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怀疑自己,几次追问身份,却又让自己住进侯府,似乎从不担心自己会对他不利。 真是让人看不懂。 秦婉摇了摇头,不再往这个方向深究。既然沈羡之已经同意,她得去燕春楼走一趟。 ****** 自离开燕春楼后,这还是秦婉第一次回来。 燕春楼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还是那样的陈设,还是那样的装饰;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客人少了很多,连一向喜欢争抢的陈宠也不见踪影。 秦婉站在燕春楼门前,微微叹了口气。 人生真是难以预料,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她又回到这里来了呢? 她摇了摇头,没再多停留,径直走向二楼。 这会儿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按照往常的习惯,眉姨用过午膳后,会回二楼房间小憩。 秦婉对这里很熟悉,很快便来到了眉姨门外。可她看着眼前的这扇门,却迟迟没有抬手敲响。 该说些什么呢? 按理来说,应该先寒暄几句,再切入正题。可她和眉姨,并不是能好好寒暄的关系。 眉姨真的愿意见她么?若她冷眼相待,自己还要继续往下问么? 秦婉捏了捏手心。都已经到这里了,再犹豫也没拥有,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正想敲门,那门却“吱嘎”一声,忽然开了。 秦婉愣了愣,门前的眉姨也愣了愣,很快便惊喜起来。 “玲珑,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眉姨拉着她进房,急急招呼道:“累了吧?快坐下歇会儿。” 眉姨嘘寒问暖了几句,不等她回答,又给她倒了茶,还拿来几碟精致的茶点。忙前忙后地招待她,却丝毫没过问她来这里的原因。 秦婉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眉姨,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找你的。” 听到这话,眉姨的动作僵了僵,低声叹了口气,才缓步走了过来,在秦婉身边坐下。 她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我知道你今日来,必定是有事要问,否则你定是不愿上门的......” 秦婉摇了摇头,“眉姨,你我之间无论发生什么,往昔的情分总是在的。” 眉姨听到这话,愣愣地抬起了头,“真的?你不怪我?” 秦婉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你帮了我一把,这份情谊我始终感念。” 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哪怕是陈宠,我也并不怪她,只是希望她日后好好生活,莫要再想些坑害人的法子了。” 眉姨没料到秦婉会这样说,一时感念至极。“玲珑,我欠你一句道歉,你和陈宠的事,的确是我失了偏颇。若是......若是你愿意,燕春楼会一直是你的后盾。” 秦婉笑了笑,没有应这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眉姨仰起头看她,片刻之后,也回报了一个笑容。 “玲珑,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33章 往昔水灾 见眉姨如此说了,秦婉也不扭捏,便问道:“眉姨,若是我没记错,你是淳县人?” “是。”眉姨点了点头,虽有些奇怪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却也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我在淳县出生,也在淳县长大。若你想知道那里的事,兴许我能帮的上忙。” 秦婉淡淡笑了笑,“多谢。你可还记得,五年前那时候,淳县可有什么新的营造要动工?” “新的营造?”眉姨微微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听说,淳县是个小地方,很多年没有架桥修路了。” 秦婉默了默,“那其它的呢?比如亭台楼阁,也没有么?” 眉姨听到这话,又认真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确实没有。淳县一直挺穷的,好多人连吃饭都成问题,大约也没有钱造那些。” 秦婉不由得疑惑起来。既然淳县多年未动工,又为何要千里迢迢,从京郊运石料过去?还是说,原本有动工的计划,却因为某些原因,临时取消了? 秦婉想了想,换了种方式问道:“眉姨,你能不能大致说说,五年前的淳县,都发生了些什么?” 看着秦婉认真的样子,眉姨也正色了起来,“既如此,那我便从头开始说。” “我记得五年前那会儿,天气特别奇怪,过完年以后就一直下雨,把好多人的庄稼地都给泡烂了。县里的人说会想办法,可是一直没有消息。” “淳县有条河,大约是雨下得太多了,从入春开始,那河就一直涨得厉害。大家怕水漫到庄稼地里去,就扛了好些土和石头,垒在河边上。” “到了夏天,雨水就更多了,老一辈甚至说,这是龙王爷要降罚的前兆。原本大家还不信,淳县那么多年了,哪里闹过水灾呢?没成想竟然一语成谶......” 眉姨没继续往下说,后面发生的事,秦婉已经知道了。 淳县爆发水灾,眉姨和哥哥一同逃难,中途却失散了。她哥哥去了京郊做工匠,她则白手起家,一步步建起了燕春楼。 秦婉皱了皱眉,沉思起来。 五年前那会儿,淳县刚好爆发了水灾。就算是有动土的打算,也会因为这场天灾而靠后。这样看来,漕帮接到的那张订单,很有可能是因为水灾才临时取消的。 听起来解释得通,可秦婉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想了好一阵,忽然问道:“眉姨,那场水灾是什么时候爆发的?” “秋天。”