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不止一次地开始回想,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应下她?若应了,她不必再去这无关紧要的女学,不会再遇上这些杂乱的事。 费尽心思得一个那样的玉牌,她就能那样欢喜。 若他当时应了呢? 她会不会更加欢喜。 头顶圆月如盘,清辉落下洒在她如月静美的面庞上,楚岚动了动指尖,想伸出手去牵住她,却见她对着自己福身一拜。 “多谢长兄搭救之恩,云蕊此生没齿难忘。”方云蕊道了声谢,楚岚已是不止一次地救过她了,的确值得一谢的。 这一个举动中,楚岚察觉到了她的疏远。 “你没别的话同我说?”楚岚问她,心底里,他竟有些隐隐期盼着,她能不能再问他一次当日那个问题? 方云蕊不知道楚岚这是什么意思,她仔细想着,突然想起来什么,飞快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摸到那玉牌还在呢,顿时松了口气。 “明日,长兄能请赵大哥过来吗?”方云蕊问。 楚岚听她提到赵怀峥,凉声反问一句:“这般急切?” “当初说好的,我从书院出来就定下婚约的。”方云蕊道,虽然是有些急切了,但也只是定下婚约而已,并无不可的。 楚岚忽然觉得心口发堵,年初她还想嫁给自己呢,转眼才三个月,她就又想嫁给赵怀峥了?她嘴里可曾有一句真话不曾? “你是当真想嫁赵怀峥?”楚岚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他总想确认再确认。 方云蕊觉得楚岚问这个怪没意思的。 “我想与不想,这已是定局了,赵大哥是个好人。”方云蕊不想和他耗费下去了,她有些累了,想早点回去歇着,便道,“长兄若觉得不便,那我明日去请大夫人叫他来。” 说罢,她拉着海林转身就往回走。 按理说,方云蕊和楚岚今夜完全的顺路的,若是搁在从前,他们便会一起走。可今晚方云蕊不想一起走了,她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想要和楚岚划清界限,从此清清白白、一分为二。 乞巧节后的那段往事,她这辈子也不愿再想起了。 然楚岚站在她身后,揣的却是另一番想法——她没说她想嫁,她若真想,想必会说的。 所以她应下这门亲事,不过是因为已成定局,事不过三,她不好再推辞了。 楚岚想,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定局。 方云蕊离开之后,楚岚并未直接回铃兰阁,而是夤夜赶往荣寿堂。 别人都道荣国公已经睡下,唯独楚岚知道,京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祖父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他身披兜帽,去得低调,走进内室一看灯还微微亮着,就知道自己没有来错。 “进来吧。”荣国公在里面道,“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楚岚便进了屋,坐在了祖孙俩惯常手谈的棋盘旁边。 荣国公看向这个多年游历在外的长孙,这么多年,国公府最亏待他,他却早已长成了国公府中最有出息的孩子。 “若我的儿子能有你一半出息,我也不至于到了这把年纪还要为家世操劳。”荣国公真心叹了一句。 眼下这些伤怀的话也是多说无益,楚岚看着面前棋盘上这副残局,轻轻落下一子,道:“正因如此,楚家才能暂避锋芒,若是由父辈接手,当初能不能听孙儿一劝还未可知。” 荣国公露出正是如此的神情来,去岁楚岚初回家中,翌日便借着手谈的由头与荣国公详谈了一遭京中局势,劝荣国公此刻正是顺应圣人自如放权的时机,不可争夺。 这些话荣国公当初听进去几分,不过大半是觉得自己老了,也确实不该多管,能守着今日的荣华安置了子孙,他这一辈子也算落定了。 且楚岚志在科考,只字未提要继承他戎马半生打下的基业,荣国公便了然了,孙儿这是无意于马背上的天下。 当初,荣国公还以为只是这样,选择文道,不过是楚岚自己情愿而已,如今回想起来,何尝不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考量? “你是什么时候得知太子与大殿下相争已到了这样水深火热的地步?”荣国公问。 楚岚默声道:“之前益州水患,孙儿曾听闻谣言,说先皇后之死与凌家有关。” 这种皇家秘事,寻常百姓岂会知晓?必然是有心人催之。 可又偏偏是地方这种无迹可寻的传言,传到了人耳朵里,才会变得更加可信,疑心但起,再看什么都会觉得是蛛丝马迹。 荣国公突然明白了,“所以,你今年回家一趟,其实是为了拦着楚家,让我放权?去年你是不是早就到了京城?只是因为听见消息,才决定要回来。” 楚岚默不作声,只当默认。 荣国公只当他当年游历是为志在四方,可今时一看,若不是因为有事,孙儿回京科考都不愿回家一趟,这其中的问题难道还简单吗? “是不是你爹娘?”荣国公一语中的,自打楚岚回来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这父母与孩子并不亲近,全然当做外人一般。 之前他为此找老二谈过一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可细细想着楚岚离家后这些年,那俩人就跟没事人似的,像是巴不得儿子不要回来。 更甚至还想致力于再生下一个儿子,几年前冯氏那个儿子夭折了,荣国公虽然痛心,可他从未往这上面想过。 