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昭楠见到伍天覃好似格外高兴。 伍天覃却淡淡扫了他一眼,摇着扇子懒洋洋道:“你有你那只死鸟作陪就够了,还要旁人作甚?” 一时说着,目光落到了赫昭楠身侧那道身影上多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身姿细长高瘦,面白纤细,眉眼微吊,粗看上去,像个女子,也是女子扮相,可再看,又分明是个男子,尤其,喉咙处的喉结甚是明显。 又一个生得男生女相之人。 “长生见过二爷。” 那人见伍天覃的目光投来,便远远地冲着伍天覃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女子礼。 伍天覃见了,眉头微蹙了蹙。 想了起来,这人原是《盈娘记》这台戏的主角儿盈娘的扮演者长生,《盈娘记》讲述的是男儿身女儿心的盈娘摒弃男子身份以女子身份艰难却坚毅的存活于世并寻觅知心良人的动人爱情故事。 这台戏由《西厢记》衍生而来,近年来在江南地界颇为流行,楚四乃戏痴,尤爱此戏,伍天覃便与赫三二人提前几月排了这出戏送给他们这位弟弟当成人礼。 伍天覃爱听曲儿,并不爱听戏,往日里偶尔听听,也不过是陪楚四略听听打发下时间。 便是要听,他也多爱崔莺莺那般风风月月之戏,倒还算有几分滋味来,这不男不女的,本就不是他的趣儿。 尤其,远处那长生,虽生得男生女相,可分明身形,声音,眉眼皆是男形,却偏偏形态,动作,刻意模仿女子,横竖一组合起来,只觉得不男不女,不三不四,矫揉造作,令人直有些倒胃口。 同样是男生女相,倒是他院子里的那元宝儿身上未见任何矫揉造作之姿,这样一想,伍天覃抬眼扫了那长生一眼,而后,目光一移,移到了身后那元宝儿身上看去。 长生见伍天覃目光锐利,立马低下头去。 又见所有人目光全都朝着远处那小儿身上探去,便也远远随着众人的目光探了去,这一探去,一时叫长生微微一愣。 只见远处那小儿生得面白齿红,圆润秀美,是的,长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一个男子脸上看到珠圆玉润的面相,只觉得肤若凝脂,明眸皓齿,竟比女子还要秀美几分,又见他唇不点而赤,眉不描而翠而弯,脸未施脂粉,却无有胭脂能及。 竟让长生一时看呆了眼去。 正在长生呆愣间,忽而见那小儿双眼一瞪,眉头一皱,牙一咬,脸一凶,便龇牙咧嘴朝着黄班头怒骂道:“你作甚?劳什子班不班子,乱七八糟的,还不快撒手,莫动老子,休叫小爷还起手来!” 便当即张牙舞爪的发起火了来。 长生便又是一愣。 只闻得他声音虽故作粗声粗气,凶恶之状,可底子却分明是清脆圆润,婉转细腻的,只觉得洋洋盈耳,竟十分好听,绝非他这般刻意压制着音儿,费力婉转发出的声音所能及的。 长生多观察女子,第一眼,第二眼探去,皆以为眼前那人是女子,可第三眼,第四眼再探去时,又见他行为做派,分明是男子不假,一时令他目光发直,久久不能收回。 话说元宝儿此人素来最恨动手动脚之人,冷不丁被人拉着扯着,还被当作猴子似的,四下围观着,尤其那老男人还围着他眼露金光,哈喇子都差点儿流出来了,元宝儿瞬间将袖子一撸,气得正要与他拼命。 这时—— “元宝儿!” 身后忽而传来悠悠一声。 元宝儿一转脸,便见那活阎王伍天覃正眯着眼看着他,元宝儿便咬咬牙,转过头去朝着那黄班头一瞪眼,叫嚣一番,方才不情不愿的甩下袖子作罢。 “怎么了,黄班头,班子里头新来的新人不服管啊?” 赫昭楠笑吟吟地打趣着,只当那小儿是戏班子里头的人,不想,话一落,便见那黄班头立马道:“不是咱们戏班子的人。” 说着,又恋恋不舍的多探了那小儿一眼,一眼看去,又见那小儿“吹胡子瞪眼”,黄班头便无奈笑笑道:“我班子里若有这样的人便好了,便不愁后继无人了。” 说着,连连朝着伍天覃方向探去,反应了过来,道:“是二爷跟前的人罢,我方才狗眼瞧错了,往日里没瞅见爷身后还有着这样一号人,只当是哪个班子里来的呢!” 又道:“不愧是二爷跟前的人,连爷跟前的人都比寻常人更要气派几分。“ 黄班头一脸恭维的说着。 这话倒是说得合伍天覃的意,只见那伍天覃摇着扇子,扫了扫那张牙舞爪之人一眼,道:“哼,这就是只野猴子,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嘴上虽这样说着,语气却分明有着几分偏袒之意。 对面赫昭楠从伍天覃嘴里听了这话,顿时有些稀奇,便再次抬眼朝着那小儿脸上细细探去,这一探,便叫那赫昭楠一脸意外和惊喜,只连连指着那元宝儿道:“哎,二哥,这小儿……这小儿好似有些脸熟,不是……不是上回在二哥屋子里撞见的那挨打的小儿么,嘿,上回略扫了一眼,小脸黑黑红红的,怎么今儿个一转眼,脸白成这样呢,这般看去,倒是伶俐顺眼得紧,黄班头不说,我还只当是这戏班子里头的小旦呢!” 赫昭楠一脸意外和兴致勃勃地盯着元宝儿那小脸瞅着。 见他张牙舞爪,飞扬跋扈的,便觉得好玩。 这若论起张扬跋扈,放眼整个元陵城,还有哪个比得过太守府家的二公子伍天覃伍二爷,因伍天覃此人吹毛求疵,性子又阴晴不定,他所到之处一个个全都是毕恭毕敬,哈腰摆尾的,尤其是他跟前那两个随从,更是一等一的听话顺从,且极有眼力见,不想今日倒换了一个,换了个小辣椒小炮仗似的小儿,那嚣张跋扈的脾气,一眼看去,简直跟那伍天覃一模一样。