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奴婢, 又是有几分傲气在身上的,方云蕊实在不懂驭下之策, 兼之自己心里还装着心事, 成宿成宿地睡不好。 海林看在眼里,不由道:“姑娘,您也别太发愁了, 今年府里不宴请宾客,只是自己吃顿饭便是了。” 方云蕊轻轻“嗯”了一声, 她躺在床上, 海林就躺在榻上,方云蕊道:“别人可以不请,但今年赵大哥一定是要请的,兴许给国公爷过寿, 这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今年是荣国公的九十大寿,原本是该大肆兴办的, 怎奈遇上眼下这时局,京中没有人敢随意乱走动,稍有不慎便会被打成谁谁谁的党羽,人人自危。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了,上回方云蕊自东宫出来后也有好一阵子了,她几乎再也没出过门,真不知外面成了副什么样的天地。 “好啊,赵团练是有好久没有来看过姑娘了。”海林回忆道,“之前来送过一次新鲜的荔枝后,便再没来过了。” “他也有他的差事要忙,男人总是要忙些的。”方云蕊道,楚岚这些日子不也天天不着家吗? 等寿宴的事正式开始忙了,方云蕊却发现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一回事,国公府的下人竟是一个赛一个的听话兼热心肠,她吩咐下去的事情即刻就做了,她想不到、周全不到的东西,也有人出声提醒,全然不是她想象中那艰难的模样。 一个上午,她在厨房安排琐事,倒是与大家相处得其乐融融。 方云蕊只觉得怪异,她问海林:“之前咱们见着的都是假的不成?” 她虽见着的下人不多,可从来没有哪次对她这么恭敬的,方云蕊有些受宠若惊。 海林猜测:“许是因为不是二夫人当家了,他们之前是听二夫人的,刻意冷着姑娘呢。”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方云蕊想。既然事情办得如此顺利,她梗在心间的烦心事也就散了,众人拾柴火焰高,荣国公的寿宴办得十分得宜。 寿宴当晚,一家子围坐同乐时,旁人倒都还周全,只是二爷卧病在床,没来,只冯氏抱着楚钰来了。 荣国公也只当看不见,他与自己三个儿子的关系都疏离淡薄得很,既然如此,荣国公也不会刻意去亲近,只顺其自然便好了。 今日的寿宴是方云蕊办的,她是很花了心思的,虽然场面算不上隆重,但是别出心裁,哄得荣国公也很是高兴。 “楚姒没来,又被她的夫家绊住了。”荣国公道,“好在楚苒来了,这是几个月来府里人最齐的一次。” 人一老了,就会格外喜爱孩子,纵是之前他与孙辈们的关系也不算亲近,此刻看在眼里也是觉得欢喜的。 只是人并没有齐,楚苒虽然来了,可二爷没来,人数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许久不见楚苒了,自她嫁到伯爵府后,就像是断了音信似的,当然大部分是因为方云蕊从不去松英堂,自然也就无法知晓楚苒的消息,倒是楚姒的消息她经常能从三夫人那里听上几句。 方云蕊忍不住打量了楚苒几眼,她而今也算是待嫁之人了,对于已经到夫家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新妇充满了好奇,楚苒肉眼可见地雍容了几分,像个贵妇人似的,给方云蕊的感觉十分遥远。 加上楚苒又总是冷着脸,看不出她婚后过得如何,人也只是静静坐着,除了与冯氏有几句交谈,并不多话,瞧着矜贵起来。 方云蕊不敢多看,怕被楚苒发现了,也便收回了目光。 今年的寿宴因为人少,所以显得格外冷清,可往年虽然人多,摆了好几大桌子的席面,请了数不清的客人来,也不比今年让方云蕊乐在其中。 酒过三巡,在一声声祝词之中,方云蕊低头掰着指头数日子,她发现过不了多久,就又到乞巧节了,满打满算的一年要过去了。 这一年中,她当真成长了许多许多,也明白了许多道理,而今回望起来,方云蕊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后悔的事。 她只是忍不住想,倘若当初她没有那么勇气踏出往楚岚房中的那一步,那么此时此刻的她正在做什么呢?只怕连是不是还活着都说不清楚。然而转眼间,她就已经跳出了那个境地,有了自己将来的打算。 觥筹交错之中,楚岚的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纵他目光温绻,也不能多落在她身上,只能匆匆移开,不敢再看第二眼。 正在气氛一片和乐之时,荣国公薄饮了几杯,面色正红润,却有一队人突然闯入国公府,顷刻间将宴席包围在内,连周围侍奉的仆婢都被他们制住了。 方云蕊看向来人,皆穿着佩红缨的铁甲衣,这身装束方云蕊正觉得眼熟,就看见人群之中走入一个更加眼熟的人来。 “荣国公,太子有令,贵府三郎楚江牵涉谋逆一案,还请放他跟我们走一趟。”上前来说话的人,正是凌寻。 谋逆!?楚为民唰地变了脸色,猛然回头看向儿子。 楚江面色铁青,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开口道:“凌将军是否查错了人?” 荣国公闻言也向凌寻看来,道:“他成日在府上待着,不可能谋逆啊。” 自己这个孙子有几分本事,荣国公自认为还是了解的。 然而凌寻却道:“国公爷,证据确凿,您是想包庇吗?您这位孙子与罪人李诊的人来往密切,现需扣押送往太子处。” 罪人李诊四个人,已经奠定了这场夺嫡之争的结果,方云蕊呆愣愣看着,她此刻甚至不大清楚,参与谋逆会有怎样的后果。 