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冯仲时,林繁与毛将军商量着,点了不少斥候出去。 附近但凡能设伏的地方,都要掌握到,以免余柏是假降。 很快,冯仲带着人闻讯赶到。 确定余柏是真投降,冯仲上前去,把余柏搀扶起来。 “你我皆是领兵之人,我很清楚,作为守城主将,余将军选择投降有多么艰难,”冯仲沉声道,“余将军是为百姓而降,是高义。” 余柏勉强着想要挤出笑容来,却是比哭还难看。 他的身后,不说几位眼睛通红的副将,不少兵士都抱头痛哭。 哭不得不降,也哭昨夜营啸中失去性命的同袍。 冯仲与众人商量后,由毛将军领一半兵力入西州城,另有一半依旧在城外驻扎。 林繁策马,随毛固安进城。 余柏奉上守城印章,与林繁道:“没脸向西看,只能向东了,请安排我等启程,去飞门关当个囚徒。” 毛固安在边上听见了,摸了摸鼻尖。 先前叫阵时,嘴上不断的各种“鄙夷”话,真到了这一刻,显然是不能、也不好意思再说了的。 林繁与余柏道:“将军东去飞门关,正好与李芥将军会合,一道吃碗酒。” 听他提起李芥,余柏苦笑道:“他怕是要怪我固执。若听他的话,早些投降,也不会营啸了。” 话音一落,毛固安瞪大了眼睛。 林繁亦是万分讶异。 原来,西州城昨夜的异动是营啸。 难怪余柏会突然投降。 城池易手,事情不少。 营啸的余波需得处理得当,伤病救治、死者收殓,各处城门换防上大周的兵士,安抚城中百姓的情绪…… 等大小事情忙得差不多,林繁得空登上城墙时,已经是晚霞映天了。 秦鸾亦登上城墙,走到林繁身旁。 “出征前,你曾与我说,一定会让我看到西州城的风景,”秦鸾望着城墙着城墙下,柔声道,“现在,我已经看到了。” 林繁的唇角微微一扬,他在笑,笑意里还有许多感慨。 他的身侧,“周”字大旗被风吹得鼓起,飒飒作响。 与大周旗帜一块竖立在城墙上的,还有他们这几位带兵将领的旗帜。 其中一面,上书一个“林”字。 林繁定定地,对着那面旗看了很久。 “十几年前,父亲就想把这面旗立在这里。”他道。 秦鸾看向林繁。 林繁的眼睛很红,就像是落日亦落进了他的眼睛里,染得比晚霞更浓。 伸出手,借着袖子的遮挡,秦鸾握住了林繁的手指。 林繁微微一怔,而后,他轻笑了声,反手握住,十指相扣。 交叠的掌心之中,除了对方的体温,隐隐约约的,还能感觉到那番心跳。 秦鸾压着声,轻轻道:“站在这里,你是不是想哭?” 闻言,林繁垂眼看向秦鸾。 她的眼睛晶亮晶亮,里头全是打趣。 知道她是淘气,但被这么一问,一逗,他心底里压着的那些沉沉的感叹,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 不禁地,又笑了声。 秦鸾亦笑。 她当然能明白林繁的心境。 在他终于踏上这里,完成养父的遗愿,也为自己的前路打下必不可缺的夯实基础时,他的心情一定是感慨万千的。 换作是她,秦鸾想,她大概会想大哭一场。 情绪得宣泄出来,好的、不好的,都不能完全压在心里。 可林繁不肯哭。 那夜,在国公府中,他亲眼见到已经逝去的两位父亲,看着他们旧日的音容笑貌。 父辈们对未曾出世的他的期许,一股脑儿涌向他。 那么重、那么沉的情绪下,若有父爱的甜,也被浓浓的苦痛包裹着。 饶是如此,林繁当时都没有哭出声。 秦鸾就在外头台阶上坐着,通过符灵完完全全感知了林繁的情绪。 压抑的,咽呜着,憋在心里的怒吼。 整整一夜。 那么沉默,却又那么得震耳欲聋。 那时候,林繁自己整理了所有的情绪。 现在,秦鸾想帮他一把。 这人既是不愿哭的,那就不哭吧,她可以让林繁无奈又好笑。 这也算是一种“乱拳打死老师傅”了吧。 而林繁,情绪散开了些,缓缓道:“以前在沙盘上看,听父亲说此地要紧,连通东西,坐此地观西才有可图。 这里是父亲的执念,只可惜…… 若当年得了此城,想来整个西凉都早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我听他说了很多,也知紧要,可直到真正站在这儿,从城墙上看东南西北,才真正感悟到什么是连通东西。” 秦鸾没有打岔,很认真地听林繁讲述。 “此城在手,东西皆可图,”林繁道,“这是父亲的梦。” 正如林宣当年排布的一样,西州城,至始至终都是最重要的支点。 它支起的,不止是大周西进的路。 它也支起了林繁向东,夺取皇位的路。
