母后又因送孤为质一事心生愧对,是以想方设法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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