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梧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转身愤怒地抓着木桩,怒视起眼前人。 “我有的选吗——” “我生来靠依附权势而活,而她却偏就是那权利的中心。” “往前,在将军府的时候,我试图将自己伪装的,和她们一个样,我努力地想跟她们站在一起。可到头来,骨子里的卑贱,终是连我自己都厌。“ “你真的以为我不想为自己而活吗?我想为自己而活!阿爹死的时候,也叫我为自己好好活。可他根本没告诉我,该怎么为自己活...什么是为自己而活...” “想想也实在真好笑,仰人鼻息半辈子。我却早就失去了,为自己而活的能力...” 宁梧语毕痴笑起来。 张邯茵却傲然道:“若非妄自菲薄,便无人能真的看轻你。我不懂你,也不想去懂。我曾念着你相护小南的恩德。可今日之后,你归尘归土,再与我无关。” 张邯茵说罢抬脚离开,徐获则从暗室走来。 瞧见徐获的宁梧,情绪瞬间激动:“徐获,你准备如何处置福德殿里的那位。是杀,还是剐——” 徐获走过她的牢房,不想理会。 可宁梧却忽然咒骂道:“难不成,你一开始就没算处置她?你想处置的只有我?你们...你们...果然是母子。我这一生都是败你们所赐,徐获,我恨你——” 郑媛媛就算再错,徐获也不会去做那弑母之人。但徐获知道驱逐,孤老,便是对郑媛媛最狠的惩罚。 停住脚步,徐获开口道:“宁梧,朕是不是曾经提醒过你,不要嫁进将军府,更不要为她所用。朕的话,你听了吗?到了这般,亦是你与你阿爹作茧自缚的结果。好自为之吧。” “呈剑,赏宁氏二十仗。” 徐获决绝的态度,着实比那二十仗更痛。 徐获走了。宁梧扶着木栅缓缓下落,瘫坐在枯草之上,复说了句:“徐获,我恨你...” 诏狱外,黎明将至。 张邯茵蓦然回首,看向从阴暗中款款走来的徐获,开口道:“徐获,这天就要大亮了。”
第103章 大喜 寅时末,宫门方启,张家的马车就停驻在了兆元门外。 昨天夜里,张文清接到张阿槐受伤的消息,辗转难眠。一大早便催促着张植跟自己进宫。今日,张文清说什么也要将她这宝贝孙女,带离那吃人的泥潭。 就算是违了圣意,他也在所不惜。 ... 昭成宫里,将张邯茵从诏狱送回来,徐获没多停留,便回德曜殿去了。 徐获走后。 张邯茵面无表情坐在镜前,拿着用水打湿的巾帕,擦拭起面颊上干涸的血渍。不久,姬红绫推门进来,瞧见这样的场景,愣了一下后,低声道:“我帮你。” 张邯茵将巾帕递进姬红绫手中,垂眸不语。姬红绫也是无言。 就此无声沉寂,那些血渍被一点点擦拭殆尽。忽然晨钟撞彻破晓,斑驳的光影,透过轩窗洒落殿前,张邯茵抬起头,看向姬红绫说了句:“红绫,或许很快,我就能回家了。” 姬红绫擦拭的手停滞,疑问道:“何意?” 张邯茵不答。她转头看了眼镜中那张依旧白净的脸,缓缓站起身,走去了门廊。 站在廊下,瞧见几只鹂鸟飞过院墙,她眯眼笑道:“我饿了,去为我准备早膳吧。今日这顿早膳,我想到偏殿和张小姐一起用。” 握紧手中巾帕,姬红绫心中想要问个明白,可却在开口时,只应了声:“好。” 姬红绫转身退出大殿,张邯茵则一直待到早膳准备好后,才换了身干净衣裳向偏殿走去。可刚出了正殿,张邯茵便被门外的说话声,吸引了目光。 “君眉——”张邯茵在台阶上,冲着宫门前的君眉喊道。 君眉闻言转身走来,俯身问了句:“娘娘。” 张邯茵瞧了瞧半开的门,又看了看君眉,开口相问:“怎么回事?谁在外头?” “回娘娘的话,是夏内司领着张小姐的家人来探望。夏内司怕叨扰您,特地让奴向您通传一声,再进门。”君眉如实回道。张邯茵随即摆了摆手,“将人请进来吧。” “是。”君眉得令,又回身去将门敞开,请人进了来。 打远瞧见张文清,张邯茵心下甚喜,却还是要装作一副不曾相识的样子。 夏莺在前,朝着她规规矩矩开口道:“淑妃娘娘,臣奉陛下之命,特领张小姐的家人,前来探望张小姐。不想惊扰了您,请您多担待。这位是张小姐的父亲,中书令张大人。这位是张小姐的祖父,也是陛下曾经的老师,张老太爷。” 抬眼与张文清,目光相接,张邯茵颔首示意。转眸看了眼偏殿,她说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就没什么叨扰。本宫也正好要同张小姐用早膳,请二位一块到偏殿去吧。” 张植与张文清没有多言,跟着张邯茵去了偏殿。 偏殿里,张阿槐才在榻上坐起身,趁着等张邯茵来用早膳的功夫。竟又靠着床榻睡了过去。许是因为昨天沾染在背上的鸡血,没擦干净。又或是,董太医为她那假伤口,所缠的细布,勒的太紧。 总之,她这背上是百般的不适,弄得一夜都没睡安稳。 ... 一众人进了殿,张文清瞧见张阿槐这个样子,疾步走到榻边,心疼的唤了声:“小阿槐。”张植跟在身后,瞧着也是同样心疼,不过他更多还是心疼那属于张氏的皇后之位。 张阿槐被殿内的动静吵醒,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忽被床前围着的众人吓到。可她依旧有些恍惚,揉了揉眼睛,轻轻叫了句:“翁...翁...” “翁翁在,翁翁在。你怎么样了?”