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斩。”压低了身体,周彭飞的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汗,但声音却闷闷的,显是透着一种压抑的情绪。 “若斩了你,你可有不服?” “大小姐治罪,末将没有不服。”周彭飞恭声答道,可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白:若是南江雪下令,他绝无二话,但若是旁人…… “何将军因何不治罪于你?”南江雪挑了挑眉。 “他……他们心中有鬼。”周彭飞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何将军来玛法雅两年,所做之事,所下之令,可有何不妥?”南江雪再问。 “他出自黑旗燕京近卫旅,对这里的情况并不了解,就知道一味和稀泥,全没有咱们北线将士的风范。” “我在问你,何将军所做之事,所下之令,可有何不妥?”南江雪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空气似正凝固。 “没听懂?好,那我再说明白一点。”见周彭飞垂头不语,南江雪眯起眼睛,“何煜作为玛法雅守将,可有玩忽职守,可有祸害百姓,可有苛待军士?此次萨日来攻,他可有敷衍塞责,可有膛乎其后,可有因你们的吵闹,动过半分别的心思?你,照实说!” 周彭飞咬了咬牙,沉声答道,“没有。” “他们心中有鬼?我看是你们心中有鬼吧!”南江雪勃然大怒,“若把你调入燕京近卫旅,你可能对所有事都了如指掌?一味和稀泥?这稀泥他不和行吗?他若不着意平衡,事事谨慎,这玛法雅还不闹翻了天?” “老百姓都能看明白的事儿,你是瞎了吗?北线将士的风范,难道就是这般自以为是,恣意妄行?” “你从低阶武官一步步打拼出来,难道不知军中不和会酿成怎样的后果?当年的玛法雅一战你打过吧?若此番城池失守,即便你战死了,又可能心安?” “你们到底是在为大公子不平,还是想让他在还没毒发全身的时候就被你们活活气死?!” “大小姐……”一句句诘问,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督校心上,令他的脸色一阵阵发白。 徐参军走进军议厅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的场景。 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他将一大摞文书呈上后,见南江雪没再吩咐,便即惴惴地退了下去。 女子也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守军督校,只是垂眸去看军务纪要。 入窗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房间里很安静,值岗的雪狼全都控制着呼吸。 “啪嗒”,周鹏飞额上的一大颗汗珠落在了地上,轻微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响亮。 时间随着落地的光影缓慢移动,许多思绪在周鹏飞心中不断翻滚。 女子翻阅着手中的卷笺,一直没有说话,手边的茶点也纹丝未动。 其间阿斯兰来回报城防安排,又奉命从同知府取来了几类重要的民生记薄。 文书堆满案几,她看的很仔细,直至外出巡查的雪狼统领黎落回城复命时,才终于抬起了眼帘。 将周边村镇的初步情况简明做了报告之后,黎落又道,“小五在军医处,这两日怕是都要在那边,她特意叮嘱属下替您的伤换药。” 南江雪点了点头,却把目光落到了周彭飞身上,此时的他已经跪了近两个时辰了。“可想明白了?” 周彭飞将头紧紧贴在了地上。“末将不顾大局,行事妄悖,狭私携怨,漠视军法,请大小姐治罪!” 南江雪站起身,缓缓走到督校面前,微停了一会儿,既而俯下身伸手将他搀了起来,这样一个动作不仅令周彭飞的身体明显地一颤。 他低着头,凌乱的发丝垂下来,看着南江雪缠着纱布的右手,上面透出的血迹越发刺激了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心里憋屈,更惦记着大公子,可事有轻重,人有不同,怎能固执偏见,这般任性胡闹?”她和缓了声音,甚至带有一抹淡淡的疲倦和无奈,“你们这么做,可曾真正懂得怎么当好北线的兵?可曾真正明白大公子的一番苦心和他的心之所愿?” “末将错了!末将该死!”督校眼圈通红,魁梧的身体低低地压着。 叹了口气,南江雪拿起黎落端进来的纱带,一边亲手为周彭飞裹起伤臂,一边对一名值岗雪狼道,“带周督校去找小五,让她给看看。” “是。”雪狼应道,周彭飞却已泪流满面。 他跪下来,向南江雪重重磕了个头,“谢谢大小姐!末将先去向何将军请罪!” ---- 作者有话要说: 周彭飞:大小姐这打一棒子给个蜜枣的功夫啊!
