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一群野马从西北而来。它们直奔低洼处的肥美野草而去,头马踏入边缘的那一刹,嘶鸣出声。原来那密草掩盖之下的,是成坨的淤泥。 头马逃不掉了,它的前脚蹄子彻底没入其中,马群见状,掉头跑了。 野马嘶鸣,凄惨无比。 李况幽幽道:“肥美的草是诱饵,底下是吃肉不吐骨头的泥潭。那匹马又老又蠢,自以为带着族群可以吃到鲜草,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死亡。” 言语之中是不满,是嘲笑,似乎又别的意思。 谢栾眉头皱成川字,他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依旧沉默。 李况手搭在轮椅背上,用越发亲昵的口吻说道:“谢表弟,你我毕竟是一家人,以前的事确实是本王做错。但这么多年过去,本王早已改正。” 两人的目光落在头马身上,它不断的挣扎,导致身子越发下沉。 过不久,就会溺毙在泥水里,化作白骨。 “韦国等等欺负到头上,你们都已经快打到他们皇城了,父皇昏庸,一味的要和谈,不准起战事。太子更是如此,只会附和。谢栾,这大越已如入泥的头马。只有本王可以救。” 他要和谢栾摒弃前嫌,重修于好。借他在北地的名望,为自己铺砖搭路。 “本王母妃做了许多错事,你放心,若你和我联手,一同救头马……” 李况低头,却发现谢栾看向低洼。 他疑惑的转了过去,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小娘子,竟然只身飞奔到低洼处。 胡绿色的少女犹如一阵风,谢栾手紧紧抓着轮椅。 是柳云芝! 李况有人手在附近,却不能轻易出现,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谢栾身上片刻,是他的人? 现在定远侯府只能派出一个女人来了? 他勾起胜利的笑,嘲道:“她在送死。” 少女身手矫捷,入低洼如履平地。脚上功夫足,不像是寻常闺阁女子。想起贺粲说的,柳家大娘子在外两年,大概是得了奇遇。 他笑道,“未必。” 两人不说话,却都死死盯着少女的动作。 柳云芝抱着一根木头,用最快的速度,将其掷于低洼之中。 她一手拿着藤蔓,一边催促:“快,抱着木头。” 头马通人性,立即明白是在救它。 前蹄子巴着木头,后退蹬着。但泥中并不好借力,还可能沉得越深。 “别动!” 马显然听不明白人话,头歪着,往外吐气。 柳云芝找来的藤蔓坚韧难摧,她右手缠绕着藤蔓,握好后转了一圈,让藤蔓围住她的腰。 稳稳的扎起马步,身子用最大的斜度往后仰。 她退后半步,头马就往后。 离岸边,就差一尺一寸。 胜利在望,李况却冷哼了一声,“一个女人,她能拉得动如此矫健的头马?可笑,谢栾,你不会信她可以吧。” 这野马力气不小,她能拉得动? 谢栾不语,他紧紧盯着低洼处的少女。 李况自觉无趣,继续看去,才发现马群去而复返。 他嘲笑:“怕是马没有救上来,人就被被踩成泥了。” 话才说出口,谢栾便用不善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不说便不说,他不信那女人可以平安无事。 柳云芝拉着藤蔓,心中焦急。 身后的马蹄声如雷,如果再不跑,群马激愤,她必死无疑。 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头马就能上岸。 她听到谢栾和李况的谈话,这匹马她不能放弃。 她伸出手,学着以前南下时看到的纤夫,往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使劲的搓,随后将藤蔓放在肩上。 每走一步,手心的火辣和肩上传来的疼就更清晰。 马群与她面对面,数十头矫健的骏马,用清澈的眼神望着她。 一匹全身乌黑,额头一点白的马低着头,慢慢走近。 “我是在救你们的马。” 黑马似乎听懂了,它温顺的嘶了一声,慢慢走进,亲昵的将马首靠在柳云芝的肩上。柳云芝能够感受到,它没有恶意。 “你们想帮我?” 头马在泥水里嘶鸣,每叫一声,马群就会骚动。 黑马咬着藤蔓,柳云芝明白,它们也想出一分力。 独力难支,可有了马群就不一样。 她将藤蔓取下,绕成圈,套在了黑马的脖子上。看向低洼,肥美的水草已胡乱的糟成一团。 头马搁在木头上,看到黑马的刹那,眼神变得温柔。 有了黑马的帮助,头马很快从泥淖里出来。 浑身的恶泥,上面还有断了的水草。 低洼之中的泥水混入了它的口鼻,浑身被黑泥包裹,它上岸的瞬间,就瘫在了地上。 黑马痛苦的嘶鸣,无助的用眼神看柳云芝。 “即便被救,也逃不了死的结果。注定了的结局,谁都没法改。”李况看着那绿衣少女,她就像那些无用废物,成天叫嚣的老臣。 即便有马群,头马还是活不过来。 这不就说明,大越就是如此。 他必将坐上最高的位置,谁都没法阻拦他。 谢栾轻咳,“玟王殿下,不看到最后,怎么知道结局。” 李况要说什么,却发现低洼处,那少女趴在头马身上。 她会医? 