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迎头痛击令南怀仁军心不稳,原本构筑起的力量也开始融化。 南江雪乘胜追击,他则节节败退,甚至不敢通过黑旗近卫旅驻守的色勒莫大营,由长子南山原接应,才绕道进入了燕京城。 好在南江雪严令各地守备军不得擅动,否则局面将变得更加复杂。 他知道,敌我不明,南江雪也不敢随意动地方守备,而燕京城固若金汤,身后便是他的南部大本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不会再被南江雪以言语所激,草率地开城迎战。 那丫头若攻燕京,那便看看是北线军的骨头硬,还是燕京城的城墙硬吧! 她若不怕城下堆尸如山,不在乎北地的悠悠众口,他又有何顾忌? 不知是南江雪真的有所顾忌,还是她脑子里又在打什么主意,总之,她竟然慢下了节奏,驻兵于距色勒莫大营两百里外的邺谷城。 这给了南怀仁喘息之机。 他一方面安抚民心,稳固南部,一方面连番催促祇都城中的皇三子尽快来援,而与此同时,还有两件事令他寝食难安。 一是在他出征时,燕京城中的一些重要人物不见了,其中包括他的妹妹南怀嫣一家,北地上师上官长鹤及其得力门生和辅政要员,为此他将镇守燕京的二儿子南山海骂了个狗血淋头。 二是来自白岭的急报,当南江雪势如破竹之时,两面三刀的渠宛突然撤军,褐爪统领穆晚城没了牵制,掉头围住了投效于南怀仁的褐爪副将冯奎,而南江风似乎正分兵直奔白岭。 若无援军,冯奎所部只怕会被穆晚城和南江风夹击而死,但南怀仁思来想去,最终也没派兵前去解围。 一是舍不得耗损军力,二是也没把握打赢那两员大将,于是,一心想爬的更高的冯奎变成了南怀仁的一枚弃子。 ※ 祇都朝堂这段时间都很吵,吵闹的话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南江雪,以至于皇帝只要一听见这女人的名字就头疼不已,而沈明瑄的归来更让这样的喧腾达到了顶点。 “睿郡王率五千精兵征战极北,退敌军,灭敌首,战功赫赫,百姓交口称道,便是那南江雪也颂赞不已,如此声势,臣等实是敬畏非常。”一个朝臣摇头晃脑地说道。 “正是,人都道殿下此番还朝,加封亲王自是不在话下,若是殿下志存高远,此等大功……”另一人立即附和道。 “如此僭越之语,孙大人从哪里听来?”沈明瑄冷声打断了那孙大人,一双长目已散出了凛冽之色,“那些人不懂事,孙大人你身为朝廷重臣,也不懂事吗?竟拿到朝堂之上胡言乱语,大人这是在裹挟本王,还是在揶揄陛下?” “这……陛陛下,臣……臣绝无此意,臣……”孙大人立时涨红了脸,慌忙解释道。 “父皇,”沈明瑄打断了孙大人,恭敬转向皇帝,“此番大战,极北最终所联合部落二十四个,前后总兵力高达三十八万,儿臣所带的五千兵马,在这样的大战中所倚仗的,是天家威仪,父皇信重,故而不敢有一日怠慢,五千儿郎尽皆奋勇争先,所幸不曾给父皇丢脸。” “南大小姐在奏书中亦感念陛下皇恩浩荡,英明决断,威服四海,并请托儿臣进献战利,以谢朝廷。” “儿臣不敢居功,但儿臣想为出征的五千儿郎请赏,请父皇勉励将士忠诚,浴血卫国。他们之中,有人重伤身残,有人埋骨异乡,还望陛下加恩抚恤,让他们家中老幼,获享荫泽。” 说罢撩衣跪倒,叩首在地。 一些人点头称叹,一些人冷眼相向,皇帝面色温和,眼中现出了一抹赞许之色。 “平身吧。这些将士朕自当赏赐,你能这般谦虚自持,朕很欣慰,但你的功劳,朕也不会视而不见。”皇帝道。 沈明瑄正待答言,沈明铮却已笑吟吟地开了口,“四弟别管旁人闲言闲语,你的功劳有目共睹,不说别的,就是这大车大车的战利品,那可是实打实的,父皇一向赏罚分明,你就不要推脱了,反而显得矫情。” 说着眉头轻轻一挑,“只不过这南江雪拿出这么多东西,到底是想敬谢朝廷呢,还是想拿这些东西堵住朝廷的嘴,以便脱罪呢?若想脱罪,这么点东西恐是在打咱们的脸吧!” “三哥此言何意?”沈明瑄沉声道。 “父皇,”沈明铮不再理会沈明瑄,面向皇帝躬身道,“极北常年盘踞北方,屡屡犯境劫掠,更有南下深入之狼子野心,素来便是我天元的心头大患,而父皇对北地向来恩宽,是因其为国之屏障,戍边卫土,铲除祸患,乃北地当尽之责。” “然北地,远的不说,即便是靖国公南怀瑾,也是守多攻少,任由极北不断做大。” “此番,南江雪被迫发兵,十万边军竟大破敌兵,如四弟所说,二十四部落,三十八万兵力,不知是那南江雪当真是天纵奇才,还是他们靖北军一直都在隐藏实力?” “更有甚者,原本敌军溃败,联盟瓦解,南江雪却不曾乘胜追击,一举除了这心头大患,反而跟极北各部落握手言和,把酒共欢,我听说,她甚至把坎布城平白给了萨日部。” “我倒想问问,她一介武将,如此自作主张,明火执仗,究竟是不把父皇和朝廷放在眼里,还是得了四弟你的支持?又或者,”沈明铮掀动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森凉的笑意,“她是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三殿下说的极是,我看这南江雪就是仗着自己手上的兵权,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北地向无敬畏之心,自成体系,扩充军力,极北就是他们的一个幌子!” “说不定从一开始,他们就跟极北有所勾结!” “这南江雪,不过一女子之身,即便拿着靖北鹰符,但未得陛下明旨颁诏,名不正,言不顺,竟也这般嚣张,若让她得了势,岂不是要裂土称王了?” “送来几车所谓的战利品就想蒙混过关,她把咱们都当傻子了吗?” “如此藐视天威的犯上之徒,岂能轻纵!” …… 朝堂上一时纷纷的议论声四起,皇帝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 “陛下!”