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完毕,众人回到前院吃茶。 陈尚志见案上摆着个玛瑙雕刻的瓜果盘,蹦过去摆弄玩耍。 陈良机唯恐他弄坏主人的东西,连忙阻止。 陈尚志回座仍不老实,直接跳上椅子,学顽猴坐在椅背上摇晃,见大人生气兀自嘻哈得意。 陈良机羞愧地向柳竹秋道歉。 柳竹秋趁机问:“听说令孙的症候是疾病所致?” 陈良机苦叹:“他父亲过世时,我那大儿媳太过悲伤,无暇照管孩子,让裕儿着凉发烧,几乎病死。后来人是医好了,脑子却烧坏了,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用。今年已满十九,智识还比不上两三岁的幼童,这辈子估计就这样了。” 柳竹秋听他说话,眼睛仍看着陈尚志,见他拈起衣带往不住嘴里塞,忙拿了一个柿饼哄他。 “裕哥,那个不能吃,来吃这个。” 陈尚志木木地抬头望着她,经陈良机催哄,方扭捏地慢慢靠近。 柳竹秋和蔼微笑,再将柿饼递出一些,少年怯怯伸手接过,攥在手里一溜烟跑了。 陈良机命随从去追,再向柳竹秋赔不是。 柳竹秋连说“无妨”,对他的同情更深入了。 “裕哥只父家这边有亲人吗?” “唉,我那黄亲家也命苦,一生只得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年过继给别人,和家里断了联系。小女儿嫁给我家老大,丈夫死后她想不开,没多久投河自尽了,朝廷还发了旌表嘉奖,可有什么用,丢下孤零零的儿子,她自己倒轻松了,这不是作孽吗?” 柳竹秋听他对节妇的态度还算个明事理的,目视仆人献软纸给他擦眼泪。 陈良机顺便擤一把鼻涕,继续说:“裕儿的外公外婆本想接他去家里住,夫妻俩突然同时抱恙,就此一病不起,家产也都被族人占了去。老朽只好亲手抚养裕儿,这孩子虽然痴傻,也有可爱的时候,家里就数他跟我最贴心。” 他悲苦动情流露心声,违背了交浅不言深的准则,趁温霄寒还没提出让他帮忙应付唐振奇,匆忙找借口告辞。 柳竹秋送到中门外,瑞福等客人走远,惊奇感叹:“大千世界果然奇妙,要是太子殿下知道皇城脚下有个跟他容貌相似的傻子,会做何感想呢?” 柳竹秋笑道:“你一说我都能想象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了,这事必须瞒着他。” 第二天下午,她应父亲邀约来到蓬莱馆。 柳邦彦真拿女儿当温霄寒接待,滴水不漏地向同僚介绍她。 今天部里人来得很齐,尚书韩雨航也来了,还请了其他衙门的官员出席,大家都很乐意结识温霄寒,玩笑埋怨柳邦彦引见太迟。 他们包下整个二楼饮酒听曲,陆续还有同僚到场。右侍郎米天波刚从别的宴席过来,人已醉醺醺的,见到柳邦彦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去非兄,我刚遇到那位刘真人,请他帮令爱看过八字了,这是他写的判词。” 大庭广众下柳邦彦十分尴尬,柳竹秋得知父亲至今还在干这种傻事,暗地里讽刺取笑。 老柳的荒唐女儿是一大谈资,轻浮小人们顺手拿来佐酒,一人言之凿凿道:“那刘真人是有些道行的,我亲戚前年找他算过一次,样样事情都应验了。” 米侍郎笑道:“可不是么,去非兄去年冬天就托我找他算,我直到今天才在朋友的家宴上遇着他,不过算出来的结果是极好的。” 