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处理好的。”南江雪道。 沈心诺点点头。 回首间,雪归山玉壁晶莹,淡云浅绕,微风拂过,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在空气中亮起一片飘摇的金屑。 金屑那一端,一个披着淡青裘氅的男子长身而立,含章素质,静水流深,远远的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她仍似能感受到他落下来的阳光一般的温煦目光,而眼瞳深处,也仍会深藏着那种令人心痛的执着与寡欢。 轻轻一笑,沈心诺转开头去,那身影却仿佛依然印在她的眼底。 惟愿:四季明媚,郎艳独绝。 ---- 作者有话要说: 惟愿,四季明媚,郎艳独绝。 其实很喜欢这位大长公主……
第251章 点将台上 山间的生活闲散而多姿多彩。 南江雪一直伴在南江风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与他一起闲谈漫步。 红梅树下,他们对坐抚琴,相视一笑,弹指处正是那曲《踏马边关》,琴筝和鸣,落花轻舞,道不尽的天宽地阔,铁甲柔情。 云海之畔,他们并肩而立,淡青和纯白的两色大氅辗转交叠,如踏风而行,华阳起处,是满身的璀璨。 她好像哪里不大一样了,总喜欢赖在他的肩上,牵住他的手掌,可又说不清到底有何不同,她依然笑颜如花,眉梢眼角,仍带着那种熟悉的狡黠灵动。 她也会与燕晟一起论剑坐道,被子渊捉去研习医理,会跑去厨房偷吃东婶尚未端出的美食,被发现后叽叽一笑,飞出大门,撞回南江风的怀里。 有一次她和小十三一起猎了一只雪豹,心血来潮要给兄长做一副护膝,不过琢磨了两日,最终改成了坐毯。 但这并不影响子渊认为她大有进步,立刻穿上她十岁那年为他缝制的古怪衣衫,启发她是时候该重做一件了,结果南江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赞道,“师叔您这么多年身材都没有变化呢,这件衣衫还是这般合体。” 当日,她被罚将一大筐药材研磨成粉。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暖花开之际,南江风的身体已大有好转,她于是陪他下山,走进了雪狼和风豹的驻地。 尽管时常收到山上的讯息,但见到南江风亲自到来,风豹和雪狼都非常兴奋,一些军士的眼中甚至闪烁起了晶莹。 他们埋锅造饭,一片笑语欢声,两队之间还发起了几场比试,喧嚷声中,尽是年轻汉子们的旷朗心意,期待着他们的大公子能早日痊愈,能让他们回到身边,能再次追随他扬起的风字大旗,挥鞭策马,笑傲天地。 燕京城定期会有南江云的亲笔书函送至雪归山,南江雪看的仔细,但很少回复。 南江风曾不只一次说起,自己无碍,她也当回燕京住些时日,她笑笑,却是一拖再拖。 “云儿是大人了,哥哥莫要太过操心,交给小雪便是。”她如是说。 如此又过了近三月,一日墨碣突然到来。 距离上一次匣恩山之乱,南江雪令墨碣随南江云回返燕京,这位贴身大护卫已离开了大半年的时间。 向南江雪和南江风见礼后,他带来了南江云已动身前往北线的消息,身边只带了云虎。 “公爷未准属下跟随。”墨碣道,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问了问燕京的近况,南江雪略一沉吟,说道,“准备一下,随我去临确城。” “你也去准备一下。”南江风则朝龙羽做了个手势,又对看向他的南江雪温声道,“我没事了,跟你一道去看看。” “大哥是不放心云儿还是不放心我?”南江雪道。 “请大小姐准许。”南江风微微含笑,眼中却透出一抹坚持。 “兄长觉得这一招永远好用,是不是?”南江雪抿起嘴唇,既而瞪了一眼有些忐忑的龙羽,“呆在这干嘛?还不去准备?”然后又对墨碣喝了一句,“传令雪狼风豹整队,明日出发!”说罢嘟噜着脸幽怨地看了看南江风,哼哼着走了。 南江风的嘴角弯起一个好笑的弧度,落在女子身上的眸光尽是温柔宠溺。 ※ 初夏的北方,阳光灿烂,碧草连天,溪水清淙流淌,数不清的野花在草原上斑斓绽放。 晨起,村镇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夕阳下,白色的羊群咩咩地回返圈舍。 骑着马的牧民纵意地吆喝着,忽然听到滚滚的蹄声,转头看去,不远处现出一支骑兵的队伍,银色的战甲反射着落日的光辉,风雪两样旗帜迎风招展。 “看哪!是大小姐和大公子的队伍!”牧民睁大了眼睛对同伴喊道。 “真的!他们这是要去哪啊?” 队伍一路北上,不入州府,不见官员,晚上于野外扎营,天亮便即继续赶路。 当拂面的夜风吹来些许料峭,临确城已渐行渐近。 临确城,营房绵延,旌旗似海,即便在夏季,依然处处散发着利器铁甲的凛冽之气。 两日前,靖国公南江云抵达临确城,代总指挥程嵩率一众武官将国公爷迎入帅府;次日,将级以上武官军议会汇报北线整体军务,下午,驻于樊城、牙石、贡觉、霍果四大要塞的守将抵达临确城述职。 一切都井然有秩,但各样的情绪实际上却在北线军的心中起伏不定。 几年前,靖北北线军从极北大战和肃清内乱中走来,满身荣光,却突然遭逢国公猜忌,军内不和,此后主将停职,武官对峙,人心涣散,竟致极北趁机来犯,南江雪亲至主持大局。 那一战打回了北线军的荣耀,也奠定了军内的团结,而总监军拓跋雷被押送回京,以及武官资质的重新认定,让这支队伍逐渐恢复了应有的秩序,但南江风的迟迟不归,以及他们与国公爷之间生出的嫌隙,却依然在他们心中挥之不去。 