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叫‘竹鼠’比较合适。” 伴随着暖阁外珠帘叮当响,某个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主人应声而现,院中犹在落小雨,他让下人褪去大氅,拍拍发梢的水珠走进来。 甫一入内,膳局配发的烧酒味儿便迎面扑了商音一脸。 她十分嫌弃地掩着鼻子挥袖,“噫……一股劣酒的味道,赶紧去沐浴。” 隋策刚脱下外袍,不可置信,“这么冷的天,你让我去洗澡?不怕冻死我啊。” 商音又觉得难受,只好努努嘴:“那你拿香薰会儿。” 一声吩咐,两个小丫头端着香炉子就涌上来了,直把他熏得够呛。 “哎别了。”隋策抬起手告饶,无可奈何地妥协,“我还是去洗洗吧。” 说着正路过她身旁的矮桌,见上头剩了半盘糕点,双眸一亮,“给我留的啊,多……” 商音眼疾手快赶紧抢过来,挑高秀眉,“谁给你留的了,要吃自己弄去。” 她也并非是饿,纯粹就是逗他玩,闲的。 但隋策喝了那么些酒,可真的饿了。 “你又吃不完,分我两块能怎么样……姑娘家夜里吃东西会长胖的,身材不好。” 他一本正经。 “谁说我吃不下。” 商音故意拈起一块塞到嘴里,挑衅似的晃晃脑袋。 隋策:“……” 这女人真不可爱! 她吃到半截儿,瞥见隋策手肘多出来的一枚竹叶绣纹。犹记得,早上出去时他箭袖上还没这个纹样,当下就明白了什么,高深莫测地拿媚眼看他。 “嚯,又出去见你的‘温柔’大姑娘了?” “什么温柔大……”他先是本能地否认,随后约莫是知道她所指为何,神色倏忽一转,倒也不反驳,模棱两可地说道,“是啊。” “大姑娘嘛,当然是什么都比你大得多了。” 他趁商音还在反应,一抄手夺过那盘糕饼,边吃边步伐轻快地往浴房而去。 背后的重华公主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听出话里的歧义,恼羞成怒。 “隋策你!……你无耻!” 臭流氓! 这天夜里,重华公主和新贵驸马躺在各自的床榻上,互相斗到天亮,谁也不想让对方安心睡觉。 晨光堪堪初绽的时候,一缕极耀眼的白透过纱帘落进屋内。 商音才浅眠了小半个时辰,却甚为机敏,比隋策一个要早起公干的人醒得还利索,光着脚下了床,踩在绒毯铺就的地面直奔窗边。 帘子“唰”地拉开。 那刺目的光豪放地落了榻上青年一脸,他不由抬手挡了挡。 商音正满眼惊喜地望着院外。 下雪了。 连日里的风雨终于织成了白花,簌簌地漫天飞扬,在满城屋檐高楼上素裹银妆。 “今秋!去问问他们,寒光湖结冰了没有!” * 皇城中,柔嘉殿内。 宇文姝抱着汤婆子站在门边看雪景。 这会儿北风渐渐在停了,风中柳絮已不似初晨鹅毛密布。 永平是个奇特的地方,有时整个一冬不见一片雪花,可一旦第一场雪落下,此后漫漫长冬,便是琼枝玉砌,千里冰封。 她听下人禀报完毕,拿手在暖炉上若有所思地拂了拂,忽然自语:“三日后……正逢休沐。” 宇文姝没商音那么讲究,她不爱动笔,脑子里略过了一过,立刻命宫女准备茶点:“去把库里那块受潮的陈茶取来,再配几块糕饼。” 接着又吩咐另一个,“上曜明殿去请六皇子,就说我得了父皇的赏,叫他来吃点心。” 宇文效很快风风火火地提袍而至,他还没到娶媳妇出宫建府的年纪,被箍在禁庭中更容易让鸿德帝叫去询问课业,每日读书习武,熬得好不无趣,巴不得有人喊他做别的。 “姝姐姐,你得了什么好东西?” 宇文姝那厢在烹茶,含笑说:“知道你爱吃甜,膳房刚送来的枫糖奶酥,赶紧洗手尝尝。” “枫糖奶酥?”六皇子毕竟还是个孩子,撩起衣袖往炕桌旁一坐,高兴得什么似的,“哎,我一早被师傅罚抄《太/祖本纪》,忙活到这会儿,连口热茶也没得喝……还是姝姐姐你最好,什么事都想着我。” 说完拈起一块,嚼得满嘴香脆。 宇文姝见状,摇头笑道,“既是饿,就该吩咐宫人给你备些食点,哪能总空着肚子。” 言罢舀了茶水给他倒满,“来喝口清茶,吃那么甜,小心腻着。” 宇文效含糊应了一声,端杯就喝,冲口便是陈茶的霉味直入舌根,他好悬没喷出个仙女撒花,艰难咽下去,表情很狰狞: “姝姐姐,你这茶……也太涩了吧,都搁多久了?” “啊?”她故作惊讶,“不好喝吗?” 随即十分懵懂地抱歉,“哎,我品不来这些茶叶的优劣,左不过觉得能喝就行。你知道的,我这里……又没什么好东西。” 宇文效正拿帕子擦嘴,见她开始消沉自怜,心里就不好受。 他是个暴脾气的人,最听不得宇文姝自怨自艾,惯来觉得她叫人欺负得很是凄惨。 于是火气不由自主转到了早间入宫请安的商音头上,“听人说她刚带了几罐好茶献给父皇,还陪着用了午膳才走的……真是会耍心机。” 少年狠狠地一抖袍袖,理了理糕饼碎屑,“知道春水坊的老板爱向她献殷勤,得了茶也不分你一点,亏得你以前对她那样好,眼仁儿比狼还白!” 宇文姝装模作样地“大度”道:“不打紧的,我对茶本就不挑。喝什么都无所谓。” 末了安静半晌,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六皇子吃着酥糖,心头原就愤愤不平,闻得这声哀叹,当下敏锐地发现了什么:“怎么,她莫非来见过你了?” 