张文清闻言,坐在了张阿槐的榻前。 缓过神后,张阿槐才发觉不是做梦,她便立刻伸手揽起张文清的脖子,靠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翁翁,真的是翁翁!阿槐,以为再也见不到翁翁了。阿槐,好想翁翁——翁翁来,是不是要接阿槐回家?阿槐一个人在这宫里好害怕,这宫里的人,都好可怕。像阿爹一样可怕。” 张植瞧着夏莺与张邯茵在场,张阿槐竟敢如此口无遮拦,便斥责道:“阿槐,休得妄言。贵人在此不可放肆。” 张阿槐被张植的训斥,吓得又向张文清怀中缩了缩。 张文清抱着怀中的孙女,没有理会张植。他就像小时候那般,揉了揉张阿槐的头,安抚道:“小阿槐别怕,翁翁今日就是来接小阿槐回家的,翁翁不会让小阿槐再受到半点伤害。” 张文清说着,转头看向张植,厉色道:“张植,你即刻到御前,禀明陛下,老朽今日便要将孙女接出宫。” “阿爹,莫要冲动,若是惹陛下盛怒,儿与张家想必都要与之牵连。”张植惶恐,急忙劝阻。张文清却心意已决,“陛下盛怒?张植,你那满心满眼当真只有你的前程仕途!我今日便告诉你,你若忤逆不孝,待我告去御前,瞧瞧陛下会不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治个不忠不孝的罪名——” 张植敢怒不敢言,只拂袖唤了声:“阿爹——” 这张植倔,他爹张文清比他更倔。张邯茵坐在偏殿那头的饭桌上,远远瞧着他们祖孙三人的爱恨情仇。她抬手刚撕开一个热腾腾的豆沙包,就听见门外徐获的声音传来。 “老师的面子,朕自然要给。” 徐获穿着身金纹暗底的龙袍,进了殿。他扫视一周,抬脚向张邯茵走去。 张邯茵那边举着半个豆沙包,眼神随他而动。 到了饭桌前,徐获二话没说,俯身朝她手里那半个豆沙包狠狠咬了一口。等到徐获再起了身,张邯茵回看手上的豆沙包,却发现只剩下了一小口。 瞬间,张邯茵另一只手握起了拳头,想必若不是有人在场,徐获这会儿怕是已经受了她一脚了。将那口豆沙包咽下,徐获转而坐在了众人面前。 殿内的人,这会儿反应过来,赶忙齐声问安道:“陛下。” 只有张邯茵对着方才那半口豆沙包,像是与世隔绝般,眼神幽怨地望向手中余下那部分。徐获转头看了眼张邯茵,微微一笑,并未理会。 再将头转回去,只见张文清松开张阿槐朝他走来。 “老朽有一事请求陛下,还请陛下恩准!”张文清近前后,抚袍跪地。徐获却赶忙起身,向前搀扶道:“老师这是何意?有话起来说便是。” “老朽恳请陛下准许孙女张阿槐出宫,张阿槐无皇后之德能,亦无皇后之命禄。实难当如此大任,还请陛下思忖定夺。”张文清执拗,仍是不肯起身。 可他说的话,句句合乎了徐获的心意。但徐获却不会如此轻易应下,他松手冷笑道:“老师,当初要将人送进宫的,是你们。如今要让朕放人的,还是你们。你们张家竟是将朕这王宫,当做了官道旁歇脚的茶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张植惶恐,走来张文清身边伏地拜下:“陛下,恕罪!家父一时护孙心切,才出此言论,还请陛下看在他曾教过您的份上,饶过他的失言之责。” “老朽没有失言,老朽今日便是要求得陛下的一个恩准。”张文清直言不讳,吓得张植是一身冷汗。张阿槐望着一脸严肃的徐获,在榻上难安,刚想下去求情,却被夏莺按住不动。 这会儿,愣了半晌的张邯茵,终于回过神来,开口叫了声:“陛下。” 她是想要为张家父子求求情。可没想到,徐获背在身后的手,向她摆了摆。张邯茵心领神会,见状不再出言。 徐获转而正色道:“老师既然如此护孙心切,学生念在往日的恩情上,也不想为难。只是,老师若想将张阿槐带出宫,需得答应朕的条件。” 眼瞧此事尚有转圜,张文清立刻应下:“陛下请讲,今日只要能让孙女出宫,无论是什么条件,只要是老朽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好。”徐获重新抚袍坐下,瞧着眼前的张家父子,说道:“将淑妃收做张氏义女,入你们张家的族谱。” 此话一出,张文清与张阿槐,这爷孙俩倒是松下一口气,甚至有些喜出望外。 可那张植倒在心倒犯起了嘀咕,揣摩起了帝王圣意。 他想这帝王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想立淑妃为后,光是依靠一众根基不稳的新贵在朝中呼声支持,远远不够。若是趁机将淑妃推进张氏门中,如此,淑妃便名正言顺得了世家的庇佑。到时候,那些世家旧臣,就算是再反对也多说不出什么。 张植恍然大悟,今日这么一闹,徐获原是在这儿等着他。但他转念想想,眼看张阿槐封后无望。若将那淑妃孤女收进门中,张氏岂不是白白捡了个如此稳得帝心的“张氏皇后”。 亏本的生意,张植不会做。可这一本万利的生意,他定是不会错过。只瞧,张文清还未开口,张植便拱手回道:“臣答应陛下的条件。就请陛下守诺放小女出宫,了却家父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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