国公爷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呢? 拉拢亦或是立威? 有人不安,有人揣测,有人抵触,有人冷眼旁观。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展现出了强大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因为他们是靖北北线的兵,他们不会辱没了自己的番号,不会让雪归山上的总指挥着恼为难,也不会让他们曾经的主帅,那个永远站在北地最前面的女子,再对着他们现出那种失望的眼神。 帅府大校场,五大军团的武官肃然列队,在他们之外,还有许多普通军士安静地立于外围,纷杂的视线穿过值岗的云虎,看着一身军常服的南江云一步步走上点将台,贴身大护卫玄玉和云虎统领蒙仡皆在台前止步,退身站向了一旁。 空气似正凝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南江云的身上,整个大校场落针可闻。 环视着一排排戎装战将和他们身后那一张张军士的脸孔,南江云缓缓开口。 “大家应是很想知道,我今日究竟想说些什么,或者,我此行临确城,到底意欲何为。” “我怎能不来呢?经历了这许多事,我怎能不面对面地站在大家面前,告诉你们,是我做错了!” 一句话就这样平静而突兀地说了出来,使得一众武官全都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凝住了双眉,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窃窃的私语声从校场周围响起,似有风掠过,人群开始了一些轻微的晃动。 南江云的声音却未曾停止。 “是我,急功近利,宠信奸小,不辨是非,一意孤行,乃致军心动荡,北地不宁,强敌虎伺,甚至兵临城下!乃至乱党结网,匣恩山祸起,战士埋骨他乡,兄长身中剧毒!代价,如此沉重!” 他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披着将袍的身体却依然立的笔直。 一些人抿起嘴唇,一些人的眼圈微微泛红,所有的目光都分外晶亮,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点将台上这个他们并不熟悉的青年元帅。 “我不知道大家从军前都曾有过怎样的理想。”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少时的我是很想当兵的,我羡慕兄长的靖北战服,憧憬边关的朗月朔风,期待着练就出一副好身手,爬冰卧雪,冲锋陷阵,用激情和热血赢得袍泽之情,护卫锦绣家园,可终是,事与愿违。” 他轻轻笑了笑,眉宇间带出了一股淡淡的惆怅。 “我驰不得快马,拉不得强弓,即便爹娘遇害,极北来袭,宗亲反叛,却只能深陷燕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姐姐和弟弟,看着成千上万的北地儿郎在前方浴血搏杀。我猜想,这并不是你们心中国公的模样。” 有人微微蠕动了一下嘴唇,一阵风吹过,元帅的将袍轻轻展开。 “这也不是我心中国公的模样。”只听南江云续道,“我想做的更好,想证明自己,想不辜负姐姐交托的山河,让爹娘的在天之灵,为他们的二儿子感到骄傲。” “于是,急躁、焦虑、固执、猜疑……这些东西攻陷和封闭了我的脑子,只愿意看到自己所希望的,只愿意相信自己所以为的,心胸狭隘,行动偏激,逼迫兄长一退再退,寒了边关将士之心,伤了至亲手足之情,浑然忘了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忘了自己除了一个尚且能用的脑子,到底还拥有什么!” 尖锐的话语像是正破开他的胸膛,也破开着人们心中结起的藩篱。 “我想要什么呢?物阜民丰,政清人和。这也是爹爹的心愿,姐姐的心愿,靖国公府的心愿。” “我可以上不得马,提不得枪,可以抛开那些少年理想,做不成战士们心中的模样,可是我却当为此,竭尽全力。” 大校场依然静寂无声,一些人的眼睛却润湿了,一种喷薄的情绪在他们心中翻滚。 “我很幸运能生长在靖国公府,纵是爹娘已不在人世,亦有手足担待护持,所以我今天仍可以穿着这一身靖北战服,面对面地站在大家面前,告诉你们,是我做错了!” “而我也希望你们能够以我为戒,莫要只愿意看到自己所希望的,只愿意相信自己所以为的。” “靖北北线军,披肝沥胆,战功赫赫,矗立在北地朗硬的边关,矗立在大风大浪的最前线,代代忠勇,满腔赤诚。” “江云不能与诸位并肩浴血,但却满怀敬重,无论身处何地,都将牢记今日所言,也盼诸位同心同德,戒骄戒躁,让这支光荣而强大的军队根深叶茂,护佑我后方的万千百姓,让灿烂的阳光永耀山河!” “霍霍”之声蓦地冲出了众人的胸膛,所有军士皆身姿笔挺,目光灼灼,右拳重重敲击在左胸之上,雷霆般绵延开去。 便在此时,有人分开面前的人群,穿过甲胄林立的队列,一步步向点将台行去。 “是大小姐和大公子!”一阵低低的骚动,伴着无数热烈的眼神。 仿佛终于完成了一件沉积已久的心愿,南江云的嘴边漾起一个轻浅的笑容,阳光洒在他的眼角眉梢,似是阴霾散尽,一双晴朗的眸子映着向他走来的那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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