第245章 白发 周彭飞离开后,南江雪与负责当地民政的同知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然后叫来何煜一道简单吃了几口饭,又在他的陪同下巡查了整个玛法雅城,回到守将驻地时,天已经很晚了。 月上中天,黎落静立于门前,亲自为南江雪值岗守夜。 从临确城出发,到与伊勒德作战谈判,至进入玛法雅城,她每天的睡眠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背负着所有的压力,她呈现给军队的,依然是笔挺的肩背和从容的笑颜。 那笑颜一如他初见她时那般明亮入人心,只是那个时候,她豆蔻年华,那般的无拘无束。 身心的疲倦席卷了南江雪的全身,昏昏沉沉之间,仿佛一时回到了少时在雪归山,她一头撞进南江风的怀里,少年将军的怀抱那般坚实温暖,一时又来到了临确城外的凇雾河畔,五色梅林间,她对他说“从前,一直都是哥哥在保护我,如今我长大了,也想保护好哥哥”。 祇都鸿和行馆,她赶走美姬时他那带着戏谑和宠溺的神情,边关的大校场上,他与她痛快淋漓的比斗,腾身跃起之际,他们双手交握,心意相通。 北地风云突变,那一天他跪在她的面前,高高举起了靖北鹰符,从那以后,他随她浴血拼杀,助她统御雄兵,那坚实温暖的胸膛,无微不至的目光,即便在不同的战场上,也从没有离开过她的身畔。 他在阙城将她抱起,那种愤怒似是要掀翻天地,他在燕京送她远行,晨起为她梳理着长发,手指是那样细致温柔,而当她满心伤痕游子归家,又是他将她带上战马,让她重新落回到那个她自幼便习惯了的温暖怀抱…… 可是突然之间,哥哥的神色那般哀伤落寞,突然之间,血光飞溅,既而是大片刺眼的红色,那样迅速,那样汹涌地弥漫了她的整个视野! “哥哥!”她似乎听到自己在拼命地喊着,但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兄长的回应,到处都是血,什么都看不到! “哥!”一声凄切的喊叫从房间里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黎落陡然一震。 转瞬的犹豫是否要直接推门而入,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的小十三已裹着一阵风冲入了房间。 “雪姐姐!你怎么了?”小十三径直奔到南江雪的榻前,一把掀开帐帘。 紧随其后的黎落急忙点起烛灯,看见女子半坐在床上,一身单衣,目光散乱,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冷汗。 “雪姐姐……”小十三担忧地握住南江雪的手。 南江雪闭了一下眼睛,起伏的胸口稍定,然后轻轻拍了拍小十三的手,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安慰道,“我没事,就是做了个梦。” “雪姐姐,你别怕。”小十三用袖子细心地擦拭着南江雪额上的冷汗。 “好。我不怕。”南江雪点点头,温言说道。 “十三,去找一下小五姑娘。”黎落一边将一杯水递到南江雪手中一边对小十三说。 “不用,我没事。让小五忙吧。”南江雪喝了几口水,见黎落一脸的不放心,便对他又笑了笑,“你忘了我也出自雪归山吗?没事。”说着起身下床,小十三则很体贴地帮她穿上鞋子。 南江雪微低着头,长发飘然泻下,黎落的身体却陡然一震,一声待欲出口的“主子”哽在喉间,烛光里的眸光闪烁不定。 南江雪已站起身来,随手拿过外衣。 “睡不着,陪我出去走走吧。”她对黎落道,见后者仍僵立在那里,不觉微微皱眉。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她问。 “没……没事。”黎落垂下眼睫,忍着满眶的湿热,走上去为她穿好外衣,裹上裘氅。 走出守将驻地,小十三又隐没进黑夜里,黎落陪着南江雪走上了玛法雅城头。 值岗的风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见到南江雪。 女子不着甲,未束发,一头乌黑的长发垂散着,夜风中轻轻掠动,其间有一缕竟变成了雪白的颜色! 月光和火把的映照下,黑与白的对比那般强烈,那般的——刺人眼目! 阿斯兰闻讯赶至,惶然间行下礼去,与黎落一起跟从着她的脚步,默默地走在她的身后。 驻足城头,南江雪将目光投向了西南方向,沉默半晌后幽幽问道,“雪归山,可有消息?” 萧瑟的声音飘进夜色,安静中却带有某种强烈的企盼。 “还……没有。”阿斯兰垂下眼帘,感觉口齿越发干涩。 没再说话,南江雪重又望向黑夜的那一端。 穿过混沌的夜幕,她似乎努力想看到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 “主子,有时候,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黎落轻劝道。 南江雪恍惚地点点头。 白色的哈气在她面前飘散开去,使她美丽的脸显得不尽真实,长睫下深深的双眸里,动荡着银色的氤氲水光。 就这样又静静地站了许久,她似乎没了力气,转过身靠着粗糙的城墙,缓缓坐在了坚冷的地面上,蜷起双腿,把头埋进了双臂之间,长发倾泻,落满身周,那些白发在月光里泛着粼粼的光泽。 黎落和阿斯兰的心中都是一阵抽痛。 便是在极北决战,宗亲反叛,天元设陷之时,面对那般的狼烟烽火,巨浪狂风,她都或目光灼灼,或扬眉浅笑,举手间变幻风云,可今天,她何以会现出如此的脆弱凄凉,戳的人双眼发疼。 “主子……”走上前去,黎落蹲跪在她的身边,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劝,一颗心翻江倒海。 他突然很恨自己的笨拙呆板,若是墨碣在,她会好过一些吧? “我的心很疼,黎落。”耳边传来女子的轻喃,声音仿佛雨落在叶片上,沙沙地响,让人的心忍不住沉沦,忍不住哀伤,“让我坐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一大颗眼泪从黎落眼中滑落下去,阿斯兰则扬起头,月亮在他的视野里模糊成了一团。大公子,看在大小姐如此牵念的份儿上,求您一定好起来吧! ※ 十日后的临确城,各路兵马陆续返回,南江雪下令犒赏三军。 此一战虽有诸多凶险,却完全称得上是一场大胜,特别是在军心如此动荡的情况下,这场大胜便更加具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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