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得她愿意啊,如果不愿意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姜宝鸾咬了咬下唇。 谢珩一时不语,似是日有所思。 忽然他说道:“古来一直是盲婚哑嫁,只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哪来这么多愿意不愿意的。” “不行,”姜宝鸾说,“非要找个自己合心意的才罢,反正我不愿。” 谢珩原本正在斟酒,听到这话时手中一抖,洒了几滴酒水出来在虎口处,被他不动声色地擦了去。 “你不愿?”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姜宝鸾点头:“对。” 她是公主,或者说以前是公主,怎可能委屈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若是迫不得已呢?” “宁可死了。”她小声说道,而后脸一红,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脆生生的一声响,声音倒不大。 谢珩听后没有再说话。 周围便安静下来,除了杯盏碗筷偶尔碰撞的声音之外,连谢谨成也没弄成动静,眨着眼睛东看看西看看,乳母寻着间隙便往他嘴里喂一口饭。 静听窗外有树叶沙沙声,是秋雨落在叶片上的轻响,柔和温婉,掩盖了秋日里所有的肃杀。 忽然,谢谨成不小心把筷子摔到了地上,姜宝鸾低着头没管他,婢女重新为谢谨成奉上了一双新筷子。 谢珩还没抬了眼皮子看谢谨成,谢谨成却一下子又放声大哭起来,他是比旁人都更爱哭些,自小如此,方才也已经哭过了,可是这次却有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凄惨尖厉感。 姜宝鸾捂了一下耳朵,正要询问,却听谢谨成哭道:“爹爹是不是要有新的夫人了?是不是不要娘和我了?” 侍立在旁的乳母们脸上显现出惊恐来,连忙跪到地上求饶:“殿下恕罪!夫人恕罪!不是奴婢们故意说的,是不小心的……是不小心的……”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怕是听见乳母们私下在说什么,就记到心里去了。 姜宝鸾朝着谢谨成招了招手,谢谨成乖乖地爬到她膝上去,她摸了摸谢谨成头顶的软发,给他擦干净眼泪。 谢珩道:“没有,吃饭。”说着又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蛋。 谢谨成脸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泪珠,谢珩只用巾帕擦了,并未提及需要净手。 思及他一向喜净,姜宝鸾最后还是给丹琴使了个眼色,丹琴会意,转身便将备好的热水端来。 谢珩骨节分明的手完全浸入热水中,右手终归还是有少许不便,他又不大要人伺候,清理右手时便有些不顺手。 姜宝鸾见了,便起身过去帮他洗,谢珩倒是一挡,说:“不必。” 姜宝鸾便递过干净帕子给他,素手微微蜷着,身子也不由向下一俯,却是启唇道:“别得意,我不过是看你长得好看。” * 因谢珩决意不留程秋在府上,姜宝鸾也不想就这么拖延着,当即就找了个信得过的嬷嬷去同她说话。 嬷嬷很快就回来,并且告诉姜宝鸾,程秋没有说什么便点了头,又谢了恩,倒是个极省事的。 姜宝鸾便另找了住处给她挪出去待嫁,曹宽二十好几了都没有娶妻,家中也是急得很,东西都是早就备齐了的,便挑了个半个月后的好日子成亲,但三媒六聘都是齐全的,只不过是快了些,也不见仓促。 宫里那头自然是不与姜宝鸾相干,一应都交给了谢珩,让他和李皇后去说。 李皇后一向都拿儿子没办法,他这样说了,便更不能强迫,也只好随他去了,还又另外添了嫁妆给程秋,程秋毕竟和她沾着亲,李皇后倒怕谢珩万事不是自己挂心的就不理会,若是这么随便把人往别处一塞,丢的倒是她的脸。 只是一边让人准备给程秋的嫁妆,一边到底心里憋闷,又不知道冲着谁去发,便只好倚着软塌叹气。 谢娆修养了几日,毕竟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她也没有什么大碍,正陪着李皇后,原也是知道这桩事的,看见李皇后唉声叹气,便有些愤愤道:“娘倒也依着哥哥胡来,从来长辈赏人,哪有推出去给别个的?就算是不喜欢,放在那里便是,又碍得了谁了?” 李皇后闻言又叹了口气,说:“你倒是缓缓性子,你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小便不同我亲近,即便我这个亲生母亲待他再好,他都像是隔着一层似的,他长了这二十多岁了,我也总没有明白到底为何会如此,那庙里的主持又是那般讲法,可见他有自己的机缘在,倒是我们耽误了他。罢了,我也不敢强逼着他的,反正已经都有了谨成,就随他去罢。”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谢娆便想起那回她是跟着谢珩一起去的,当时那位主持看了她抽的签之后还说了些好话的,什么柳暗花明之类的,结果转头她回去就差点被顾茂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做不得准的,娘怕什么?”谢娆道,“那些个秃驴满口胡说,我看他们都是合起伙来糊弄人的,哥哥怎么就不能娶妻了?” 