凌寻英气的面容十分冷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荣国公看向楚江,还未说出一句话来,就见楚江突然跪到在地,求道:“祖父!祖父您救我啊祖父!求您救我!” 一看他这样,跟认罪有什么区别,荣国公一瞬间气血上涌,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楚江只说了一个“你”字,就心梗不畅往后倒了下去。 “国公爷!”方云蕊大惊去扶,好在楚岚就站在荣国公身侧,及时扶了一把,他们二人的手在情急之中覆到了一起,方云蕊一愣,又赶忙抽回了手。 “请郎中!快请吴郎中来!”方云蕊恍若不知,回身喊道。 凌寻身边的一个小兵道:“你们国公府涉嫌谋逆,还请什么郎中?太子殿下有令,封锁国公府!所有人不得外出!” 一声令下,已有一左一右两个小兵上前来拿住楚江。 见状,凌寻又瞥向这屋中一人,道:“御史江鸿明牵涉谋逆,证据确凿,斩立决!族人流放,太子仁德,罪责不及外嫁女。” 一句话,江月容面上血色尽失,不可置信道:“父亲、父亲怎可能参与谋逆呢?父亲怎可能......” 这突如其来的俱变让整个国公府都措手不及,荣国公气血上涌昏了过去,江月容满面震惊跌坐在地,堂上无人不乱、无人不惊慌。 混乱之中,一个清冷的音色响起:“凌将军。” 楚岚道:“我随你去,求见太子。” 凌寻侧过身,没有阻拦,就算楚岚没有开口,太子殿下也是要见他的。 楚江被带走问罪,楚岚也跟着去了,楚家像登时没了主心骨似的,人人的眼中皆带着慌乱。 “凌寻!”眼看着人就要走了,楚玥突然开口叫了一声,抬步追了上去。 凌寻脚步微顿,停下来等她。 “我祖父病了!能不能替他请位郎中?我求你,祖父已有九十岁了......”她求得有些语无伦次,慌乱得连声音都在发抖,眼角更是凝出几滴泪光来。 “求你......”楚玥眼巴巴道。 “......好。”凌寻垂眸,应下声来。 听他答应,楚玥神情骤然一松,挤出一个不算太好看的笑来。 凌寻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然而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看着楚玥低声安抚道:“会没事的,你别担心。”
第104章 国公府突遭巨变, 尚不知外面是怎样的天翻地覆,方云蕊只觉得心惊,这一夕之间, 连王子皇孙都要纷纷下狱,鼎盛的国公府所拥有的繁华锦绣也宛如过眼云烟一般。 一切都不值一提, 府里手忙脚乱, 忙着安置晕厥的荣国公,忙着搀扶悲恸倒地的大夫人,三房兀自消化着楚江何时投靠了大殿下李诊一事,二房的冯氏母女则是冷眼旁观。 方云蕊虽才开始掌家, 可眼下这混乱的局面, 除了她竟也无人能管。 她吩咐管家先带人将国公爷抬进去躺下, 吩咐人先扶大夫人回去冷静冷静,吩咐下人将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妥当干净, 吩咐人去迎一迎看郎中回来了没有。 她受国公府庇佑多年, 从来见到的都是繁荣锦簇,今日亲眼见着国公府也被卷入夺嫡之中,头一次发觉自己离了国公府, 其实也什么都不是了。 赵怀峥今夜为何没来?他是不是在外已经听到了国公府出事的消息,所以避嫌去了? 危难当头人人自保, 若真是这样, 方云蕊也不会怪他,她与赵怀峥之间的情分,原本就还没有到了不离不弃的地步。 一番忙活之后,再乱的场面也渐渐归于平静, 郎中终于来了,亲看过了国公爷, 说不过是因为喝多了酒,又心火淤积罢了,国公爷一生身体康健,身子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因为年纪大了,才会晕厥。 此话一出,堂中人各自都松了口气,仿佛只要有荣国公在,这国公府就不会倒。 看着国公爷吃了药后,方云蕊便夤夜去了朝晖堂看望大夫人,还未踏入里屋就闻得阵阵压抑的低泣,方云蕊默然了半晌,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她看见大夫人扑倒在床榻旁,哭得两眼发肿。 “大夫人。”方云蕊轻轻唤了一句,走过去蹲身下来,将手心搭在江月容肩上轻轻抚摸安慰着。 晨时见大夫人时,她还逍遥快活着,跟方云蕊讨论孀居多年丈夫背信弃义的女子,能不能想方设法从外面弄个面首进来悄悄养着,转眼她家中也遭了巨变,尚不知是什么情况。 方云蕊无从宽慰,只能安静在旁默然陪着。 眼前此景突然让她想起自己刚刚失去双亲的时候,满心绝望,看谁人都觉得不善,在这国公府说话做事战战兢兢,好几次起过轻生的念头。 那个时候海林也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她,时间久了,她竟也慢慢回过神来,又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江月容哭了一会儿,才起身看向方云蕊,道:“我连家里现在怎么样了都不知道,早知今日,江家当初还不如就留在金陵,不要进京呢。” 方云蕊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大夫人先要珍重自身才是。” 江月容看着方云蕊,突然想起什么,问她:“赵怀峥今晚是不是没来?” 方云蕊面色微变,点了下头。 “大夫人知道他为何没来?” 江月容忽然泪意一止,细细思忖起来,赵怀峥对江家格外忠心,绝不可能知道江家获罪,他那边都还没有一点反应的,他而今是华州团练使,即便暂在京城,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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