到底是谁家的娘子,原本以为是定远侯府出来的,但他仔细瞧过那张脸,奇丑无比。身上胡装料子,竟有些像是宫里的。 头马站了起来,双腿虽然战栗,但在黑马的扶持下,能够站稳。 它活了,它竟然活了。 李况捏着拳头,必死无疑的结局竟改了。 而这一切,都怪那女人! 是谁,她到底是谁。 别让他查到,不然叫她好受。 谢栾俯看低洼,李况却气的转身。 现在是不欢而散,他也明白,谢栾和自己永远都是敌人,绝无可能再有其他情况。 草浪阵阵,原野之上,少女与骏马站于一起。 “快走吧,跑的远一点,别再靠近这里。”柳云芝摸着棕褐色头马的头颅,它温顺的抵着,并没有厌烦。 黑马甚至底下身子,想要将柳云芝驼到背上。 烈马难训,尤其是头马。 司马局的人盯了多久,想要将它们驯服。 此时却在柳云芝的手底,甘愿成臣。 柳云芝抿笑,她知道不仅是自己救了头马,还因为…… 她有灵泉。 救头马的时候,她的一捧灵泉让马群激动。 嘶鸣不断,她能感受出马儿对灵泉的渴望。 想起以前喂丑月时,好像也是如此。 “柳大娘子,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到这了!” “云芝,你没事吧。” 翟紫兰和李婉匆匆赶来,看到野马,都不敢贸然靠近。 柳云芝对着他们笑笑,看见贺粲已经在谢栾身边,提着的气总算松下来。 马群警觉,柳云芝拍拍它们的身体,“去吧,以后要小心,别再掉入泥坑了。” 头马似乎不服,甩头不满的嘶鸣。 黑马直接撞过去,这才停下。 或许是担心还会有人来,它们用头蹭了蹭柳云芝,随后奔跑向前。 它们飞奔在自由中。 向前,不再回头。 李婉见马走远了,小跑过来拉着柳云芝上下查看。 除了衣服脏了,并没有受伤的地方。 “云芝,你真是吓死我了。刚刚出来,不见你们人影,还以为是出事了。” 她话音刚落,谢栾身后来了御林军。 “小侯爷,末将来迟。”张觉上前,甲胄发出铿锵声。“您放心,末将已经派人将四周都围的水泄不通,刺客绝对不会被放走。” 谢栾虚弱的靠在一边,嗯了声。 草丛中忽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所有人,举剑相对。 不一会儿,一只虎头虎脑的橘色狸猫叼着雀鸟,昂着头跳出来。 贺粲:“丑月!” 刚刚就没看见这只猫,原来是给自己加餐去了。 他埋怨着上去,一把将它抱起,“侯府没给你吃东西吗?贪嘴的玩意儿,竟丢了小侯爷,自己去打猎了。” 这话像是指桑骂槐,御林军的脸面挂不住。 “是末将失职。” “要说失职,也是顾寒的问题。他是御林军领头,本可以不参加这次春猎,却因为一个柳烟儿擅离职守。” 李婉说话向来一针见血。 想起之前顾寒对云芝的污蔑,她编排起来,更是毫无压力。 “如今出事了,也不见他人影。好好一个男人,竟只知道花前月下。这件事,本公主定要禀告父皇,好好治治你们御林军的罪!”
第48章 坦白一切 柳烟儿捂着心口,她弱柳扶风,还没走两步,便气喘吁吁。 顾寒心疼她,却也不想输。 树影下,柳烟儿同顾明燕一同互相扶着。 “哥,我身上出汗了,这里哪里有水,我要洗洗。”她真是受够了,这林中虫子到处飞,走两步就能看见飞物。 要不是听说三公主带着柳云芝去了,她是根本不愿来。 她发着牢骚,“都怪柳云芝好心当作驴肝肺。” 烟儿姐都那样退让了,说愿意退出让她和哥在一起,她何必在这受苦。 以往的春猎,自己都是和三公主一起。 两人在帐篷中躲清闲就是,根本不用抛头露面,亲历亲为。 一想到这,她气的拽下一片树叶撕碎。 手中都是青色的汁液,柳烟儿装作无辜,拿出帕子,握着顾明燕的手,轻柔的擦拭。 “明燕,不能怪长姐姐。” “毕竟那是三公主,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更何况,长姐总说,在这家中没有人愿意帮她,大概是觉得失望吧。”柳烟儿替人辩解,将自己的善良凸显出来,她眉眼忧虑,“我想着,若是我是长姐,应该也会如此。” “不可能。”顾寒斩钉截铁,“你们不一样。” 顾明燕跟着点头,她挽着柳烟儿的手臂,安慰道:“烟儿姐,你别这么说。这一切都不是你造成,再说,当年确实她命格硬,再留在府上,殒命的不就是你的嫡母。说到底,还是柳云芝的错。养她在外庄,没有将她送去寺庙里,已是大恩。她却还要记恨你们,甚至,还要抢你的姻缘。” 道士都说了,这命格须得在外住满三年才能回来。 两年才到,她就迫不及待的跑回来,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听到他们顾家要求娶柳家长女的消息,她这才不顾家中嫡母生死,私自跑回来。 柳烟儿并未解释什么,而是一直蒙泪。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顾寒的心似乎缺了一块,又空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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