眉姨回答得很快,“我记得很清楚,庄稼地全给淹了,房子也给冲塌了,好多人一辈子的心血,就这样被洪水冲没了。” 秋天。 秦婉终于明白,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水灾是秋天发生的,可漕帮那张文书的落款却是春天。也就是说,有人仿佛预知到了水灾的来临,提前将那工程取消了。 秦婉瞪大了眼睛,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眉姨,你刚刚说,大家扛了土堆和石块垒在河边?淳县那条河,没有河堤么?” 眉姨听到这话,深深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没有,才会淹成那样。县里一直说要修,可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起了个头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若是那河堤能早些修完,大家也不会惨成那样......” 眉姨一句句说着,秦婉的脸色却一寸寸沉了下来。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五年前的淳县,不是没有营造要动工,只是拖得太久,大家都几乎遗忘了。 五年前的淳县,并不完全是天灾,更是一场人祸—— 若漕帮的运单没被取消,若那些石料能按时运到,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 秦婉看向眉姨,心中有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若是那河堤早些修好,眉姨便不用背井离乡,不用沦落风尘,她哥哥也不会......被活活“打生桩”。 可这一切,究竟是谁下的决定?朝廷明明已经打算修建河堤,连漕帮都已经谈好,又为何突然喊停? 这一桩灾祸,究竟跟五年前的金发塔,有没有关系? 秦婉越是细想,心中的疑惑就越深。但她很清楚,这些问题在燕春楼找不到答案,青谷和李为三也找不到答案。 只有一个人能找到。 秦婉看向眉姨,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眉姨,我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多谢你。” 眉姨听见这话,愣了一愣,“就这些么?你这是......要走了么?” 秦婉点了点头,正想安慰几句,却见眉姨急急起身,从妆奁盒里取了什么,快步走了回来。 秦婉低头一看,竟是厚厚一叠银票,和一只燕春楼花魁的发簪。 “玲珑,如今你一个人在外面,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当初你给我的那盒首饰,我都换成银票了,你好生拿着。” 眉姨将那叠银票按在她手里,不等她回答,又急急将发簪也塞了过去:“这是花魁的发簪,无论你走到哪里,燕春楼花魁的位置,都给你留着。” 秦婉摇了摇头,将那些东西递了回去。可眉姨却像铁了心一般,一遍一遍塞了回来。 秦婉推辞不过,又怕拂了眉姨一片好心,只好收了那些银票,却将发簪还了回去。“眉姨,待陈宠休养好,便将这发簪给她吧,她本就是这个位置的。” 说完,不等眉姨继续推让,秦婉便起身告别。眉姨见拗不过她,也只好叹了口气,目送她离开了。 ****** 秦婉心事重重地回到侯府,顾不上跟别人打招呼,径直便去了书房。可刚到门口,她就止住了脚步。 沈羡之正翻阅着什么,眉头微微蹙着。他身旁坐着苏泽,不住地唉声叹气。 看这两人的模样,似乎正在商量要事。 秦婉虽然借住侯府,却也知道有些事情是她不能听的,便悄悄转身,准备等两人谈完再来。 可苏泽已经看到了她,热情招呼道:“玲珑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秦婉顿住脚步,犹豫地看向沈羡之。沈羡之抬起眼来看她,刚好对上她的视线。 不知为何,秦婉感觉沈羡之看她的眼神,与以往有些不同。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苏泽便已经迎了上来。 “玲珑姑娘,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份卷宗,羡之说你应当感兴趣。” “我么?”秦婉有些意外,低头看向苏泽递过来的卷宗,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卷宗上明晃晃写着“工部”二字,显然是工部的内部材料。这些东西,给她一个外人看,真的合适么? 大概是看出了秦婉的犹豫,苏泽又补充道:“放心吧,你如今是侯府的人,看一看不打紧的。退一万步讲,万一真有什么事,羡之也会给你兜着,你就大胆看吧。” 秦婉听见这话,询问地看向沈羡之。沈羡之瞥了她一眼,不闲不淡道:“这也是藏书阁的东西,对你来说,应当不算陌生。” 秦婉已经习惯了沈羡之正话反说、好话也反说的方式,此时听见这话,只当这是同意的意思,终于看了下去。 出乎她的意料,苏泽递给她的,正是五年前淳县修堤的提案。 “也不知道你们在漕帮听到了什么,羡之一回来,便让我把这提案找了出来。你看看,有什么想知道的?” “想知道就能问么?”秦婉有些意外于苏泽的热心,“什么都行?” “对啊。”苏泽点了点头,“羡之说了,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便尽管说。” 秦婉默了默,看了眼正斜靠着打量她的沈羡之,心下微微动了动。 沈羡之为何突然如此帮她? 可这机会难得,她生怕苏泽变卦,顾不上深究便开口问道: “淳县的河堤,一直没修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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