人们听了便向柳邦彦求看批语,韩尚书咳嗽一声,矜持道:“今天有贵客在此,大家还是稳重些。” 说罢向柳竹秋劝菜。 众人相继反应过来,温霄寒和柳竹秋闹过绯闻,他们不能为一点玩笑得罪皇帝跟前的红人。 柳邦彦不知女儿冒充温霄寒时,怕二人真有奸情,因此默默忍耐周遭人的嘲谩。现在不肯再受不白之冤,有意做出坦荡姿态,大方地交出判词。 “我也不太懂这个,正好请诸位帮忙解析。” 他主动丢丑,谁还会客气,米侍郎干脆“好人做到底”,展开纸张替他念诵。 “明月缺后又重圆,先逢奇缘再成婚,从此扶摇入云端,更得显贵于儿孙。” 听着分明是失身再嫁的意思,不用别人嘲笑,柳邦彦先汗颜无地,但后面两句寓意又很好,他忍不住厚起脸皮问米侍郎:“刘真人可曾做过分剖?” 米侍郎油脸冒光,兴奋道:“我正要说呢,刘真人一般不给人算命,本已当面回绝。我硬让他看了令爱的八字,他一见便愣住了,说这副八字贵不可言,本是宰相的命格,可惜托生为女子,命运便坎坷些,但来日仍能结驷连镳,权势冲天。” 有人直言:“看来柳大小姐要嫁个贵婿啊。” 米侍郎肯定这一推测,向柳邦彦贺喜:“刘真人说了,令爱今后会嫁给首辅的孙子。” 这提示缩小人选范围,更挑起大伙儿的口舌欲,沸沸扬扬议论起来。 现任首辅孟亭元没有子女,那许是指下任首辅。陈良机若能熬到孟亭元致仕,有可能接任,但柳竹秋就是被他家退婚的,断不会再结亲,人们都默契地绕开他。 韩尚书思维灵活,想到个最贴近的人选,直接提点柳邦彦:“现任右都御史萧载驰的祖父也做过首辅,他丧妻后多年未娶,又是你家三少爷的挚友。门当户对的,正宜结为秦晋之好嘛。” 余人都赞这观点绝妙,纷纷附和,有的干脆怂恿韩尚书去保媒。 韩尚书不想管闲事,巧妙地嫁祸温霄寒,说:“这里明明有最适当的媒人,汝等怎会视而不见?晴云与萧载驰、柳叔端交好,由他做这个媒,一准马到功成。” 柳竹秋被这帮吃饱了撑的男人围住聒噪,还得表现得随和欢乐,假若露出不满定被当做吃醋,引发新一轮流言。 无法脱身之际,三个伙计进来送菜。 蓬莱馆的跑堂伙计都年轻周正,新来的这三名男子瞧着已四十开外,熟客觉得他们面生,但也只奇怪地盯了两眼。 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先走到柳竹秋所在的席桌,布菜时猝然从托盘下抽出一把弯刀,照她劈头就砍。 柳竹秋急忙后仰躲避,刀口落下将她的酒杯一剖为二,另外两个同伙也先后向她发起进攻。 现场仿佛狂风刮过的草垛,瞬间大乱,众多餐具桌椅提前捐躯。刺客还未有大动作,人们就先替他们造出个大手笔的背景来,惊叫着逃窜躲避,一窝蜂往门外跑,出口被堵个严实。 三名刺客不管旁人,齐来围攻柳竹秋,一人嫌她身旁的柳邦彦碍事,将他连人带椅踹翻,举刀作势要砍。 柳竹秋本能地俯身掩护,亲情似魔咒操控着她的肢体,生死都在度外,只想保住老父性命。 刀锋斜着在半空划了个圆弧,削掉她头上的乌纱。 她侥幸存活,抓起椅子投掷反击。这时已确定歹徒的目标是她,决定先引开他们,冲到窗前推窗对准一辆马车的车顶一跃而下,再不带停顿地跳到地上,撒腿向十字路口逃去。 作者有话说: ①阳虎原为鲁国季孙氏(季平子、季桓子)家臣,通过控制季孙氏把持了鲁国的朝政。 而后在和鲁国三桓的斗争中遭遇失败,逃往齐国后又遭到迫害,辗转逃到晋国,受到了赵鞅的重用。