第322章 他的梦想 夕阳西斜。 指尖微微收紧,十指扣得更紧。 十几年前,林宣梦碎于此,十几年后…… 秦鸾轻声问:“那你的梦呢?” 林繁显然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看着天边霞光,林繁认真想了很久。 他当然,也有他的梦想。 去年秋日之前,他追随着自己的身世,他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他们又都遭遇了什么。 后来,是阿鸾给了他答案。 身世之谜揭开,必然地,林繁迷茫过,又是阿鸾助他走出那层层浓雾,看清了脚下,也看懂了将来。 随之带来的,他想要的一切,也变得格外清晰。 “活下去,”林繁道,“以他们希望的方式,活下去。” 如此出身下,若不去拼去战,那连“活下去”都会是奢望。 皇上的疑心病日渐严重,哪怕他就是一纨绔子弟,总有一天,皇上也不会容得下他。 他的母亲、姑母,所有人都会被牵连在其中。 还有他那么钟意的姑娘。 他的喜欢,会成为她以及永宁侯府的负担。 所以,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亲人,为了心上人,为了两位父亲想象过的在他治下的大周。 这就是他的梦想了。 秦鸾听他说着,声音压得很轻,信念却是万般沉。 “以西州为据,西凉已经元气大伤,没有进取之心了,南蜀孤掌难鸣,轻易不会掺和,”林繁道,“外敌动弹不得,我们发兵清君侧,尽快结束战事。平定之后,登泰山祭祀父亲,迎母亲回京……” 当然也绝不仅仅是那样。 在天下安定后,他要下聘求娶,让阿鸾做他的皇后。 他的鸾鸟,他的凤凰,他要做一株高大梧桐,无论阿鸾想飞去哪儿,等她要落脚时,就能看到他。 这些,是他之后想要做的事情。 而眼前,他更想抱一抱她。 像离京前那日一样,抱着她,说很多很多话,把这些时日顾不上说的那些故事,一一讲给她听。 余晖尽了。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城墙上,驻守的兵士们将火盆一一点亮。 林繁牵着秦鸾,一直往边上走,直到进了角楼。 角楼里的火盆也点上了,因着有墙壁阻隔,挨着角落时,外头看不到状况。 林繁背靠着墙,慢慢悠悠说玉沙口之战。 细细碎碎的,之前赶路时怎可能说得那么周详,爬山时见到了什么,提议奇袭时,又发生了什么。 秦鸾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好奇问上几句。 一说一问地,把奇袭前后的所有状况,如画卷般铺开,全展现在了秦鸾面前。 与京城中茶博士们追求爽快的润色故事不同,这种视角,很零碎,亦很真实,让秦鸾亦觉得十分过瘾。 秦鸾与林繁说京城琐事。 她如何跟着阿沁夫人学习骑术,又闹了什么笑话。 她又是怎样与淑妃娘娘合伙,给皇上点那香料,淑妃之后又是如何与他们传递消息。 再说那日安国公府,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不过半日光景,因着状况不同,时时调整策略与话术,从吓唬晋舒儿到挑动她,让她搅起了搅起了浑水。 林繁亦听得仔细,几次忍俊不禁。 两人声音压得都低,为了听清楚彼此的话,不知不觉间,秦鸾的脑袋都挨到了林繁的肩膀上。 他们都注意到了,却都没有刻意拉开距离。 反正有角楼墙壁挡着。 而他们,有那么多的话想说。 飞门关内,永宁侯笑得合不拢嘴。 西州城,兵不血刃地拿下来了,而且,花费的时间比他预想中的快了许多。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坐在大案后,永宁侯提笔,亲自写了军报,又把文书官叫来,请他看看有没有需要润色的地方。 文书官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捧着看完,问道:“传令兵说,能迫使余柏投降,有您的长孙女的一份功劳,您不为她请功吗?” 按说,秦家此刻背着“反贼”的身份,正是需要功绩来洗刷罪名的时候。 秦大姑娘无功也就罢了,明明居功至伟,怎得老侯爷从头到尾都不提一句呢? 在军报上,只写了定国公说服李芥写下劝降信,而众将在城前叫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双管齐下,让余柏开了城门。 永宁侯大手一挥,道:“小丫头误打误撞,不敢居功。好不容易打下西州城,别神神叨叨的。” “可是……”文书官还想再劝。 永宁侯打断了他,道:“你也是军中老人了,营啸是怎么一回事,你肯定清楚。 说白了,就是兵士们压力太大了,但凡有一人没抗住,影响开来,就全乱套。 照老夫看,那点儿香料,能不能飘进西州城还是两说。 反倒是毛将军他们在城外又是擂鼓又是吹号的,让人心烦,这一烦,就炸开了。 冯仲是给老夫面子,再三夸阿鸾能耐。 可老夫得有自知之明,不能顺着杆子就往天上爬,是吧?” 文书官听他这么说,自不坚持,只简单调整了几处用词。 等永宁侯确认、点头之后,送往西州城,待众将无异议、盖上印章后,再送往京师。 文书官一走,永宁侯背着双手,站在地图前。 军报上当然不能提秦鸾的功劳。 并非是秦胤不信自己孙女。 当祖父的,恨不能把孩子们都吹上天。 哪怕是一分功绩,也想吹成十分。 可这事儿不成。 一分功绩,都得抹干净。 什么点香就把西州城兵营点营啸了,听着是厉害无比,但有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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