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微笑摇头:“我只是了解了圣人的学说,努力照着他们的指点行事罢了,假若这便是圣贤,那人人皆可成圣。” 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人心如镜,圣人心如明镜,洞见毫厘,不堕不妄。常人的心镜则是昏暗无光的,道理摆在跟前仍透射不进。澄澈内心,从善如流,进而知行合一,最平凡的人也能达到圣贤境界。 柳竹秋并未刻意追求成圣,她见证过伟大的人格,决定追随他们的背影前进。 虽千万人吾往矣。 朱昀曦这次动用雷霆手段,次日差使节到柳家下旨,册封柳竹秋为皇贵妃,赐金册金宝,七日后迎进宫举行婚礼。 内官先得了皇帝授意,宣旨颁赐后便走了,不管柳竹秋是否接旨。 柳竹秋不再给负心汉面子,转身向通政司递交拒婚奏疏,说自己“性刚才拙,与世多忤,无椒房之淑德”,先回顾君臣过去的情分,说“陛下在潜邸时擢臣女于草莽之中,恩遇冠于群臣之上。臣女不佞,奉令承教以报厚德,而今呕心自笑才华尽,思竭不得相追随。” 然后措辞犀利地表明她将入宫为妃视作“鱼失江湖,鸟囚樊笼”。 讽刺宫廷是“闭目塞听之枯井,虚度年华之颓巢”。 同情宫中的女人“七情不能自主,六欲不敢畅发,浑浑噩噩,如丧魂之走肉,心志盘屈不得开,固已极矣。” 又说:“成人之名而不夺其志,是为仁也。今陛下践祚改元,龙飞御极,朱轮华毂,拥旄万里,愿矜愍愚诚,全臣女微望,无任感激恳悃之至。” 奏章递交到皇帝手中会经过众多官员之手,等朱昀曦御览,内容已流布满朝。 他只看原文便雷嗔电怒,哪堪想象群臣们背地里议论的情形,当场撕毁奏疏,怒骂柳竹秋是反贼。 侍从们都吓得伏地哆嗦,陈维远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跪地劝抚:“陛下息怒,荥阳君自来野性难驯,就是扔进沸水里煮上三天三夜也难炖化。她写这奏疏分明是找死的意思,您千万别上当啊。” 他哪里晓得皇帝的痛苦。 被臣下当众奚落已突破君王耐力的极限,受了奇耻大辱还舍不得暴力制裁她,这才是最令朱昀曦难受的。 他扶案喘息一会儿,命陈维远捡回撕碎的奏疏拼好,忍耐着再从头读了一遍,攥着发抖的拳头下令:“这篇奏疏留中不发,后日的册封典礼仍如期举行。” 陈维远瞧着主子心痛不已,那柳竹秋虽出众,却也不值得一国之君受如此委屈啊。 朱昀曦把这场羞辱当成柳竹秋欠他的债,既然她总以为救过他帮过他就能心安理得断情,拿“仁至义尽”这类鬼话打发他。那么他也有样学样,夺回债主的地位,让她无话可说。 柳竹秋交出奏疏不久便听柳尧章说她拒婚的消息正在京中疯传,闻者无不震惊,恐怕皇帝会重重处罚她。 柳竹秋正为朱昀曦迟迟不降罪而焦急,他不要颜面的隐忍让她身陷被动,再过三天宫里就会来接人,白秀英愁得睡不着觉,半夜跑来守着她焦忧道:“陛下是包容你,还是跟你较劲呢?你话都说满了他还无动于衷,这招以静制动也太厉害了。” 柳竹秋也没想到朱昀曦的耐性已这般精进,忐忑地说出第二条计策。 “后天他再没动静我便剃光头发,宣布出家。” 白秀英愕然,随后质疑:“倘若他仍执意接你入宫呢?” 柳竹秋叹气,眼神锋利起来:“那我就唯有一死了。” 这事已超出个人荣辱范畴了,她不能让皇权摧毁她辛苦传播的学说,有人想抹去那些除旧布新的道理,她便用生命来牢牢镌刻。 翌日上午,张体乾到访。 柳竹秋以为他不知道她刚触了龙鳞,让下人带话劝他快走,以免受连累。 下人回禀:“张少爷说您的事他都知道了,是专程来搭救您的。” 柳竹秋好奇,在花厅见客。 张体乾恭肃地行礼后说:“学生昨天看了先生新写的奏疏,又找人具体打听了您的遭遇,心中极是愤懑。陛下这么做无异于焚琴煮鹤,学生誓要保全先生志愿,今日特来奉告。” 他年少义高,柳竹秋很感动,温言道:“体乾,难为你有这份心,可这事非你能力所及,我向日受你祖父关照,无法看顾你已很愧对他了,绝不能再使你受牵连。你还是回去吧。” 张体乾凛然道:“先生,学生当年不才,跟宵小们学了些流氓理论,原本羞于回顾,此时却正用得着。” 柳竹秋狐疑,随即听他呈上一条惊世骇俗的策略。 “学生想公开求娶您,只要您跟我成亲,陛下就不能再迎您进宫了。” 柳竹秋万分诧讶,张体乾又诚挚声明:“学生没有丝毫亵渎您的意思,只是走个过场,绝不敢造次,和离书我都提前写好了,请您先收下。” 他双手奉上亲笔书信且已画押的和离书,落款日期就在半月后。 柳竹秋真佩服这少年的胆子,感激他的义气,但实在不能任由他为自己蹈虎尾、涉春冰。 拒绝接信,严郑劝阻:“体乾,你是张家唯一的血脉,张厂公对你寄予厚望,你怎可如此自轻性命?” 张体乾面不改色辩驳:“学生刚从您习教起您便教导我‘安危不二其志,险易不革其心’。先生是我生平最敬重之人,若弃您于为难中而不顾,学生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我爷爷侍奉先帝多年,又是为今上捐躯的,若今上怒下杀手,只能怪我命薄,受不起祖宗福德。