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朗进屋,将药膏放置桌几上。 慕容仪道:“先出去吧,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荷枝要起身,但手指却被攥紧,才发现那话是对风侍卫说的。 风侍卫离开后,慕容仪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把药拿来。” 荷枝起身拿过,又犹豫地走回太子身边,便见他招了招手。 慕容仪发觉她的迟疑,催促道:“过来。” 荷枝朝他走去,倾身靠近便被拦腰一抱,坐在了太子腿上。 他的气息并不陌生,只是有些温热。对荷枝来说,正像是寒冷的夜风中有人递来了一件暖袍。 太子可不是她的暖袍。 荷枝清理思绪,垂下眼睫不去看他,手中将圆圆的药盒握紧。 后背贴上一只手臂,荷枝有些不自在地往前靠,却顺势被按进胸膛。 “有没有同你说过。”慕容仪抿了一下唇,试图缓和语气,“你是孤的贴身侍婢,有人使唤你,便同使唤孤,有人给你脸色,便是打孤的脸,懂么?” 怀中的人真是吓了一跳,身子轻颤了一下,也只能往怀里钻。 慕容仪顺势搂了搂,继续道,“下次,知道强硬些?” 荷枝的声音闷在胸膛,“奴婢知道了。” 慕容仪松了怀抱,只固住她的腰,道“药拿出来擦。” 荷枝应是,便打开药盒,将莹白的膏体抹在手背。 清新的香气在鼻尖蔓延,荷枝无意识地靠在他身上,更没留意身上与身后动作。 等擦好药以后,荷枝乖乖地禀道:“多谢殿下,奴婢已经上好药了。” 太子却没说话。 荷枝疑惑地问道,“殿下?” 慕容仪身形僵着,说话时有些沙哑,“行了,你退下吧。” 荷枝一顿,连忙起身,“奴婢……” 目光落在殿下的袍子上,荷枝又道,“殿下,奴婢给您换件衣裳吧。” “不必。”慕容仪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袍,面容恢复冷淡,“你下去吧,叫云英过来收拾桌面。” 荷枝怔然一瞬,连忙应下,正要转身时,又听到身后的动静:“荷枝。” 她一转身,便见太子手中拿着一条玄色玉佩,懒懒地抬手,“收着。” 荷枝吓了一跳,连话都答不上来:“殿、殿下……” “记得日日带在身上。不许丢。”慕容仪语气闲适,打趣道,“若是丢了,好好想想拿什么还给孤。” 这话的意思,便是荷枝非收下不可。但、但是这也太贵重了,何况,她凭什么能戴这么贵重的玉佩…… 她还愣着,但太子似乎有些不耐烦,“让你收便收着。” 荷枝连忙上前接过。小巧精致的玄色的玉佩和他身上的衣袍相配,上面边纹繁复,云龙雕刻,雍容雅贵。 玉是温的,荷枝拿着却感觉有些烫手,“谢过殿下。” 太子似乎没将这块宝玉放在心上,一扬手,“下去吧。” 荷枝连忙把玉佩收到袖中,极其小心留意,出了门见到云英交代了殿下的话。 而后又悄悄回到碧纱橱中,把太子方才赏的玉佩藏起来。 宫女干的杂活多,她可不敢把这么个贵重的东西戴在身上,磕坏了太子的赏赐,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她是这样想的,当日再侍奉太子时,也没见他提起玉佩之事,心中安下心来。 到了晚上,太子早早沐浴后准备休息。荷枝一如往常地铺好床榻,又撤下床帐,正要离开,便听太子出声喊她过去。 “今日睡在这里。”他拍了拍床榻。 自上次以来,荷枝已连着好些日子都是睡在外间,方才都没想到殿下会喊她。 但她只是呆了一瞬,便很快走去,爬上床铺。 太子也顺着躺了下来,两个人隔着一掌的距离,荷枝枕在软枕上,听着自己的呼吸。 夜色渐浓,身旁的呼吸稳重,荷枝渐渐平静,却不太能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太子一动,荷枝下意识避开。 慕容仪从床榻上坐起,便见身旁的人有些许动静,不禁蹙眉道:“没睡?” 荷枝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奴婢睡不着。” “为什么?” 荷枝答不上来。但怕他不高兴,连忙道:“殿下要不像之前那样,奴婢就能睡着了。” 只要轻轻一捏,毫无痛觉,就能陷入睡梦。 慕容仪一顿,刚刚抬起手掌,温凉的触感便瞬时贴上来,轻轻一捏,便如失重一般向后倒去。 慕容仪倾身一抱,防止她砸在床榻上。 她沐浴过,发间是浅浅的甜香。慕容仪眼睫颤了一瞬,而后轻轻将她放下。 风朗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殿下。” 慕容仪神色恢复如常,便听几声脆响,屋内的长灯一旁忽然出现了一条暗道。 走过漆黑的暗道,才见明亮的堂屋。 案桌前,蓝衫公子一展折扇,打趣道,“迟了一盏茶时间,太子殿下这是被什么缠住了?” 慕容仪抿唇。 本不欲回答,但想着方才手下软软的触感,鬼使神差地答道:“猫儿。”
