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尚书见皇帝一味袒护柳竹秋,引申道:“陛下,缠足旨在规范女子行为,使其行动贞静,俗云‘女七岁,勿外出’。女子不缠足,便好动,好动则易生邪癖。假如女子成天四处乱跑,不再受尊长丈夫管束,世道必至混乱。” 一些人忙补充已显形的乱象。 “时下各地城镇中有大批女子身着男装招摇过市,或成群结队在茶肆酒楼聚会玩乐,其行径近乎娼妓,失尽体统,大伤风化。” “荥阳君在沿海地区办学,教女子匠作商贾技艺,一些未嫁女子受教后自以为能独立谋生,便不听从父母安排的婚事,甚至偷偷与自己心许的男子私定终身,美其名曰‘婚嫁自主’。真丧尽伦常,不知羞耻为何物。” “还有很多受荥阳君邪说影响的妇女不肯在家相夫教子,孝顺公婆,都抛头露脸外出做工经商。更有一些失德妇人悍然夺权,把持生计家产,将丈夫囚在家中浆洗烹饪照看孩子,丈夫若不从便非打即骂,极尽奴役之能事。” “不止民间,就连一些官员的妻女也在效仿,四川德阳县县令的妻子金氏公然在县衙对面开起状师铺,亲自坐店教人写状纸打官司,因不满其夫判决结果,对其大打出手。杭州通判的独生女乐氏,自视才高,竟要求官府准许她参加科举,遭拒后不顾廉耻,在官学内张贴告示叫嚣与士子们比试学问。” 朱昀曦好奇:“她比胜了吗?” 呈报官员面如死灰:“那些士子想是让着她,又或许被她美色迷倒,竟被她侥幸胜出。她得意非凡,进而写诗讥讽朝廷。” 朱昀曦听这行径赫然是柳竹秋第二,质问:“如此张狂,她爹就不管她?” “那乐通判溺爱无度,早年便处处夸耀女儿的才学,自从荥阳君事迹曝光后他更多次声言其女之能不压荥阳君,若能出仕成就将远胜于己。浙江御史已对其进行弹劾,望陛下严饬。” 钟尚书再做扩充:“目下这股歪风之可怕,就在于部分官员也受到误导,公开支持妻女效仿荥阳君的事迹,以为她们也能因此扬名立业。广西镇南关守将的女儿闽氏盗取其父令牌率军剿灭一伙山匪,其父事后竟敢上书替女儿请功。绍兴县令准许其妻鄂氏扮做他的师爷协理公务,另外威远、平津、江阴县令也有类似行径。多地州牧支持当地开办女子学堂,有的还让男女学生混杂上学,全不顾礼教大防,伤风败俗,养奸蓄淫,为祸甚烈啊。” 保守派们以前只道柳邦彦教女无方,如今方知比他离谱的男人比比皆是,骂这些人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 朱昀曦听着大臣们滔滔不绝的控诉,脑海里盘旋着柳竹秋激昂的宣言。 “臣女想为闺阁诏传,让人们知道女子也能有成就。世上不会只有一个柳竹秋,那些闺楼绣户里一定藏着许许多多像我这样的女子,她们没有现身是因为缺乏时机。等臣女开了先河,她们就能勇敢地逆流直上了。” 她预测得没错,世上真有诸多与她秉性类似的女子,此时在她的感召下正如雨后春笋涌现。 他又想起柳竹秋辞行时他挤兑她的话。 “你此去必须遵守承诺,不得再亲近其他男子,不得女扮男装,让朕看看没有男人扶持你能闯出什么名堂。” 事实证明他又输了,柳竹秋以女子身份游走天下,仍活得风生水起,还实现了为闺阁诏传的豪言壮语。 仿佛在向他示威,向这世道宣战。 一个精明的吴姓御史见皇帝听了若干证据仍犹豫不决,机巧进言:“听说靖江王非常赏识荥阳君,多次赠送她大量财物,并邀请她去桂林的藩邸做客,支持她在当地办学。荥阳君还专门写文章感谢他。” 效果立竿见影,皇帝最忌讳大臣与藩王往来。 朱昀曦听说那靖江王年方而立,英俊多才,假如柳竹秋与之勾搭生情,用当初辅佐他的心力去辅佐靖江王,保不准会养成大患。 看样子必须采取行动了。 次日朝会上,他命大臣们讨论柳竹秋的不法行径,面对守旧派的指责,朝臣里的开明派纷纷为柳竹秋仗义辩护。 何玿微最为积极,向朱昀曦申辩:“荥阳君之学求真务实,洞见古今,之行扶弱济困,利国利民,刚才那几位大臣明显有歪曲中伤之意,请陛下切莫听信小人谗言。” 两派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借对柳竹秋的看法间接展示各自相左的政见。 朱昀曦不堪其扰,提前宣布散朝。 何玿微不满那位弹劾柳竹秋私通外藩的吴御史,在殿外追上他继续理论。 吴御史语塞词穷,竟当众质疑他与柳竹秋的关系。 “听说何大人入仕前便与荥阳君往来亲密,其中莫非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故令足下如此维护她?” 何玿微大怒,照他狗嘴上猛捶一拳。 他勇力不压武夫,那吴御史是个十足的弱书生,只这一拳便牙齿崩落晕死过去。 他相好的同僚见状,不依不饶拽住何玿微,要他去皇帝跟前辩理。 何玿微怒极,又和这些人起了冲突。 他也有一帮同道,也陆续跑来援助扎场。 两派人延续朝会上的敌意,骂战随即升级为群殴,就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演起摔跤大赛,打落乌纱,撕破官袍,扯断玉带,踢落皂靴,直到锦衣卫出面制止,涉事的四十几个官儿都挂了彩,还有几个倒地昏迷的。 