既是命薄,那纵使不遇这件事也会在别处短命,更没什么可计较的了。学生明天上午就带花轿来接您,你只要坐上轿子去我家住两天此计便成了。” 他将和离书放在案上,不顾柳竹秋拦阻,风风火火离开柳家。正是“少年意气强不羁,惹得轩然大波起。” 作者有话说: 我家周围都被封控了,今天去抢粮,去医院接猫忙活了半天,更新也推迟了,请见谅~ ①出自《孟子·尽心上》‘尽心知性知天’,能够尽其本心,体悟德性以至于通晓天道的人。‘存心养□□天’:存养本心,涵养德性以至于顺应天道的人。‘夭寿不二,修身以俟’:无论生老病死,寿命长短都能始终如一,修身养性以等待天命的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 柳竹秋出门追赶张体乾,在巷口被东厂的人拦住,方知朱昀曦命人监视她,禁止她离家外出。 她派人去找瑞福,让她带话劝阻张体乾。 傍晚瑞福回说:“我在张家等了一天,只看见下人们忙前忙后做婚庆布置,一直未见张少爷踪影。那少爷从小方头不劣的,怕是谁也劝不住了。” 是夜柳竹秋心火急煎,在失眠和噩梦中辗转,天一亮便使人上街打探消息。得知张体乾当真领着迎亲队伍打马过街,还有意在大道通衢上绕行,向围观路人派发喜糖喜饼,满城张扬他是去迎娶荥阳君的。 这无疑是往虎口里探头,柳竹秋预感他到不了自家门口就会出事。少时,另一个下人回来报讯。 “张少爷刚走到正阳门大街就被东厂的人抓走了,花轿砸个稀烂,迎亲的家丁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张少爷骑的马也被杀死了。” 柳竹秋换上外出的衣服飞奔出门,对拦路的番子说:“你们去通报长官,就说我要进宫面圣。” 今早朱昀曦听到张体乾造势迎亲的消息,气得打坏穿衣镜,马上派人逮捕那不知死活的小子。 他预感柳竹秋很快会找上门来,跟负责监视她的人打了招呼。 巳时三刻柳竹秋来到乾清宫,在东暖阁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不管体乾的事,请陛下放了他。” 朱昀曦对她又爱又恨,当她不打自招,黑脸斥责:“你想出这么多花样报复我,也该痛快了吧?想让我放人,今天就老老实实待在宫里,等着明日的册封典礼。” 不料柳竹秋依然就事论事。 “体乾是功臣之后,纵有些许过错也有资格得到宽赦。” “他那是些许过错吗?公开和皇帝抢女人,这不是造反是什么?亏你想得出这种主意!” 要说办法是张体乾设计的,他便凶多吉少,柳竹秋干脆认领罪过。 “体乾的确是被臣女诱骗的,臣女知道陛下严惩他会招来非议,才拿他挡驾。” 明显包庇的话朱昀曦怎会听不出来? 他抓张体乾也是想重启谈判,免得明天典礼上闹出岔子更下不来台。到了需要表现大度的时刻,他再退让一步,叫人进来传旨。 “把张体乾送去昭狱关押一个月,让张鲁生好好管教他。” 学生得到轻罚,柳竹秋松了口气,朱昀曦的责难却远未结束。 “你写那封尖酸刻薄的奏疏当着百官撕我脸皮,今天又在全城百姓面前糟践我,本朝开国以来无论男女有谁似你猖狂?莫说皇帝了,换成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可能像我这么容忍你!” 他说的都是事实,柳竹秋苦闷而决绝地重申态度:“陛下就请当臣女是无法无天的反贼吧,那篇奏疏全是我的心里话,进宫对我而言有如监,禁。” 朱昀曦气归气,内心也认同这一说法,近日想出折中之计,说:“你不喜欢住在宫里,我便修缮西苑,今后带你搬去那里居住如何?” 西苑在太液池西岸,始建于辽代,有广寒殿、清暑殿和琼华岛宫殿群等景观,本朝天顺年间进行了扩建,成为山清水秀的皇家御苑。 柳竹秋却对这华丽行宫嗤之以鼻。 “不过换个大点的监狱,有区别吗?” 朱昀曦惊怒:“柳竹秋你别太放肆,我是君王,你不能把民间泼妇欺辱丈夫那套用在我身上!” 他算是戳到了重点,柳竹秋面对面强调:“正因为您是皇帝,我才这么抗拒,永远不可能把您当成丈夫看待!” 她没打算活着出去,索性吐净淤泥,靠近他质问。 “你和先帝都尝尽了外戚的苦头,就不怕再弄出两个祸国殃民的国舅?我三哥为人正直,可大哥二哥都不是善茬,他们可比章昊霖奸诈多了。” 朱昀曦早听说柳大柳二官声不佳,没想到柳竹秋这么坦率,尴尬道:“他们是你哥哥,到时你不会约束他们吗?” 柳竹秋冷峻道:“我能想到的约束办法就是别让他们变成外戚,做个普通官员还能接受律法监督,夹起尾巴不敢犯大错。但凡给他们为非作歹的机会,他们准会堕落,我不想被逼着大义灭亲,更不想像章太后那样替娘家人背黑锅。” “……那我就少给你大哥二哥一点封赏,再让人严密监视他们。” “你想让我娘家四分五裂?反正你是皇帝,永远有人替你挨骂。” “你怎么总能挑出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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