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妄手上的那人也倒在地上,双目圆睁,脖上猩红一片。 “……死了?”种苏喘息着问。 种苏以为将人引进来后,打昏放倒便是,眼前状况出乎她的意料。 “怕了?” 李妄将小刀在绑匪身上随意擦擦,擦净血液,这小刀削铁如泥,却委实尺寸有限,倘若出手,必一刀致命方为上策。他眼皮微掀,自若看了种苏一眼,淡淡道。 种苏倒说不上怕,事实上,人死了更安全更利于他们逃生。只是第一次眼睁睁看到活生生杀人场面,难免有些冲击。 而李妄的手法也叫她诧异,快狠准,有种“久经沙场”般的狠厉。 种苏心中狂跳,知道眼下耽误不得,匆匆抹了把脸,将尸体推到一旁。 “快走。” 喵—— 种苏回头,差点忘了这小家伙。那小猫还在,刚跟种苏有过短暂的相偎,便仿佛很依恋种苏,见种苏要走,便喵喵叫着追赶,眼巴巴看着种苏。 倘若平常,种苏定二话不说,将它带回家。这小猫不过几个月大,瘦骨嶙峋,很是可怜,荒山野岭的,保不准哪天就饿死了。 然而眼下情况危急,更有个怕猫的李妄,是万万不能带的。 “对不住。” 种苏只得狠狠心,转身离去。 二人出得门去,门外一片空寂,月光清辉淡淡照耀着,山中景象依稀可辨。 此处是个据高点,显然那帮人特地选定的地方,树影遮蔽,从外难以发现这山中小屋,而从内往外看,却视野开阔,足以一览山下动向,是把守望风的绝佳地点。 种苏与李妄站在树下石头上,朝山下眺望。 果真山下便是城区墎坊,时值深夜,整座城区业已入眠,不复白日喧哗,唯有照明的盏盏街灯亮着,犹如点点星光。 “那是什么门?”种苏手搭在眉上,通过其中城楼上特别的红色明亮灯盏,匆匆辨认方向。 “显华门。”李妄微微眯眼。 “这边。”继而李妄转身,选择了下山的方向。 种苏果断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暗夜里的山林中。 所幸这座山非巍峨高山,少有悬崖峭壁,不过树木茂盛,荒草连片,也十分难以行走。 种苏与李妄深一脚浅一脚,努力辨认着方向艰难前行,两人都未说话,时刻注意四周动静,起初李妄还回头扫一眼,看种苏是否跟上,种苏始终紧紧跟随。 种苏比李妄矮,身形较寻常男子略单薄些,体力却甚好,一声不吭跟在李妄身后,敏捷而警惕,毫无疲态。 反倒是李妄,渐渐有些不对。 “哎,小心。” 李妄脚下一绊,身体踉跄一下。 种苏忙扶了一把,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只见李妄额上冒汗,气息急促,脸色十分不好。 “怎么了?”种苏压低声音问道。 她也有点喘,却远不似李妄这般厉害,而以李妄身手与体力,哪怕山路崎岖,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李妄薄唇微抿,脚下不停,摆摆手,示意无事,继续前行。 然而再行一段,李妄再度脚下踉跄,这一次似乎更严重,不得不停下来,一手扶住树干,剧烈喘息,一手捂在胸口处,面露痛苦之色。 “不舒服吗?”种苏慌忙察看,“究竟怎么了?” “心疾。”李妄也未瞒着。 心疾?种苏蓦然想起李妄先前提过的不足之症,便是心疾吗? 种苏不知这心疾具体是个什么病症,结合眼下李妄的情况,推测出大抵不能剧烈运动,但他们分明还未走多远,又是下山,看不清路,脚程并不快……无论如何,此刻心疾发作相当要命。 “那,稍休息一下。”种苏道。 然而下一刻,空中忽然传来哨声,一长两短,接连三声。 种苏循声望去,那声音来自小屋方向,瞬间明白,定然是去后山巡视的人回来了。让种苏没想到的是,他们竟以哨声直接唤回正在下山的同伙,再行追击。 这下糟了。 倘若只有两人,他们还可一博,十多人一起,其中更有强悍山贼,想也不用想。 “得赶紧走,燕兄,坚持下。” 种苏二话不说,扶起李妄,将他手臂搭在肩头,另一手搂住李妄腰部,奋力撑起李妄,一起继续前行。 李妄侧首看向种苏,她额际也微微冒汗,发带搭在耳旁,略显狼狈。 山中寂静无声,很快,便隐约传来异动声响,那是追捕的人来了。 他们隐匿于此,自然熟知山中情形,穿梭林中如履平地。刀砍倒荒草树枝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夹杂着恐吓的呼喝声……由远及近,似乎越来越清晰。 种苏气喘吁吁,心似要跳出来。 再看李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他面无血色,唇色比月光还苍白,人却仍十分镇定,不现丝毫慌乱。 但这样下去,很快便会被搜寻到。 种苏与李妄同时脚下一停,对视一眼,不必说话,便彼此领会对方心中所想。 先藏起来。 山中洞穴甚多,李妄倒是目力极好,很快发现一个较为隐蔽的山洞。 两人就着朦胧月光,拂开杂乱的树枝杂草,躲进洞内,又小心将杂草理整归位。 洞穴不宽,却很深,洞口漏出几缕月光,勉强可视物,里头则幽深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隐约有风声和潺潺水流声。 