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晏凌垂落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灿灿亮光。 医长老真能治她的腿。 坐了两个月的木轮车,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她想走路,想跑步,想去任何一个自己可以去的地方,想不受束缚地做每一件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借助别人的一双手和两只硬邦邦的轮子来代步。 来到西秦小半年,此时是她最开怀的一刻。 她从未如现在这般意识到能独立行走是多么可贵,她恨不得眼下就能蹦蹦跳跳。 贺兰徵似乎感受到了晏凌刻意隐藏的喜悦,他含笑低头,果然在她眸底寻到划过的亮芒。 一丝暖流在心尖掠过,贺兰徵走得更快了。 …… 医长老鸡皮鹤发,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他详细询问了晏凌的病情之后,微微沉吟,先是问脉,尔后隔着中裤摸上了晏凌的膝盖。 晏凌屏住呼吸,试图去感觉医长老敲打自己膝盖的痛感,可依旧不行,她膝盖以下的部位知觉全无,连脚趾头都动弹不得。 再看看医长老凝重的面色,晏凌的气息一滞。 贺兰徵也颇为焦灼,他负手站在晏凌身侧,望着久久不语的医长老,眉心逐渐拧起。 片刻后,医长老终于收回了手,白眉间的郁气未散,脸色沉重。 晏凌几乎猜到医长老的诊断了,她抓紧袖口,勉强笑笑,声线努力压得平稳:“医长老,还能治吗?” 贺兰徵也皱眉睨向医长老:“若有何为难之处,不妨请长老直言,无论要什么奇珍药材,东宫都能拿出来。” 医长老松了眉心,实话实说:“老夫不能治。” 晏凌心口提着的那口气骤然消散无踪。 她像踩在云端上的人突然掉到了地面,那股震荡心魂的强烈失重感,让她在空中产生了巨大的茫然,直到摔得头破血流仍无法清醒。 贺兰徵担忧地看了眼默默无言的晏凌,语气微沉:“怎么会?医长老的医术肉白骨活死人,她的腿您不可能治不好,比她情况更糟糕的您不也能治?” “并非老夫不肯尽力,实在是无能为力。”医长老摇头叹息:“首先,公主的腿在寒江泡得太久,积了寒毒,就算能站立,日后逢刮风下雨落雪凝霜的天气也少不了受折磨;其次,她的膝盖骨被火药震开的水波炸碎了;最重要的是,公主受过蛊毒的侵蚀,经脉已损……” “您别说了。”淡淡的女音倏然打断了医长老。 看着心灰意冷的晏凌,贺兰徵不免揪心。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面对再一次的迎头痛击,晏凌神情寡淡,方才神采奕奕的眸子仿佛被剥落了光彩,蒙着灰色的阴翳,她机械地弯弯唇:“劳烦医长老了,不能治就不能治吧。” 第356章 她说,我想萧凤卿死 “太子?” 耳畔忽地传来秦夜的声音,贺兰徵猝然回神。 他此时正在东宫的书房。 华灯初上,墨蓝的天幕悬挂了一钩细月,寥寥星子若隐若现。 贺兰徵看着奏折上晕开的墨迹,捏了捏眉骨。 “何事?” 他自公主府回来就在书房帮秦帝批阅奏章,恰逢看到一封关于大楚使团的折子,再忆起晏凌苍白的面容,他不自觉便出了神。 秦夜也没忘记方才贺兰徵明明用饱蘸朱砂的笔批呈,结果那支朱笔却迟迟未落的画面。 “禀太子,最近有人在暗地里打听安阳公主的来历,人数好几拨。”秦夜心知贺兰徵没听见自己刚刚的话,重复道:“其中有一批是镇国公世子顾昀的人。” 贺兰徵哂笑:“孤早料到他会有此一举,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倒是对萧凤卿忠心耿耿。” 秦夜的目光往奏折瞟了一眼:“此次大楚使团来访,不知使君何人?” “萧凤卿的表兄,靖远侯世子沈之沛。”贺兰徵意味深长一笑:“恐怕还不止。” 秦夜眉心一跳,探究道:“太子是说宁王也会来?可属下打探过了,宁王正在骊京。” 贺兰徵别有深意地看着秦夜:“萧凤卿的能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忘了顾昀先头是怎么帮衬萧凤卿的?他能找到第一个顾昀冒充自己,就能找到第二个李代桃僵。” “如今骊京形势紧张,睿王随时都会班师回朝,朱桓也还没抓到,只要宁王肯夺位,太子根本不是他对手,可宁王居然肯放下这一切万里迢迢来西秦?” 贺兰徵似笑非笑:“这人啊,一旦有了执念,就如同有了心魔,被障住之后哪儿还能看到别的?” 秦夜心念一动:“宁王是为安阳公主而来?” 紧接着,秦夜又连声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安阳公主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宁王‘居功至伟’,他杀公主还来不及,怎可能为了她来西秦?” 贺兰徵默然不语。 他转头看着窗外那盆颜色秾艳的山茶花,眼底流淌过一阵忽明忽暗的幽光,微微寒冽。 “秦夜,”贺兰徵突然开了口,他微笑,眼中的暗光化作刀光剑影,声音里也带上了使人胆寒的杀意:“西秦最大的敌人是大楚,孤最强劲的对手是萧凤卿,萧凤卿来西秦,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说呢?” 秦夜心头一凛,自然明白贺兰徵的话外音。 “属下全听太子的吩咐。” …… 时值戌时,贺兰徵不放心晏凌,思前想后,遂又去了一趟公主府。 公主府与东宫仅相隔一条街,贺兰徵到时,并未在晏凌常去的水阁找到人。 “公主去了荷塘。”菖蒲细声禀告。 贺兰徵点头,脚跟刚提起又放下,他转身看着菖蒲:“公主近来可有提过大楚?” 菖蒲摇头。 贺兰徵眯了眯眸:“镇国公府可有过帖子?” “来过两次,公主都不见。”菖蒲抿着唇,偷觑了眼贺兰徵:“公主最近没有梦魇,瞧着状态比前些时日好许多,但方才送走医长老,公主又闷闷不乐了,也不让奴婢陪着。” 贺兰徵没再问,阔步迈出了水阁。 公主府不同于西秦别的府邸高阔,特意按照大楚的江南风格修葺,荷塘修在后花园附近。 姜皇后对晏凌也算周到,居然引了活泉来公主府,荷塘的荷花四季常开,花香清芬。 贺兰徵见到晏凌的时候,她正坐在岸边一艘小船上对月独饮,藕荷色的裙摆如花散落。 晚风徐徐而来,染着缕缕如梦似幻的幽香。 周遭烟雨楼台,碧波荡漾。 清月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仿佛仙宫瑶女梳妆的镜子。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贺兰徵缓步走近小船,笑晲着船头微醺的晏凌,嗅了嗅风中清醇的香味。 “七里香。”贺兰徵上了船,席地而坐:“没想到你如今倒成了个酒鬼。” 晏凌抬眸望着贺兰徵,凤眼晶亮,双靥微红,饱满的朱唇因为酒液的润泽格外莹润,唇珠犹如小小的樱桃绽。 “还记得第一次喝七里香,是骊京的灯会上,你拿了两坛,其中有一坛被萧凤卿指使着我拿回了宁王府,我再没喝过。” 晏凌仰头,明润的月光落进她眸底,宛若盛放着清透月色的琉璃盏,只一眼,就令人心醉。 贺兰徵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目光触及粉白相间的荷花,他鬼使神差的又把视线调了回去。 “我想萧凤卿死。” 她说。 第357章 你就不想利用我做点什么? 舒缓的夜风送来冷酷冰寒的女音。 饶是贺兰徵,都被其中蕴藏的深刻恨意震了震。 贺兰徵拿起了船桨,轻轻一撑,船体便像荷塘中一颗珠子慢悠悠地滑进荷塘深处。 大朵大朵清嫩的荷花挨挨挤挤,小船漫无目的地穿梭在水塘花丛,浓郁的香甜沾上衣裳。 “可你杀不了萧凤卿。” 贺兰徵的眸光落在船桨上,没看晏凌。 “光凭我一个人是杀不了他,可这世上想杀他的,不止我。”晏凌歪头凝视着贺兰徵,讽笑,柔美的嗓音多了若有若无的诱惑:“兄长,你就不想利用我做点什么?” 贺兰徵蹙眉,今夜的晏凌让他很陌生。 他知道医长老的话带给了晏凌很大的打击,然而此刻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堵得慌。 他记起自己曾叮嘱玄一等人不要把顾昀安排镇国公侍卫救晏凌的事泄露出去。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当他觉得这只是无用功时,他已经这么做了。 他准备把晏凌长久地留在西秦,这想法初初只是水墨画中的轻浅一笔,借着伴随时间的增长,它的痕迹越来越深重,最终浓墨重彩。 “安阳,孤既然是你兄长,何来利用一说?” 贺兰徵放下船桨,取来一端七弦琴置于膝上,幽邈曲折的琴音盘旋在夜空直上九天,惹来远处鸥鸟遥相呼应,可见奏琴之人的心境有多淡泊宁远。 晏凌侧耳倾听一会儿,看看贺兰徵,指着那方七弦琴笑吟吟的:“你们这些争权夺势的人惯会用风花雪月或者阳春白雪来掩饰自己的野心,最后骗了天下人,连自己都骗了。” 贺兰徵琴音不断,悠远的眸子却投向了晏凌,淡声道:“所以,你不可以也不能自欺欺人。” 晏凌审视着贺兰徵,月华如练,满池素荷盛放在他身后,透白的晕色融进了那双柔和瞳孔。 “因为我是晏凌吗?”晏凌把玩着酒樽,嘴角冷冷地勾起,清冽的酒水倒映着她无甚温度的眼眸,她唇边的弧度渐渐敛起:“我以后不想顾忌那么多了,我要为自己活着,人生匆匆就几十年而已,我死过一回,痛过无数回,也该重新抉择一条路走下去了。” 贺兰徵抚琴的动作微顿,心里泛起一圈波澜。 理智告诉他,不能放任晏凌这么下去,但那封奏折的内容又倏然浮现在眼前,瞬间就有了天人交战的错觉。 此夜之后,无论萧凤卿当日想杀晏凌是真心或假意,对晏凌而言,都毫无差别。 不管萧凤卿的初衷如何,晏凌需要面对的,都是残破的人生还有终身再不能行走的缺憾。 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他这头陷入思忖,晏凌却已经提起一壶烈酒。 酒液坠进酒樽发出的清越声音拽回了贺兰徵的神思,他错目扫去,晏凌面无表情地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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