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宣不意在门槛外与郑烨多聊,便指了指里头道:“进去说话吧。” 郑烨心里不是滋味,谁成想三年的工夫竟让往日里待自己尊敬无比的郑宣变了样,格外生疏客套不说,连望向自己的眸子里也再无孺慕之色。 他步伐沉重,心内更是酸涩的吓人。 前头的郑宣也早已料到了郑国公会登门拜访,连他会说什么,郑宣也在心里设想过一遭,他本以为经了这三年,再面对这“无情无义”的父亲,他可以做到心无波澜。 可方才心头涌起的哀切之意还是占了上风。 生身父亲从未爱过自己这事终究是他心里的伤疤。 在回廊下走了许久,沿路走到一处亭台水榭旁,郑宣便对郑烨说道:“母亲在里头。”说罢,便坐在了外沿的石凳上。 郑宣这意思便是让郑烨自个儿进水榭与大长公主见面,他只在外头守着。 这也是郑烨最想见到的画面,可是触及郑宣阴沉似冰的戒备目光后,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的一颤。 郑宣并未直接起身离去,而是坐在水榭外头的石桌上,应当是防备着自己做出伤害大长公主的事来的意思。 亲生父子之间,竟已淡薄到了这等地步,到底是让郑烨伤心不已。 他慨叹了一番后,见郑宣别过头去并不看向自己,便也只得怏怏地走进了水榭。 他起先以为水榭内应当只有大长公主一人在,谁知一走进去,却见五大三粗的林志正陪着大长公主在下棋。 两人靠坐在毗邻水阁的软塌上,中间摆放着案几,从郑烨的角度望去,依稀能瞧见大长公主娴静淑丽的侧颜以及林志望着她的深情目光。 郑烨心头一抽,心内被彻骨的冷意填满。 他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意,反复告诉自己,这皆是晴儿在演戏给自己瞧,只要自己诚心道歉,她会原谅自己的。 林志落子后便发现了站在水榭门口的郑烨,对着大长公主笑了声后,指了指外头道:“我去陪宣儿说话。” 大长公主并未回头,知晓应当是郑烨来了,便意兴阑珊地放下了手里的棋子,隔窗望着水中蜿游的一弯弯鱼儿。 林志走过郑烨时,朝他投去一个满是警告的眼神,而后才走出了水榭。 郑烨心内不好受,稳了稳心神后,才朝着窗边的大长公主走了过去。 他走得极慢,一是不知近乡情怯,二是愧疚满身,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薄待过的妻子。 “坐下吧。”大长公主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瞧郑烨一眼,而是望着窗外说话,声音缥缈清冷,透着些哀伤之意。 郑烨坐在了大长公主对面,再次见到这张魂牵梦萦的脸庞,他的心里掠过些物是人非的荒凉。 “当年我与你在御花园相遇后,还在御书房里下过一盘棋。”大长公主似是想到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素白的脸上浮现了几分笑意。 郑烨只当她是想起了她们旧时的美好回忆,一时便喜从中来,只道:“公主棋艺了得,当时便杀得我片甲不留。” 大长公主将目光落在郑烨脸上,见他脸上尽是讨好的笑意,便道:“我还是习惯你冷脸相待的样子。” 郑烨笑意一僵,手中握着的棋子微微发凉。 “我们这断孽缘由一副棋开始,便由一副棋结束罢。”大长公主说罢,便持黑子下了第一手。 郑烨因她这话而慌乱不已,紧跟其后下了白子后,便道:“晴儿,你放在画轴里的信我瞧见了,我也去寻了宫里的太医,他们皆说你那时是体虚早产,所以才会这般突然地生下郑宣。” 大长公主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平静无波地说道:“这样的话我早就与你说过了,为我接生的太医和稳婆也都曾与你说过这些,可你不信,不是吗?” 大长公主越平静,郑烨心里则更加慌乱,只见他慌不择路地说道:“从前是我误会了你,我只当你当初嫁给我是迫不得已,不过是为着龙裔借个幌子,我以为,你从未把我放在心上,所以才会……” 大长公主冷笑一声道:“所以才会冷待我十几年?” 郑烨哑口无言,这三年他没有一刻不活在悔恨之中,当大长公主与郑宣“身死”后,郑烨才明白了自己的心。 也明白了自己往昔的卑劣,明明知晓妻子是个端庄明礼的人,绝不可能主动与陛下发生那些乌糟的事儿,却还是将一切的罪责都怪在她身上。 只因他卑劣懦弱,不敢去与那无上皇权抗争。 “我错了。”郑烨眼底微红,殷切的目光牢牢落在大长公主平静的面容上,他虔诚地说道:“我不敢怪那个逼迫你的人,只敢把我心里的不满和嫉妒发泄在你身上,是我做错了。” 这话一出,大长公主沉默了许久,久到郑烨以为她不会再出声时,她才笑道:“等了十几年,终是等到了这番话,不过如今,这些话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 “不重要”这个字譬如一颗大石压在了郑烨心上,他顿觉心口憋闷无比,只道:“我把所有的田契、房契都带来了,只要你愿意跟我回郑国公府,这些我都给宣儿,我也会让二弟和二弟妹迁离郑国公府,再不让他们来碍你的眼。” 大长公主一愣,心内愈发觉得他可笑,若不是他主动提起了胡氏,她险些都忘了自己这个丈夫还和弟妻搞在了一起。 当真是荒唐至极。 “这些东西,我不要。”大长公主目光炯炯有神,笑容明媚动人,再不像前头那般怏怏不乐。 “宣儿也不在乎,今日我愿意与国公爷您谈这一会子的话,只是想好聚好散罢了。” “好聚好散?”郑烨惊讶地险些哽咽出声,他连忙祈求道:“晴儿,我真的错了,这些年我也过的很不开心,明明这些事都不是我和你的错,如今也把误会说开了,为何还要好聚好散?” 大长公主觑着眼前人眼底微红,浑身发颤的模样,心里掠过些荒唐之意。 昔年她未曾接受林志之前,从未对旁人生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也不去管郑烨左一个外室右一个胡氏。 可他是怎么对自己的? 迟来的深情尚且比不过马厩里的粪便。 “误会?这二十年的伤心与屈辱怎可是一句误会就能轻轻带过的,嫁给你的这二十年我过的很累,我曾对你真心相待过,可你一次次地伤害我,一次次地把我的真心踩在脚底下。”大长公主笑了一声,目光坚定地说道:“郑烨,我早就不爱你了。” “若你当真觉得亏欠了我,便同意和离罢。” “不要让我想到你就觉得恶心。” 作者有话说: 可能还有三更 宝们,隔壁《笨蛋表妹》感兴趣的点个收藏好吗?