第21章 一夜无梦,荷枝再醒时已见熹微晨光,身旁的人雪衣褶皱,胸膛起伏。 荷枝一动,太子立即睁眼,片刻后翻身而起。 几次下来,荷枝便知道,原本太子睡眠极浅,她是怎么都避免不了将人碰醒的。 所以荷枝直接开口问道:“殿下,可要服侍您起身?” 慕容仪点点头,便察觉到她跳下床榻的动静。任由她上前来整理衣摆领角,闲适地问道:“昨夜睡得如何?” 荷枝一面专注地抚平腰带,一面回道:“多谢殿下关怀,奴婢昨夜歇得很好。” “好。”慕容仪抿唇,“今日奉国公二公子今日成婚,午后便要去国公府,会很晚回。” 国公府自开国以来,三代忠良。这一代世子更是在一年前的遥关之战中屡获战功,最终殉于战场。 这些是荷枝在客栈中听到的。 这桩婚事还有另一重隐情。原定的新郎为国捐躯后,为保住金家与白家的联姻,婚事由二公子接过,照旧进行。 荷枝垂着头扣上玉腰带,问道:“殿下可还需要奴婢做什么?” “确有一事。”慕容仪想了想,“好好认一下今日出席的人,记着金家接进府的那位新娘。” 因太子身份尊贵,等到日近西山,一行马车才缓缓驶向金府。 荷枝记着太子的话,一路上都十分留心。 听着马车逐渐靠近喧闹的街道,快要到国公府,行车之声愈发密集。及至下马车,荷枝跟随太子身后。 最先迎上来的是穿着喜袍戴着红花翎的男子,他俯身见礼,身后的人也齐声唱礼。 所有喧哗刹那安静,只有太子淡淡地声音:“免礼。” 瞬时间,人群哗啦啦退散出一条大道。风侍卫搀扶着太子走在最前,荷枝与其他人紧跟其后。 荷枝不经意地打量道路两旁人所穿衣着、站位,暗中揣测身份。 她没有参加过喜宴,不知是否喜宴都是如此。但太子一旁的席位一直空着,荷枝不禁疑惑起来。 金二公子领太子入座,看见一旁的空座,歉笑道:“家父今日身子不适,无法出席。” 太子颇不在意地入座,道,“金老将军到底还是古板。” 金明诚拱手含笑,“所以,还望太子殿下为微臣作个见证。” 太子靠坐椅背,点头。 金二公子转身离去,堂中席上的人一一就座。斜角处一道目光袭来,荷枝偏头,见是霍姑娘。 她微微颔首,当做见礼,后者的目光瞬时移开。 锣鼓唢呐再起,人群的目光顿时转向屋外。便见一个红嫁衣的女子面覆红纱,与金二公子一道走进门中。 新娘身段似柳扶风,柔弱无骨。她手中将红绸翻转几次,似乎有些无力握紧。 荷枝有些担心。这样大的场面,若是出差错,便是丢整个国公府的脸面,想来新人绝对不想这样。 然而下一刻,忽见新娘身子一晃,金二公子瞬间丢了红绸将人横抱,三两步走到太子面前。 席上所有人一阵惊讶,但见金二公子抱着新娘在太子面前跪下。 司仪亦慌了一瞬,但很快镇定,念完祝词。 金二公子便在太子面前行过三拜,急匆匆地抱着人离开了。 荷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便听太子在一旁道:“你去看看吧。” 她定了定心神,恢复一贯的从容模样。 金家这场婚事,既无家中长辈出席,新娘更是无法全礼,实在很难不成为京中人谈论的对象。 而刚刚,荷枝离金公子极近,方才在喜帕扬起的一瞬间,分明看见新娘下巴上的血迹。 她顿时一阵胆寒。不过太子既让她跟着去看,想来心中也早有考虑。 金公子走得快,荷枝在身后费力地跟着,对方也不曾发现她。 他抱着人一路冲进喜房,低声喊道:“快传大夫!” 荷枝在门外站定,便见喜房外等候的丫鬟小厮匆匆忙忙进出,乱成一团。 她在外站了一会儿,便见有大夫从她身旁匆匆走过。 荷枝算了算,金府这一条街住的都是富贵人家,没有药堂。大夫来的这么快,岂不是早就请来准备的? 她静静看着庭中半枯的一株蓝鸢尾,留意屋中的谈话和动静。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金二公子低声喝问道,“夫人到底怎么了。” 沉默了一阵后,有人答道,“夫人几个时辰前服了药,与原本的病情相冲,伤了身子……” “如何才能醒?” “……夫人一向病弱,恐怕要好好调理两日才能醒来。这期间,尤其、尤其需要静养。” 屋中静了半晌之后,荷枝余光瞟到一眼红色的喜袍,上前道,“太子殿下差我来问,金公子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金明诚才从恍惚中醒神,立即警惕地眯了一下眼,便道:“一会儿我会去堂前敬酒,今日是我大婚,恕不能多陪太子殿下。” 荷枝福身,“奴婢这就去回太子殿下。” 她一转身,便察觉锐利的目光在后背逡巡。 金二公子没有跟上来,方才的对话中,也丝毫不提新娘的病情。荷枝深吸一口气,回到热闹的堂中,走到太子身边将方才的话耳语。 又过了一会儿,金二公子才从门外走进,脸色上全然没有方才的警惕。 他含笑着朝众人一拜,“今日是金某大婚,多谢诸位拨冗参与金某与婉言的喜宴。” 席上有人站起身,扬起酒盏,“祝金公子与金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便有人纷纷附和,荷枝看见太子殿下也懒洋洋地举杯,却并未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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