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 赫昭楠由衷的感慨着。 一时,见那黄班头似满脸惜才之心,看待那小儿的目光泛着光芒,便不由笑着冲着伍天覃道:“黄班头对你这小儿好似颇为喜爱,可是瞧上了他要将他招到班子里去啊?” 黄班头闻言,连连抹汗,道:“二爷跟前的人,小的岂敢,岂配要啊?赫三公子莫要寻小的打趣呢!” 黄班头一时说着,眼珠子一转,忽又心中一动,道:“不过是长生的嗓子坏了,这给楚四爷贺寿的戏马上便要开始了,这若换成其他任何一人都无妨,偏生长生此人可无人可取代啊,这一时往哪儿寻人啊,怕是要耽搁给四爷的戏呢,倒是白练了几个月,白费了二位爷的心思呢。” 黄班头一脸可惜的说着,说到这里,忽而语气一转,忽又道:“不过,不过如今二爷跟前的这位小兄弟倒是特别,倒是与莺娘这个角色十分贴合,这若实在寻不到人,不知二爷可否准许让这小兄弟代长生上场一唱?” 黄班头有些激动的鼓起勇气说着。 话一落,便见那赫昭楠一脸兴致道:“我看成,二哥,你上回不说让调,教了吗?调,教得如何呢?” 赫昭楠话一落,便见那伍天覃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停,似沉吟一番,忽而扫向那元宝儿,似也有几分意动,只淡淡问着:“之前不让你在梅儿那练嗓么?练得如何呢?”
第58章 练嗓? 呵,他又不是个戏子,练啥嗓子? 元宝儿一回也没去过,那梅见还曾派丫头来唤过元宝儿几回,然而元宝儿一入府,不是被打挨罚,就是伤势惨重,歪在屋子里修养,后来伤好了,四喜一告假,那活阎王的院子里又缺了人,元宝儿便又得院里院外两头跑,哪有那瞎功夫去练嗓子? 不过,这话可不得在那活阎王跟前如实说来,一准挨骂遭打。 跟在伍天覃身边几日,元宝儿也算渐渐摸清楚了几分那霸王的脾气,在他跟前,只能顺从,不能忤逆,那老虎的屁股是万万摸不得的,唯有溜须拍马才能安然活下去。 元宝儿不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溜须拍马他可做不到,不过,那老虎的屁股却也不敢再摸了,这样一想,面上便恹恹道:“我鸭公嗓,五音不全,六根不净,唱不了。” 一边说着,元宝儿一边故意挤压着嗓子,粗声粗气说着。 不想,他这话一落,便见那黄班头立马道:“无妨,嗓子可以练的,若那有天赋的,练个三日便能开嗓了,便是实在唱不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了,不过,相比开嗓,这筋骨,戏感,扮相都是可以一眼定论的,不若劳小兄弟换个妆面让小的瞧瞧,这若扮相不符合,戏感筋骨不合贴,便也没有再练嗓子的必要了,那我便也只能另寻他路了,不知,小兄弟可否上个妆面让小的一探究竟?” 黄班头一脸跃跃欲试般的说着。 嘴上虽这般说着,分明却是以退为进的说法。 实则对那元宝儿垂涎欲滴得厉害,实则是迫不及待地想瞧见他的旦角扮相呢。 不想他这话一落,那伍天覃和赫昭楠还来不及说话,便见那元宝儿率先一步变脸,只瞬间咬牙瞪眼道:“你想让我穿女子的衣裳,还擦脂抹粉?哼,想都别想,老子是爷们,纯爷们,想让我穿得那样个娘娘腔的样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你个老东西!” 元宝儿听了他这话后小脸上每一个五官都在叫嚣乱飞,差点跳脚,差点儿又要撸起袖子跟那黄班头干仗了。 尤其,他前两日为了给自己谋反才不得已背负了个讨厌女子喜欢男子的名头,如今正遭满院子人的嫌弃和指点呢。 这如今可是他身体心灵上的一道重大的伤疤呢。 这伤疤还没好透了,若是让人再瞧见了他换上女装,涂脂抹粉的模样,还不得将他彻底当成了那娘娘腔,小太监了去。 元宝儿是宁死不从。 黄班头只得悻悻的看向了伍天覃。 伍天覃见元宝儿鼓着小脸,瞪着双眼,一副小炮仗似的要跟人拼命的架势,不由淡淡挑眉道:“爷为了这台戏可是足足备了几个月呢,怎可随意让爷的心血付之东流,元宝儿,不就上个妆面,换个女装,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你这是为爷办事,无人敢取笑你的。” 伍天覃似乎猜到了元宝儿心思,不由勾着唇淡淡笑着说着。 话一落,见远处那小儿龇牙咧嘴,张牙舞爪,没个正形的模样,一时便又觉得这小儿实在是粗鄙得厉害,半分规矩都无,这若是个女孩儿,怕兴许能文静伶俐些许。 这个念头一起,倒是一时令他颇有些兴致。 元宝儿换上女装的样子? 伍天覃一时虽有些啼笑皆非,却又莫名觉得这元宝儿换上女装的模样定然不会太过难看的,至少,远比眼前那个叫长生的要顺眼多了。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一时钻入了伍天覃的心头,伍天覃便微微咂了砸嘴,一脸正色的收起了扇子,远远的指着那元宝儿一脸正色道:“爷让你换便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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