看来他们运气不错,误打误撞找了个“活”洞穴,空气流通,后面说不定还有其他出口。 种苏先扶李妄靠洞壁坐下,之后自己在他对面也席地而坐。 万籁俱寂,狭小的空间内,外头里头的一应声响皆被放大数倍,清晰可闻。 种苏透过杂草空隙,凝神注视和倾听外头的动静,紧张与奔跑让她心脏狂跳,耳边几乎能听到怦怦的心跳……以及李妄粗重的喘息。 “你如何了?”种苏转过脸,小声问道。 李妄长双腿一只曲起,手臂搁在膝盖上,手指虚弱的自然张开,脑袋微垂,靠着洞壁,不住喘息。 这场景莫名似曾相识,种苏很快想起,可不就像那日小巷中初遇时情境?同样的狭长空间,同样的静寂幽暗,不过今日种苏手中少了盏小花灯。 不得不说,即便无药物效用,这美色也相当诱人。 不过眼下种苏并无半分旖旎心思,她目光中充满焦急担忧。 “燕兄?燕兄?” 始终不闻应声,种苏担心李妄昏过去了,忙趋身近前,跪坐到李妄身侧,微探头,面对面察看李妄情形,并迭声唤着。 “没死。”李妄仍头颅低垂,半晌才从牙间逸出二字。 “很不好受吗?”种苏感觉到李妄的克制。 李妄的手指张开又猛的握紧,似乎极为痛苦,种苏正要开口再问,忽然李妄双手交握,交错握住双手手腕,衣袖翻起,露出半截手腕来。 借着微光,种苏看见李妄裸露的肌肤上不知何时爬满红疹。 “啊。”种苏忍不住惊呼。 “这是,这是讳症之故?”种苏马上联想到了那只猫。 与此同时,也大抵明白为何李妄会如此体力不支了,心疾料想原未这般严重,然而讳症同时发作……很显然,这讳症更为厉害。 又是心疾,又是讳症,难怪平日不怎么出门。 种苏从前并未真正见过讳症,只听说过患花粉症的终日喷嚏不停,眼泪鼻涕横飞。出红疹的尚第一次见,想来也是症状各有不同。只是这荒山野岭的,一无郎中二无药石,可如何是好? 身后还有追兵,当真雪上加霜。 那红疹不知是奇痒还是奇痛,能让李妄露出痛苦神色,无论哪种都定然不好受。种苏见李妄痛苦不堪,却无计可施,不由十分着急。 眼见李妄越来越用力,那力道似直要扼断手腕般,情急之下,种苏伸出双手,握住李妄手腕,以免他自伤。 “……拿开!”李妄沉声道,那声音里含着忍到极限的焦躁暴戾。 “我帮你。”种苏轻声道。 “……走开!” “还是这么凶。”种苏低声嘟囔了一句,却未松手,“我不会走。燕兄,告诉我,这讳症除了药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方法可缓解?” 李妄深吸一口气,种苏马上感觉到了,他似乎好受了些。种苏掌心下的肌肤滚烫,如同风寒高热般,而种苏手心冰凉,覆盖其上时,带去阵阵舒缓。 “这样好些?”种苏于朦胧微光中观察李妄脸色。 李妄微微仰头,平息片刻,那烧灼感与百爪挠心的感觉略有所缓。 “走。”李妄说。 “走?”种苏重复了一句,马上领会到这个“走”字不同于刚刚“走开”二字的含义,当即低声道,“要走一起走,我一个人走到哪里去?” 李妄眉间尽是焦躁不耐,心口隐隐作痛,浑身说不出的不舒服,此刻若那些绑匪寻来,定要来一个杀一个,统统杀光。 他忍着痛楚,心中充满暴戾之气,神智却是清醒的,幽暗中,他的双目亦幽暗无比,深处藏匿着无声的探究,紧紧盯着种苏双目,似要探入她内心深处去。 眼下境况,带着他无异多个麻烦,一个人逃生更具优势,是人都明白。生死存亡关头,哪怕她丢下他,亦属情理中,然而观种苏神色,却俨然无此念头。 她的面上,唯有真情实意的关切,担忧,焦急。 李妄嘴唇微动,正要开口,然则那汹涌的烧灼疼痛再度袭来,顿时手臂一颤。 种苏的掌心已被他的高热捂暖,无法再发挥效用。 怎么办? 外头寂静无声,绑匪们还未搜寻到此处,万一他们来了又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已无暇顾及,当下李妄的情形更为危急。 李妄垂首坐在那里,呼吸粗重,显然正在极力忍耐。 种苏急的不行,忽然耳边听到一道声音,顿时一个激灵。 有办法了。 “燕兄,你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种苏急急说道,而后起身,朝洞穴后方走去。 洞穴不过半人高,需得躬身而行,种苏弯着腰,摸索着前行,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黑暗里。 李妄靠在壁上,手臂犹如火烧般,直烧到肺里,令人暴躁,难受。讳症已多年未发作,只因宫中人人皆知这忌讳,谁敢养猫。早前连猫儿房都撤掉了。 今儿不小心着了道,发作的比从前更厉害。 李妄深深喘息,喉咙也似要冒火般,心口隐隐闷痛。 倘若就这么死在这里,倒有意思了。 李妄侧首,望向洞穴深处,里面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种苏的身影已彻底消失不见,唯余空寂与黑暗。 她去了多久?似乎很久很久了。 忽然,那黑暗中传来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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