李皇后自年轻时起便笃信佛法,一听谢娆这话便皱起了眉,轻斥道:“不要胡说,你的事且也准着,这不就好了吗?” “如果不是叶姐姐来救我,我这会儿还不知在哪儿呢!” “你啊,你自小就和她认识,两个人也是极要好的,可是怎么她出落得温婉聪慧,你却……看来我真是前世不修,生的儿女都是这般模样,你要是有她一半的灵巧,我日后闭了眼也就安心了。”李皇后摇摇头,又说道,“说起来那会儿我刚嫁给你父亲,温氏就三番两次暗中挑衅,我生怕她在我之前生下长子,便日日都跪在佛前祈求,这才得了你哥哥,可能这才是他合该出家的因由。” 谢娆撇了撇嘴,不耐烦道:“有什么因由,我看是姜氏吹枕头风才是,只恨不得天天把哥哥栓在她身边,一步都不让哥哥去别的地方,哥哥是着了她的道,让我说把她赶走才是正经,改明儿我就和父亲去说,她一个前朝公主留在哥哥身边本就不妥,找个地方给她出家去,和谨成也断了关系才好,谨成有一位好嫡母,怕更胜过她千百倍。” “越说越不像样了,你哥哥的事也是你能说的?”李皇后想斥责几句,可她素来更疼爱谢娆几分,又想起谢娆先前经历,便忍不下心了,只说道,“你哥哥也艰难,你可不准去你父亲面前胡言乱语什么,这是咱们自家的事,自家关起门来便罢,今时不同往日,内外你要分得清楚,否则只会害了你哥哥。还有,她再不好也是谨成的生母,我总说为着谨成也要给她体面,她是万万不会亏待了谨成去的,娆儿你还小,又没做过母亲,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总归是不一样的,嫡母便是再好,也不会有亲生母亲那般好,更不会很与庶子去亲近。” 谢娆胡乱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李皇后也不疑有他,又劝说道:“你无事便出宫去找你叶姐姐说说话,她实在是蕙质兰心,你能学进去一点,我都要烧高香了。” “当初若是叶姐姐做了我嫂嫂,定然就不会是这样一副局面,还不是怪她。”谢娆嘟哝了一句。 李皇后终于生了气:“不许再提这事,再让我听见就掌嘴!” “知道了。”谢娆应了,眼神往旁边一飘,“娘,我有些累了,先下去歇着了。” 等回了寝宫,谢娆躺下,却暗暗盘算了一番。 * 程秋和曹宽的婚事时间紧,而程家不在京城,除李皇后添的那份嫁妆之外,实则程秋的嫁妆也实在不多,姜宝鸾见了便也添上了一份,算作是宣王府给她的,在曹家那边更有体面。 一时上街去置办倒也不难,只是东西要得急了就算不得上好,姜宝鸾见惯了好东西,自然是不很满意的,但也没其他法子了。 她想了想,便让丹琴去开了自己的库房。 姜宝鸾自己也有嫁妆,当初徐太后准备的自不必说,全数得到是不能够了,但那时徐太后自知不成,赶着送去昭阳宫的也有数十箱笼的珠宝绸缎,金饼银锭,再加上昭阳宫原本就在的一些贴身之物,零零总总也有不少,昭阳宫的东西除了略有一些被叛军搜刮去的不说,其余又尽数都搬到了宣王府来,原封不动。 姜宝鸾便拿了一套头面首饰,一箱珠宝并两箱绸缎再加进去给程秋,这些都是世上难得的珍宝,添进去也不算难看了。 库房再往里靠墙暗处又有约莫十个箱笼,比其他箱笼都略小些,叠在一处放着,连锁头都略比其他的小巧精致些。 丹琴拿了册子点东西,倒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姜宝鸾面不改色道:“是我素日爱看的一些书籍罢了。” 说着她又让后面的婢子拿出一大串钥匙,自己一个个数过去,找到钥匙便让人搬了一个箱笼下来,亲自去开了锁。 丹琴等上去帮姜宝鸾把箱盖揭开,只见里面码放着的果然是一本本书,里头还有成套的,因她们不大识字,也不知是什么书。 姜宝鸾背过身去翻找了几下,挑拣出几本,拿绸布包起来,说:“这也放去程秋的嫁妆当中。” 除了傍身的金银钱财之外,有些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 立刻有仆妇拿下去了。 丹琴正要把箱盖合上,却被姜宝鸾拦了,继续挑拣起来。 她又挑出来几本,然后开了另外一个箱笼,里面放着的依旧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书,还更紧凑些。 姜宝鸾拿出一本翻了一页,颔首却马上又合了起来,接着又往里面拿了三两本,这才让人把两个箱笼的盖子都盖上,亲自上了锁。 她把这几本书往怀里一拢,就回了房去。 等到了内室,姜宝鸾让人都出去了,便坐到床沿边,轻手轻脚地再把书拿出来。 这十个箱笼里收着的确实是书籍,但却不是什么正经的书,甚至连话本子都算不上,几乎全是活色生香的小人打架,间或有些极为露骨的淫/词艳曲以及笔记。 其中有八箱是徐太后为姜宝鸾出嫁后准备的,另有两箱却是姜怜放在这里给姜宝鸾的。 虽都是同一种东西,风格却大相径庭,八箱里的多为男驭女,姜怜的却几乎全是女驭男,还有男驭男和女驭女。 不过以姜怜的喜好来说,也不是不能理解。 姜宝鸾先还将这些箱笼尽数束之高阁了,今日倒是为着程秋的嫁妆才看见还有这些个东西,反正有这么多便挑几本送给程秋,想来她娘家也有备着的,其余的便自己挑几本出来看。 夜里等哄睡了谢谨成之后,姜宝鸾自己悄悄拿了烛台放过来,然后抽出压在枕边的书,从头开始翻下去。 没看几页,姜宝鸾就开始面红耳赤。 她用被褥捂住脸,只露出一对眼睛来,仍是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一面看,一面又忍不住细想自己和谢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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