可去年冯氏又想方设法怀上一个,他存心私下去打听了,才知道冯氏为了生这个儿子私下没少求神问药,什么法子都试过来了。 荣国公觉得心寒,替楚岚心寒。 所以冯氏临盆当日,他从头到尾没过问一句。 面对祖父的问话,楚岚也只云淡风轻回了一句:“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父母亲情罢了,他已不会再抱有任何希望,不会再生出任何向往之心。 孙儿既不愿再提,那荣国公也不会再问,这归根结底是儿孙自己的事,国公府这一大家子,看着繁荣锦绣,可里面的事情若一桩桩一件件细究起来,这表面的祥和也就维持不住了。 而今京城局势变动,一朝一夕,荣国公府还是更加需要内里的和平。 “岚儿,当初你执意要去刑部,也是为此?”荣国公道。 楚岚新科探花,大好前程在手,又立了大功,六部去哪里任职,不都抢着要?户部肥差多,吏部擢升快,偏偏是这刑部总干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升迁也慢,堆积的陈年案件如山,一年下来能办出一个案子都是上天庇佑。 楚岚偏自请去了刑部。 如今回想,荣国公尚觉,这六部中哪一部都会受到党.争招揽,唯独刑部不会,一来固步自封无法变通,二来,以楚岚如今在刑部的地位,尚接触不到什么大案要案,亦触动不了任何人的利益,是最最保险安全的一个位置。 楚岚道:“祖父,到了皇权面前,再大的权势地位转瞬也能作齑粉蝼蚁,眼下当更加谨慎才是,既然祖父放权,便改彻底与过去那些断了联系,好让人捉不到把柄。” 荣国公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可又慢慢觉着,孙儿这话好像另含深意。 他看向楚岚,只听楚岚道:“赵怀峥,即将任华州团练。” 荣国公一愣,有些哑然,这种事若在寻常,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你是不是存心结交,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一切事都变得可大可小。 这赵怀峥,自是一门好亲事,可他即将任地方长官,又是离京城最近的华州,这华州可是块宝地,难道那两位殿下不会想着在华州留下自己的人手吗? 太子虽是正统,可皇长子也师出有名,圣人坐山观虎斗,大有拿此事历练儿子的意思。 皇室的风波,任谁搅弄进去都会成了游鱼虾米,荣国公并不想趟这个浑水。 “你说得有理。”荣国公叹了一声,“明日,我同云蕊丫头再议议此事。” 楚岚不动声色,惯常收敛的双眸中却有浮光闪动,他慢慢抬眼,举手投足间都是势在必得,起身道:“夜色已深,祖父早些歇息吧,孙儿告退。” 苍幕之中,皎皎白月被荡起的乌云遮蔽,这蒙在整个京城上空中的月色黯然下来,不知何时能见分明了。 翌日清晨,方云蕊便与楚玥去荣寿堂给国公爷请安,她昨夜睡得极为舒适,浑身的骨头像是被碾过一遍似的,此刻只觉得筋骨舒展、神清气爽。 到了之后,荣国公倒是没有再问昨夜她们发生了什么,只是关心了几句,后面又交代说最近外面不太平,让她们没事不要外出,更不要单独出去,见她们没什么事,也就让回去了。 只是走的时候,又让方云蕊单独留了下来。 楚玥心知这怕是要说婚事呢,就没有多问,先行回去了。 方云蕊也猜想国公爷大约是要跟她说婚事的,跟赵大哥拖了这么久,是该提上日子了。 谁知,荣国公开口,便是问她:“云蕊丫头,你今年才及笄,这婚事推迟一年可不可行?” 方云蕊愣了愣,问:“为何?” 荣国公有些无奈起来,他欲言又止,本想道出真话,可看着方云蕊那双懵懂的眼睛,又觉得这毕竟是楚家自己的事,不该让她跟着担惊受怕,京城的天再塌下来,也压不到她一个小姑娘身上去。 于是便道:“实在是今年风水不好,不剩什么好日子了,前日又来了个修士,说......咳,说我今年下半年命里犯红,家中不好再有喜事了。” 荣国公这辈子年轻的时候没少撒谎,可他没想到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对着一个小丫头撒谎,不免老脸一红,不自在起来。 好在荣国公素来威严,方云蕊没看出端倪来,对荣国公的话深信不疑。 “原来是这样。”方云蕊抿了下唇,那她确实是不好再坚持了,可那赵家,未必会再等她。 “那先定下婚约吗?”方云蕊试着问了一句。 荣国公沉吟一声,道:“婚约就不定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亲与赵怀峥说清,等时间一过,你们过了三书六礼直接嫁娶便是,不必非要有这道章程。” 这便是婚约也不必定了,只是做一个口头的承诺。 方云蕊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应下了,可心里怎么也觉得没底,出了荣寿堂后,她便觉得这件事怎么也要跟大夫人说一声,毕竟这赵大哥是大夫人带着她去相看的。 江家早年虽在金陵,可江月容怎么也是名门闺秀的,否则也不会在荣国公府盛极的时候,被选中了来做长子的夫人。 很多事情方云蕊不知道,看不透,也没人告诉她,可江月容怎会不知晓公爹的意思?她一听说公爹说了一个那样的借口,就知道什么犯冲都是哄方云蕊的,公爹就是想拖上一拖,等时局定下来再议亲不迟。 江月容虽看重赵怀峥,可她看重是为了让云蕊有个好归宿,现今皇后的事这么一闹,凡事更要三思而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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