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李妄看着种苏,淡淡问道。 “啊,忽然想起一点公事。没什么。”种苏答道。 “吃饭。”李妄简单道,意思是吃饭就专心吃饭。 种苏道是,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从前不曾注意,种苏发现,很多时候都能与李妄四目相接,哪怕偶然间抬眸,也时时能碰触到李妄的目光,倘若不是经常性的注意这个人,是很难发生这种情况的。 种苏多数时候都是开心的,情绪波动不大,但神奇的是,每次种苏的心绪变化,李妄仿佛都能有意无意的察觉到。 幸而李妄接下来没再说什么。 “这两日你不必过来了。”李妄说。 “是。” 种苏暗暗松了口气,或许之前都只是她们多想了。毕竟李妄身为一国之君,更知断袖的“后果”,理应不会允许,或者会阻断这种事发生。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种苏都未再踏足长鸾殿。 连日的晴天过去,这一日夜里,忽然毫无预兆的下起了雨,呼呼啦啦下了半夜,直至第二日仍未停驻,淅淅沥沥个不停。 虽冒雨出门不方便,但夏日雨天带来凉爽空气,倒无多少人抱怨。 端文院里忙过一上午,中午休憩时分,侍从们在走廊上置了案几与席子,扔上几个坐垫,端文院众人们或躺或坐,或小睡片刻,或煮茶闲谈,看着屋檐上水流成线,犹如山间流泉,好不惬意。 种苏坐在廊下偏远处,正趴在案上闭目养神,耳际传来同僚们的谈笑声,以及雨落树叶的细微声响。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1】 西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细无声……【2】 种苏正胡乱想着诗句,忽听有人叫她。 “种大人,长鸾殿来人了。” 种苏睁开眼,看见端文院门口谭笑笑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起,但凡长鸾殿来寻,来的都是谭笑笑。 谭笑笑很好的继承了他师父的笑面人风格,未语先笑,瘦巴巴的脸笑的只见一口白牙:“种大人,陛下有请。” 上回李妄说的是接下来的两日不必再过去,事实上至今日已经四日,毕竟李妄没说具体几日,而种苏知道近日边疆发来急报,李妄大抵很忙,于是长鸾殿没来人,种苏便也没再主动过去。 谭笑笑要上来替种苏撑伞,种苏摆摆手示意不用,自己拿了把伞撑开,走进雨中。 雨已转小,却仍密密斜斜,地面湿漉漉的,种苏快步穿过花园,长鸾殿近在眼前。 “种大人。”身后的谭笑笑忽然开口。 种苏回头。 “陛下这几日很忙,颇为疲累,这又下雨……种大人若不忙,今日能否多陪陛下一会儿?”谭笑笑小心说道。 种苏扬扬眉,看谭笑笑神情,应是他自己的主意说出这番话,种苏没太理解他口中的“这又下雨”是何意,与下雨何关? 作者有话说: 【1】《夜雨寄北》李商隐 【2】《别严士元》刘长卿
第68章 今日二更 长鸾殿门口的宫人已看见他们,远远望过来,种苏不便再问,带着一点疑惑踏进长鸾殿。 阴雨之天,午间亦如黄昏,大地一片灰暗,长鸾殿里点了灯,三足金乌鼎里细烟袅袅,空中弥漫着清淡的香气。 门口守着侍卫与宫人,殿中却唯有谭德德一人,见种苏来,谭德德赶紧竖起食指,嘘了声,又摆摆手。 种苏会意,便没有施礼。 只见软榻上,李妄半靠其上,身上搭着条毯子,双眼紧闭,似是睡着了。 种苏原地站了会儿,李妄似乎睡的很熟,没有醒来的迹象,种苏看向谭德德,以口型和手势一起比划着:既然陛下睡着了,要么我回去? 谭德德却似乎有些为难,也以手势作答:要么种大人先等等? 就这么傻站着等么?种苏哭笑不得。 谭笑笑也加入进来,手中比划着:万一陛下醒来不见人咋办?劳烦种大人等会儿吧。我给种大人搬个坐凳来。 三人正交流时,李妄的声音忽然响起。 “来了。” 谭德德谭笑笑立刻站好,种苏也马上就位,赶紧道:“是,陛下。” 李妄睁开双眼,扫了三人一眼,目光落在种苏身上,说:“坐吧。” 谭笑笑搬来张椅子,搁在软榻前,种苏便坐下,李妄动了动,靠起来些。 “陛下,可要吃点东西?”谭德德问。 李妄没说话,便是不吃,谭德德现出忧虑模样,种苏便明白,李妄中午应是还没吃饭。 几日未见,李妄的气色似乎不大好,借着烛光,种苏发现李妄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青色,薄唇亦黯淡无色,眉头微蹙。 政务繁累成这般? 种苏看了看,说:“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就算繁忙,理应不会累成这样,倒更像生病了似的。 李妄没有说话,谭德德看了李妄一眼,在一旁说道:“种大人有所不知,陛下这是心疾又犯了。” 心疾?种苏一惊。 李妄的心疾众所周知,然而种苏除了之前与李妄一同被绑时,见李妄发作过一次,平日里李妄似乎并无异样,还以为只要不像山上时那般剧烈刺激便无事。