便把糕点一放,“是不是又对你冷嘲热讽,让你受气了?” 宇文姝并不介怀地轻轻摇头,一脸的感慨,“别的倒都是小事,只不过听她讲……” 六皇子立马一副警惕地神态,凝神注视。 她不着痕迹地卖了个关子,“今日大雪围城,寒光湖不日就会结成冰面,届时又到坊间的冰戏节会,沿岸灯火如昼,几家杂耍班据说还有比赛,着实有意思得很……咱们宫中禁冰戏已许多朝,我是从没瞧过那玩意。” 三公主越说越有几分落寞,“她眼下出嫁在宫外,倒是能正大光明地去看,我却不能……哎,要不羡慕真是假的。” 见这话头,看样子是那恃宠而骄的四公主上门炫耀来了。 宇文效一直对赐婚的先后颇有不满,闻之当然帮着她说话,“怎么去不了?你若想,大可出宫去看啊。 “她当年偷溜出门的次数还少了吗?凭什么她去得,你去不得?也太不公平了。父皇总是偏心!” 宇文姝没功夫和他讨论鸿德帝,留意着对方的情绪,赶紧加了把火,“要说偷偷出宫,的确不算难事,不过麻就麻烦在……寒光湖所在的怀恩街坊离城门近,守备森严,总有卫兵巡逻街市。我怕叫他们认出来……” 宇文效闻言,果然也有半刻犯了难。 他到底只是个空有身份并无实权的少年皇子。 三公主边说边又轻轻补充,“若是……能调些人走就好了。” 六皇子捏着糕点皱眉苦思。 但很快的,他一抿嘴,有了个办法,拍胸脯保证:“没事儿!” “我和禁卫军副统领很熟的,我去同他说一说,让他帮个小忙,至少把冰戏前后的时间给你空出来,姝姐姐你放心地去玩吧。” 她好似拿不准,忧心忡忡地犹豫:“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不会,本来三日后也是休沐,对换班值守并不严苛。”他打包票,“小事情而已,只要不出大乱子,上面发现不了的。” “真的吗?”她眉开眼笑,“那我先谢谢你了。” 在殿外将六皇子送走之后,头顶的天彻底放晴。 宇文姝站在院子里等了一等,收起她那副柔弱而不能自理的姿态,有条不紊地嘱咐下人。 “去,以效的名义,想办法邀小方大人休沐日至‘杯莫停’吃酒。” 作者有话说: 小方大人·危 所以,音音是小姑娘!(x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买个床、我与数学不共戴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脚脚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宫门外,富贵坊,重华府内。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气温说降就降,寒光湖被冻得透透的,昨日就有好些百姓上去行走了。 比赛的场子置办了七七八八,□□大棚搭得齐全,不少心急之人上赶着掏银子下注。 永平的冰戏节会是在夜里。 观赛的宾客人手一朵洒金纸扎梅,最后凭梅花的多少定夺名次。 很巧的是,这一回适逢休沐,晚上街市说不定会更热闹些。 热闹好啊,商音就喜欢热闹。 以往有雪的冬季,自己还得想法子混过宫中侍卫的眼,乔装改扮着跑出来看,今年却是省了不少麻烦。 这门婚事总算有个派得上用场的好处了。 商音坐在妆奁前描眉,今秋和另一个侍婢服侍她梳头。 窗外暮色将沉未沉,尚有半分乌蓝的余晖。 公主殿下梳妆打扮,驸马也在旁更衣洗脸。隋策自己拂好发冠,整理着袖口看她往眼角勾线,“诶,我一会儿与人有约,要去应酬饭局。指不定什么时辰能回来……你可记得给我留个门。” “哦。” 她不怎么在意,应得很敷衍,“知道了。” 一面吩咐今秋,“我想换个口脂。” 看起来自己活得还不如一盒脂粉,隋策索性不再自讨没趣,端正的行头一穿,人模狗样地出去喝酒了。 成亲数日,双方都习惯了这种生活——各过各的,互不相干,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勉强也能凑合过。 等商音拾掇好,天堪堪擦黑。 车驾早已停在重华府大门下。 她身披斗篷踩着踏凳进去,接过今秋递来的手炉抱在怀中,犹在与她议论,“去年我没押中,白白叫那信王世子占了好大的便宜,听说这次有新戏班加入,也不知那耍杂技的功夫如何。” 今秋跟在马车边笑着回她的话,一壁又提醒说:“殿下别只顾贪玩,当心着凉,车里的炭火够不够热?” “够了够了,再加我待会儿可得冒汗。” 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太啰嗦,别看她做事一板一眼的,偶尔语出惊人,心眼儿里憋着蔫坏呢。 记得早些年刚看冰戏那会儿,由于比赛被人动了手脚,商音老大不高兴。 她曾经提议,下次可以先让禁军把几家出资的老板扣住,等节会完再行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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