朱昀曦闻奏恼怒,下旨将参与殴斗的官员全部押到宣治门外杖责五十,何玿微和吴御史各自罚俸一年。 他没想到此事还引出了啼笑皆非的后续。 三天后吴御史坐轿子出门,被一劲装结束的妇人骑马拦截。 那妇人武功了得,悍勇异常。不光吴御史,连他的轿夫跟班,共计十人都被打得屁滚尿流,打完还揪住他的头发怒斥:“我是何玿微的老婆,我丈夫跟谁有私情我会不知道?要你这狗贼含血喷人!” 骂完还一口气砸烂吴御史的轿子方扬长而去。 人们这才知道悍妇是何玿微的夫人邓云芝。 吴御史的上司替他到御前告状,说邓云芝以前与荥阳君结交,受其影响恣行无忌。还说荥阳君制造的歪风已带坏全国女子,再不惩教,天下必将牝鸡齐鸣,阴阳倒错。 朱昀曦下旨褫夺邓云芝的诰命封号,命她去吴御史家赔礼。 邓云芝公然对宣旨的内官说:“陛下收回诰命我无话可说,但姓吴的诬陷我丈夫与人通奸,我虽 愚陋,也懂些律法,诬人通奸至少杖九十,我打他一顿还不够抵这顿杖刑呢,岂有反去道歉的理?” 内官威胁她:“你敢抗旨,不止你挨罚,还将连累你父亲和丈夫,谁让他们没教好你!” 邓云芝说:“我十岁起家父便事事由我自主,出嫁后家里家外桩桩件件丈夫都听我的,不存在谁管束我。公公请代我回去问问陛下,他受了欺辱,后宫的娘娘们能不气愤?会不想帮他出头?我替丈夫教训吴御史乃是人之常情。” 内官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女人,咋舌道:“陛下是至尊天子,谁还能替他出头?” 邓云芝回道:“我们家的丈夫妻子地位平等,没有高低之分。” 朱昀曦接到内官奏报,气得用力拍桌。 “朕身为天子,连个泼妇都制服不了吗?” 赐毒酒命邓氏自尽。 圣旨下达,何玿微本想进宫求情,邓云芝却愤然一口气喝个精光,转身躺进备好的棺材等死。 过了一会儿药效发作,她腹泻呕吐不止,折腾一天不见死,身子还慢慢康复了。 原来那毒酒里只下了芦藜和巴豆,并不致命。 朱昀曦听说邓云芝宁喝毒酒也不屈服,惊怒加倍,始信钟尚书等人的话,这些泼妇借了柳竹秋的势日益猖狂,再不遏制真要翻天了。 他本想命何玿微休妻,再判邓氏流放。 陈维远劝告:“据说何玿微爱妻如命,万一他也抗旨,陛下难道真为这件事杀了他?不如改罚他罢职思过一年,便足以儆效尤了。” 朱昀曦念及何玿微曾多次立功,又有柳竹秋这层关系,最终依言饶了这对夫妻。然后派遣已任职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单仲游去江南召柳竹秋上京。 她这通胡作非为并非全是添乱,也给了他实现愿望的机会,将有望成功降服她。 作者有话说: 争取晚上二更吧,只是争取,不保证有哈~
第二百零八章 单仲游花了一个半月往返,回宫后耸肩锁颈奏报朱昀曦:“荥阳君说她事务繁忙,暂时不能进京面圣。” 这女人抗旨不遵,难道真以为翅膀长硬了? 朱昀曦怒问:“她已犯大逆罪,你为何不直接拿下押解来京?” 单仲游苦告:“卑职也如此警告她,不想荥阳君出示了一份您亲笔书写的免罪书,上面写明只要她不谋反叛国,其余不论触犯何罪您都不予追究。” 朱昀曦回忆片刻才想起这桩旧事,自己埋下的钉子只好硬着头皮踩上去,忍耐着问:“你可知她给多少人看过那份免罪书?” “她说自两年前还乡后便经常拿出来向亲友展示,以宣扬您的圣恩,仗着这份殊荣她做任何事都很顺利。” 朱昀曦知道柳竹秋在给他下套,故意四处炫耀免罪符,令他不便处置她。 若任其摆布,这皇帝还怎么当得下去? 正想暴躁下旨派人武力捉拿,单仲游呈上一封柳竹秋写给他的书信。 “荥阳君说她至多再有半月就能处理完手中事务,届时将立即上京朝拜。卑职留了一路人护送她,估计她此刻已在路上了。” 这封信及时阻止朱昀曦失态,展信阅览,信中全是嘘寒问暖,谢恩请罪之意,言辞极为温柔恭顺,与抗旨行为对比鲜明。 又是这招,一边同他作对,一边做小伏低,对内给他气受,对外全他颜面,这些年她就用这万变不离其宗的招数对付他,偏偏还百试不爽。 朱昀曦纠结一阵,决定再放柳竹秋一马,反正她这次插翅难逃,这么爱耍心眼,往后就让她呆在他身边耍个够。 当日柳竹秋接到圣旨,身边的人都预感不妙,建议她逃跑。 她安慰众人:“陛下重情恋旧,想必不会重责我。” 实际上她是不在乎安危存亡,准备坦然迎接一切可能。 动身前晚春梨突然留书离去,说要去找救兵。 陪柳竹秋出发的只剩陈尚志和几个仆婢。离京两年他和柳竹秋朝夕相伴,歙漆阿胶,已无异于夫妇。 陈尚志读书用功,学识精进迅速,平时帮柳竹秋整理文稿,编撰讲义,是她的得力帮手。 柳竹秋可惜他的才智,想撒个谎骗外人说请神医治好了他的痴呆症,让他去考功名,学以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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