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口中那套说辞, 漏洞百出。云游的大夫恰巧路过他们门前,救下来彼时危在旦夕的他。但那时,殷予怀只是以为,是杨三因为不想让他死,所以偷偷换掉了他服下的药丸。他的身体没有颓败至他曾经想的那个地步,而毒恰巧被人解了,所以他苟延残喘半年,还是活了下来。 在他昏迷的半年中,杨三将他照顾得很好。 但是,可能杨三自己也没有发现,一个月中的几天,他的衣裳上总是会沾上些药草香。不浓,但是靠近些,殷予怀能够闻到。 殷予怀总共闻到了三次,醒来后两个月的十三日,还是一次,是在杨三自称同猎人一起入山为他寻药,回来的那一日。 但这些,说都是巧合,殷予怀也能告诉自己不计较。 直到他适才问杨三曲也的事情。 杨三所言的时间,曲也正在他的小院中同他拜别。 杨三,在骗他。 一时间,殷予怀自觉得自己,疲累异常。 像是那些从前用力建筑起来的一切,从一个地方开始开裂,最后缓缓地,崩塌。不是陡然,也不是瞬间,而是一点一点,从灰、到土、到一砖一瓦。 剥落,瓦解,崩塌。 这种痛苦,缓长而持续,令人宁静。 殷予怀恍惚觉得自己的喜怒,都被装进了一个大而薄的盒子中。而他,□□和身躯,都在盒子之外。 殷予怀眼眸淡淡地看着空白的宣纸,随后又看向一旁的笔。 他解释不清心中的茫然,因为如若他要去细究,有些东西,便太难了。 殷予怀起身,推开了窗。 外面的雨此时已经停下,院子中那颗树,茂密地生长着。 殷予怀伸出手,想要越过窗台,去触碰那颗桃树。 恍惚间,他想起了从前那颗东宫的桃树。 它们一点不相似,东宫那颗桃树,从他和梁鹂见到它的第一刻起,便腐烂着枝丫。可面前这颗树,全然不同,茂盛的枝叶,蓬勃的生机。 最后,殷予怀还是出了门。 梁鹂还在因为颓玉的事情而伤心,他需要去寻她。 殷予怀的步子就如往常一样,眸平静而淡然。 其实,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甚至,在殷予怀心中,这都不算是做下了一个决定。 在这种时候,他没有不管顾梁鹂的可能。 他看不得她哭,也看不得她成为幽州城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流|言|蜚|语,恶毒诋毁,可以发生在这世间任何一个人身上。 除了梁鹂。 殷予怀眸缓缓垂下,衣袖下的手青白而瘦削。今日淋了雨,再走入风中,他不由得咳嗽起来,待到帕子擦去了嘴角的血痕,殷予怀淡然地望向前方。 一直以来,是他太过放肆了,这可是在幽州。 他明明知晓,幽州王之与幽州,便如父皇之于大殷。 而梁鹂,是幽州王独女,即便外面传言关系不好,但是在这幽州城,也从来没有人可以真正越到梁鹂头上。 如若梁鹂真的要查找有关他的消息,又如何是他,能够阻拦的。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骗他罢了。 甚至,对于这种欺骗,梁鹂没有隐瞒过他。 当初梁鹂说起颓玉的事情时,便将她的布置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 从他踏入幽州那一刻起,梁鹂便开始设计了后面的事情。 所求,便是让他为颓玉寻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至于后来,为何还是要骗他? 殷予怀向着他那日那一句:“那殷某来做主婚人,梁鹂别生气了,好不好?” 这应该就是梁鹂的目的吧。 受尽宠爱的小姐,如何能够接受他曾经的拒绝?所以即便花费了许多功夫,也要让他主动说出这句话,做好当初他拒绝她请求的事情。 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太过无理取闹的事情。 但是放在殷予怀和梁鹂的身上,殷予怀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他在这世间的一切,都可以为了梁鹂祭祀。 如今只是一颗腐烂的心,和一具破败的身躯,实在,算不得什么。 殷予怀甚至没有一瞬,将事情向更坏的方向想。 从踏出那个小院的那一刻,殷予怀想的,便是如何让梁鹂不再伤心。 * 青鸾远远看见殷予怀的那一刻,向着屋内望了一眼。 此时正是小姐的睡觉时间,如若殷予怀直接进去,大概可以看见正在安稳睡觉,一点伤心都没有的小姐了。 但—— “青鸾。”殷予怀看向屋内,意味不言而喻。 青鸾面色为难:“公子,小姐已经哭了两天了,此时...不方便见人。” 殷予怀望向屋内,很安静。 他坐在了大厅中,青鸾为他斟茶,小声说道:“公子,小姐说了,这几日不见人。公子不若过几日再来。” 殷予怀声音也轻了很多:“谁也不见吗?” 青鸾点头:“小姐说了,谁也不见。” 殷予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也没有走,只是静静地坐在大厅中,饮茶。他时不时看向紧闭的房门,眼眸之中多了一些忧虑。 青鸾也不敢出声,只能微微低着头。 殷予怀一直在大厅,坐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外面已经有婢女送来了晚膳,青鸾接过,随后为难地看向了殷予怀。 殷予怀知晓,自己该走了。 他走到房门前,张口,过了许久,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青鸾端着晚膳,看着殷予怀,缓缓离开的背影,眼眸怔了一瞬。 到底谁看不出来,殷予怀爱小姐呢? 