阳虎倾心辅佐赵鞅,几乎使其成为春秋时的霸主。宋国有一个城邑叫作匡,这里的人曾经被阳虎侵害过,所以匡城人都非常憎恨阳虎。阳虎和孔子长得很像,有一次孔子路过匡城,匡城人误以为是阳虎来了,就将孔子围了起来困了他五天。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观鹤园毗邻蓬莱馆,有众多侍卫值守,柳竹秋出逃时首先想到去那儿求救。 三个刺客跳窗追赶,小个子那个跑得最快,离弦快箭般闪到她跟前挥刀乱 砍。 他出招迅猛,两只手舞出残影,犹如疯狂的八爪章鱼,在柳竹秋的衣袍上划出几道口子,却没有一下伤及皮肉。 柳竹秋这时只顾逃命,举起店家摆在路边的长凳,啪地砸碎在他的脑门上。 后面二贼追上来,她抓住抱头惨叫的小个子推向他们,借这片刻的拖延逃生。 一些路人目睹此景,替她呼喊求救。 官员们的随从都在蓬莱馆外的车轿旁等候,这时陆续被惊动,各自奉主人命令跑出来抓刺客。 街道上瞬时人声鼎沸,人影纷杂,夜幕里分不清谁是谁,一齐抓瞎似的推来挤去。 柳竹秋逃到观鹤园门前,站岗的侍卫们都认得她,被她衣衫破损的狼狈相惊吓,跑上前接应。 柳竹秋回头没看到刺客们,喘息道:“本官在蓬莱馆赴宴,遭刺客袭击追杀,你们快去那边救人。” 侍卫们忙向管事的禀报,驻守观鹤园的宦官出来迎柳竹秋入内上茶压惊,派出五十人去蓬莱馆查看。 柳竹秋脱离危险,心中最挂念父亲,不一会儿瑞福匆匆跑来,见主人无恙,替她合十谢佛。 柳竹秋先问柳邦彦如何。 瑞福说:“爵爷放心,柳大人没事。” 柳竹秋哽在胸口的气息总算顺畅了,又问:“现场可有伤亡?” “刺客们没攻击其他人,但大人们逃跑时过于慌乱,有不少人摔挤受伤,所幸都不严重。” “抓到刺客了吗?” “小的听说您在这儿就马上过来了,这里的侍卫到场时,官差也过去了,正在街上搜捕呢。” 又过不久,大兴县令赶来求见,向她跪地谢罪道:“下官疏于防范,害忠勇伯和诸位大人们受惊,乞肯恕罪!” 歹徒公然在他的辖区内袭击高官显贵,明日皇帝必然追究,那伙好耍笔杆子的言官更要拿他开涮,巨石压顶,芝麻小官怎么承受得起? 柳竹秋听说刺杀她的三名刺客均已逃脱,此外没发现其他同党,县令逮捕了蓬莱馆的掌柜伙计,准备连夜审问。 观鹤园的管事怕柳竹秋再遇危险,劝其在此留宿,等明早宫门开了便去禀报太子。 柳竹秋留下过夜,回想被刺客追杀的情形,觉出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那三人武功高强,出招时却频频出现低级失误,好像在有意放水。 如果是仇人指使,搞出这样的大阵仗目的不会只是吓唬人。现在朝野上下都将知道我遇刺的消息,仇敌们反而不敢妄动了,照此看来那主谋倒像在帮我。 会是谁呢? 第二天朱昀曦来得比她预料得更早,驾临时天光还混着蓝色。 柳竹秋放下刚拿起的筷子出去迎驾,朱昀曦快步走来拉起她,径直领到厢房内。 “你没事吧?真的没受伤?” 他握着她的双手,上下仔细查看,像遭遇了强盗打劫。 柳竹秋立刻打消对他的怀疑,瞧这反应昨天的事绝非他所策划。 “殿下,臣女没事,您来得这么早,还没用早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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