原来不是? “怎么回事,没请太医吗?”种苏问道。 “太医开过药了,”谭德德说,“只是此乃顽疾,每逢雨天便发作,药石不起多大作用……” “都下去吧,”李妄打断谭德德,说,“煮茶,上些点心,种卿留下。” 谭德德与谭笑笑遵命行事,很快上好茶点,随即退至门外。 殿中只余种苏与李妄二人。 “坐那。”李妄指了指榻上案几的对面,示意种苏坐到对面。 种苏迟疑:“陛下,微臣便坐这里吧。”虽说已与李妄同桌而食,在她那小院时亦同坐一榻,但这在宫中,还是不一样的。 “坐那。不要让朕说第三遍。”李妄仿佛有些不耐,声音微冷,“倒茶。” 原来是让她伺候茶水,种苏便起身,在榻上落坐。 红木案上小炉烧的正好,茶水本就是煮好的,白气氤氲,温度适宜,种苏打开茶壶,洒了一勺炒熟的芝麻进去,登时香味扑鼻。 稍煮片刻,种苏提起小茶壶,替李妄倒了一杯,李妄坐起来,端起杯子,喝了两口便放下,眉头仍微微拧着。 既已坐下,不可能一句话不说,见状,种苏便开口问道:“陛下很不舒服吗?要么再叫太医来看看。” 李妄拇指与食指按着眉心,使劲揉捏了两下,气息微沉,显是压抑着,没有做声。 生病的人总是有些脾气的,种苏担忧的看着李妄,李妄不是不能忍的脾性,如今这般,大抵是真的很难受。 种苏从前不曾见过患心疾之人,不知究竟是怎么个难受法,刚听谭德德说“每逢雨天便发作”,算明白了谭笑笑那句“这又下雨”的含义。 昨晚几乎下了一夜雨,李妄大抵整晚未眠。 种苏望向殿外,细雨纷纷,绵绵不绝似的,仍在下着。 “说话。”李妄忽然开口,睁开双目,看了种苏一眼。 种苏不知说什么好,但知道李妄定是需要些东西,或者说话转移注意力,他舒了口气,看起来似乎比方才略好一点,便猜到那心疾之痛应是一阵一阵的。 “陛下可要吃点什么?”种苏料想李妄从昨晚应该便没怎么进食,于是问道,“要么微臣陪陛下喝点清粥?空腹会更不舒服。” “喝不下。”李妄说,继而拿起一旁的一只小盒子,打开来,从中取出一颗褐色药丸,放入口中,就着茶水吞入腹中。 “哎,不能用茶喝药。” 李妄却已经喝下去了,将小盒子一丢,啪的一声,喝药之后便重新靠回软枕上,闭上眼睛。 李妄身上搭着条毯子,盖在腹部,他一只手随意搁在腿上,一只手放在心口位置,若有若无的按压在心口处。 过得片刻,那药丸终究有点作用,李妄的眉头微微舒展,沉沉的气息略有舒缓。 种苏不知李妄叫自己来原本是要做什么,也不知要这么坐多久,但这时候显然没办法扔下李妄走掉。 “陛下。”种苏轻声唤道。 “嗯。”李妄仍旧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陛下的心疾下雨天便发作么?” “嗯。” “每次都这般不舒服吗?” “时重时轻。” 种苏道:“太医院都没有办法吗?” “他们已尽力。”李妄始终闭着双眼,声音略沉,平静如水,说,“当年能救下朕之性命便是万幸,心疾何足挂齿。” 偌大宫殿中唯有二人轻谈声,他们既是朝中君臣,亦是宫外的朋友,此际亦如在种苏家中小院般,自在随意交谈。 这是李妄第一次主动提起“当年”,种苏不敢接口,并非其他,只怕揭开李妄昔年的伤疤。 李妄说过这句后,却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微臣知道江湖一位神医,”种苏想了想,说,“日后微臣打听一下,说不定能够医治心疾。” 种苏所说便是家中种父请来的那位神医,据传那位鬼手大师身怀绝技,如华佗在世,什么都能治,但凡天下跟医术相关的,他都颇为精通,譬如种苏的面具,可改变声音的药物,还有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物,他一一俱全。 只不过鬼手大师身世颇为神秘,行踪飘忽不定,种父也是机缘巧合遇到他,如今也不知又去往哪里,身在何处。 但若留意打听,总会有线索。 那鬼手大师行事充满江湖之气,酬金颇贵,却也颇有医德,向来不打听病人隐私,对外亦守口如瓶,倒不用担心什么。 李妄没有说话。 一阵风从东侧窗户吹来,正对着软榻处,侧旁烛台火焰闪烁。种苏小心起身,轻手轻脚走过去,将窗户半掩,又将蜡烛的灯芯挑了挑,再轻手轻脚回到软塌,重新坐下。 “陛下?”种苏小声轻唤。 李妄似乎睡着了,呼吸趋向平稳,眉头仍旧轻拧着,还未完全睡熟。 种苏坐在案几对面,李妄半靠在枕上,头侧向种苏这方,安静躺着。 窗外细雨轻风,殿中静谧无声,静的种苏几乎可以听见李妄的呼吸声,种苏想到了端文院的热闹,与这里简直如同两个世界。 不止是今日,无论何时来,这里总有股清冷之感。 种苏待李妄熟睡后再走,这等待的过程中,不由得想起一些事。 李琬说李妄是六岁时被踢出心疾,这么多年来,便一直深受心疾折磨吗? 李妄的面容在灯下有些倦怠,憔悴,却仍然英俊,哪怕病了,气势依旧不减,依旧是令人惧怕的帝王,如今他的身上丝毫不见软弱,曾经的伤害仿佛亦消失无痕,无人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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