一个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让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静。一品将军许印大步上前,对皇帝躬身道,“陛下,请恕臣无礼,这般无知言语,臣实在听不下去了!” “许将军,你此话何意?”有朝臣立刻表示不满。 “我此话何意?我倒想问问你们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许印冷笑道,“你们安坐朝堂,一不曾临阵沙场,二不曾供给前线,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给一个浴血抗敌的战将定了罪?极北联兵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样能耐!” “许将军!”一些人怒目相向,与此同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韦宰辅咳了一声,缓缓开了口。 “许将军,你身为武将,偏袒南江雪一些也可理解。只是将军耿直,有时候难免被一些表象所蒙蔽。将军放心,陛下何等睿智,南江雪是功是过,心底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陛下一看便知,自有定夺。而且,即便南江雪居心叵测,将军此战之功,也不会因此抹杀的。” 一句话说的甚是毒辣,竟将许印的恼怒解释成担心被抹杀了一己功劳,许印当即便黑了脸,不少人则在一旁幸灾乐祸。 “宰辅大人,”沈明瑄看向韦宰辅,“许将军年过半百,戎马一生,此番又亲赴极北凶险苦寒之地,忠勇无双,一心为国,身上旧伤仍在,如今更添新伤,如何在你口中,竟成了计较个人得失的小人了?” “宰辅大人这样说,就不怕寒了战将之心吗?宰辅大人向得父皇信重,就不怕出言不当,让旁人错会了父皇之意吗?” 一番回敬也是犀利无比,韦宰辅不由眯起眼睛,对着皇四子微微一躬,“四殿下说笑了,老臣并无此意,况老臣所言,也并不会让旁人错会陛下之意,不知殿下哪里来的这样的想法,可是嫌老臣活的太久了吗?” “陛下!”许印很不耐烦跟韦宰辅这样的人打机锋,朗声说道,“臣是武将,旁的不通,但自认为还能看明白武将的行事。” “南江雪,年不过十九,临危受命,深入极北,三月之战,甲不离身。一军主帅,女子之身,依然冲锋陷阵,手臂、肩头都有伤,不只是她,靖北军的所有将领,哪一个不是浴血搏杀,即便四殿下,背后至今也有一道被极北战刀所砍的长长的疤痕。” “格尔塔一战,靖北军两万茏甲惨死,人头挂满高墙,南大小姐以身做饵,诱敌来攻。” “亚特穆会战,她直攻鞑塔主阵,斩那森,不纳降。” “大战之后,她跪倒在一片血海尸山之间,向战死的将士叩首,额上沾满了血。” “她说是她无能,带不走大家,她说他们这些袍泽兄弟,会竭尽所能,守护阵亡将士的爹娘和妻儿,她说,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盼兄弟们……魂归故土,英灵永驻!” 说到这里,老将军已是泪满眼眶,而闻听之人,也似见到了那悲壮慷慨的画面,都哑然无声。 “陛下,如此奋不顾身,如此豪情烈志,何来与极北勾结一说!孤注一掷,九死一生,又何来居心叵测之谤!”许□□中悲愤,略带颤抖的声音在金殿上鸣鸣回响,皇帝也不由为之动容。 “陛下!南江雪大败极北,战功卓著,若朝廷不奖反惩,如何服众?莫说靖北军,便是其它地方的戍边将士,又岂会不失望寒心?”说话的是殿阁学士,朝中清流,虽无实权,却颇受尊敬。 “郑大人说的极是。”又一人出班禀道,“陛下,倘若边军动荡,必令强邻有机可趁,陛下三思!” “南江雪跟极北人和谈,可是你允准的?”沉默半晌,皇帝将目光落在了沈明瑄身上。 众人心头一紧,沈明铮一派则暗自高兴——皇帝终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南江雪是此战主帅,因时制宜,也是应当。她跟儿臣坦言了她的打算,并希望在她谈判的时候,儿臣最好能不在场。”沈明瑄道。 “怎么?她竟是这样对你说的?”皇帝面色一沉,眼瞳微缩。 “看来这南江雪明知朝廷心意,却拒而不为,甚至还敢让当朝皇子不要参与,何其嚣张狂悖!”韦宰辅冷哼道。 “父皇,”沈明瑄再次跪倒,“极北一战虽胜,但靖北军打的惨烈,身心俱疲,如此深入敌境,若处置不当,必起事端。” “极北未参战部落尚有十八个,加上参战部落的残兵,仍不容小觑,即便打个玉石俱焚,也难保其它蛮敌不会伺机而动,届时到底是何局面,实难料测。” “南大小姐不愿战火再起,百姓涂炭,故而才与极北各部落于坎布城谈判,而这样的情势,朝堂之中必有人不解,她不想儿臣参与,宁可让矛头全都指向自己,是不愿儿臣因此遭受朝中非议,更令父皇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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