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是要用晚膳了吗?” 青鸾回神,忙道:“是,小姐,殷予怀已经走了,先来用膳吧。” 梁鹂乖巧地坐下,看着青鸾摆盘,她轻轻弯着眼:“他在这呆了一下午吗?” “是。”青鸾双手递上筷子,自己也开始为梁鹂布菜:“侍卫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上午殷予怀已经去寻了颓玉了。按照小姐的吩咐,青鸾同殷予怀说,这几日小姐都不想见人。不过,他应该明天还是会来的。” 梁鹂听着,咽下口中的吃食,看着远处的花瓣点心。 青鸾犹豫了一瞬,随后说道:“小姐,曲也和颓玉那边的事情,迟早会败露。我们是不是——” 梁鹂眸色温柔,望着戛然而止的青鸾,笑了声:“如何青鸾现在变得越来越像红缨了?” 见梁鹂还在打趣,青鸾后面的话,更是说不出了,最后只能说出一句:“小姐!” 梁鹂撑着头,看向青鸾:“不过,小青鸾同红缨,还是不同的。” 青鸾被一句称呼闹得脸红,然后就听着梁鹂轻笑着说道:“毕竟,红缨才不会问我这样的话。” 青鸾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梁鹂已经没有再说了。 青鸾也不主动问,小姐想说,她便听,小姐不想说,她就...去问红缨! * 伺候完梁鹂用膳后,青鸾开始收拾屋子。虽然幽王府奴仆很多,但是小姐的院中,伺候的人,如今只有她一个。 小姐不喜欢旁人进院子,即便是每日来送膳的丫鬟,也是在院子外将装着膳食的盒子递给她,然后她再提到院子中,给小姐布上。 其实,这小院,能够让殷予怀随意进出,就已经很特殊了。但是这些,殷予怀都是不知道的。 知道小姐这个习惯的人,除了她、红缨、颓玉和郁岑四个人,就只有家主了。而且因为小姐厌恶的缘故,家主这些年,常年都不在幽王府。 前段时间回来了一次,小姐甚至没有去相见。这些年,小姐对家主,已经越来越漠视了。家主和她们都知道原因,无非是小姐手中的权势,已经远远超过了家主。家主对于小姐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虽然用“利用”这个词,放在家主和小姐之间,其实并不太合适。但是小姐想要表达给家主的,这些年,真的就只有“利用”这两个字。 家主心中知晓,但还是会迁就小姐。 青鸾说不清这些年什么感受,她天然地站在小姐的这边。她没有觉得小姐做错了,或者不该如此绝情,只是会想,小姐真的是在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一旦想到家主,青鸾就会想到另一个人——殷予怀。 她曾经以为,殷予怀和家主,对小姐来说,意义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小姐对殷予怀和家主的态度,很大意义上,截然不同。 小姐从未对家主下过狠手,最多只是漠视和不相见。但是对于殷予怀,小姐没有余下过一份仁慈。 青鸾眸中浮现复杂之色,如若按照小姐做的事情,下手的程度,殷予怀似乎比家主要罪孽深重许多。但是她总觉得,或许有一天,小姐能原谅那个废院中的殿下,也不能原谅那个牵着霜萋萋的手的爹爹。 * 青鸾去寻红鹦时,已经是晚上。 此时天空又下起了雨,比白日还大了些,青鸾提着衣裙,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沾湿了。 红缨看见她来,有些诧异:“外面正在下雨,为何此时来了?” “有些事情,想问问你。”一边说着,青鸾一边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随后用手帕擦拭了翻淋湿的手腕和脖颈。 待到身上都擦拭干净了,青鸾才坐在了红缨身前,她犹豫了一瞬,将晚膳时候与小姐的谈话,一一说给了红缨。 红缨原本还在看着手中的竹卷,听到一半时,微微抬起头,看向了青鸾。待到听青鸾说了一遍来龙去脉,她清冷的眸,带了一丝笑意。 青鸾不明白晚膳时梁鹂说的话,就像此时,她看不明白红缨眸中的笑一般。 在青鸾来之前,红缨本来正在处理汴京那边的事情。如今,红缨看着,看起来真的一无所知的青鸾,手中的笔顿了顿。 红缨有些无奈:“青鸾,你就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青鸾轻声“啊”了一声,随后摇头:“察觉到什么?” 红缨放下手中的笔,望向一脸疑惑的青鸾,颇有些不可置信。青鸾日日在小姐面前,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何会想不到。 青鸾睁大眼睛,愣愣看着红缨。 红鹦关上手上的竹卷:“曲也和杨三的事情,当初是小姐吩咐的吗?” 青鸾点头:“自然是。” 红鹦看着青鸾,轻声说道:“那在你的认知中,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你在小姐身边的时间,比我多上很多。青鸾,你觉得,小姐是那种做事情会如此不细致,且留下如此多破绽的人吗?” 青鸾摇头:“不是——”否认的那一刻,青鸾脑中仿佛有一条线,将所有事情都连了起来,她有些愣住,随吞吐道:“你的意思是,小姐是...故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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