第60章 三更 郑烨听得大长公主的话后久久无言, 抬眸撞进大长公主古井无波的冷冽眸子里,他心内蓄起的那一腔热意忽而似被人灌下了一盆冷水一般。 浑身上下皆寒冷彻骨。 他动了动嘴皮子,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夫妻二十余载,他了解大长公主的为人。 往素他养了那么多外室瘦马, 与胡氏胡闹不堪,她也未曾提过与自己和离一事,如今却分明是一副下了狠心的模样。 郑烨颓败地垂下眼眸, 心里的热切一点点褪去,他知晓大长公主所言是真。 她对自己的那点情分早已消磨光了。 她当真不再爱自己了。 大长公主就靠坐在软塌上, 平静祥和地注视着郑烨,见他似哭似笑的痴狂样子,也未曾出言劝服一句。 一炷香的工夫后, 郑烨才从软塌上起身,执君臣礼对着大长公主躬身说道:“殿下,臣告辞了。” 说罢, 便利落地转身离去。 大长公主仍是静坐在软塌之旁, 并未回身目送他离去。 * 郑宣与林大将军如今的关系十分微妙,若说是父子, 林大将军平日里与郑宣说笑打闹宛若一对忘年交,可若说是朋友, 郑宣平日里又对林大将军恭敬有加。 苏和静便笑着打趣郑宣道:“我瞧着大将军倒更像是你的师父。” 郑宣对大将军的感情也很复杂。一是盼着他能将母亲放在手心里宠爱,二也希望他能与母亲再为自己添个弟弟妹妹。 若是有了弟妹,往后的大将军府他必拱手相让,绝不存一分相争的心思。 至于郑国公世子一位, 如今他是半点念想也无了, 自那日被大长公主戳破了郑烨的“严父”面具后, 他对郑国公的感情更加复杂不堪。 从前是敬爱无比,如今却是又恨又怨。 既如此,还是与郑烨离远些罢,兴许十几年过后去,他心里能释怀父亲不爱自己一事。 苏和静也瞧出了郑宣心里的纠结,便挑了一个风清月朗的午后,把雀儿和婷儿送到了大长公主房里,自个儿与他说道:“我觉得以德报怨这话说的不怎么样。” 郑宣听这话头颇有几分兴趣,便道:“此话怎讲?” “你也知晓我母亲是个温柔和善的人,我那已逝的父亲便是和如今的继母搞在了一块儿,活活把她气死了,那时我便想着善恶终有报,舍成想倒是在死前等到了这一日。”苏和静如此说道。 郑宣听后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只道:“你父亲这般对你,你可曾伤心过?” 苏和静见他眼底尽是探究之意,便笑道:“自然是伤心过的,可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就是了,后来想通了也就不伤心了。” 郑宣听后久久不答,直至苏和静追问了一句:“那你呢?可曾怨怪过你的父亲?” 郑宣知晓自己在苏和静面前无需遮掩,便将心内的软弱和受伤亮了出来,只听他感叹着说道:“从前我只以为他是严父,秉着抱子不抱孙的道理才从不亲近我,雀儿出生的时候,他特地赶来送了块玉佩,那时我还告诉过自己,父亲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他心里还是爱我这个儿子的。” 说到这里,郑宣便自嘲一笑:“后来我才明白,他以为我是皇帝的儿子,打从心底里觉得我是个野种,所以才不愿意亲近我。” 苏和静听着心里很不好受,即便她不好当着面说郑国公为人处事的坏处,也在心里痛骂了郑国公几句。 “你有我和母亲,还有雀儿和婷儿,往后还有林大将军,我们都是你的爱人和亲人,并不缺郑国公一个人。”苏和静对着郑宣莞尔一笑道。 郑宣听得此话,泛着哀切的眸子里染上几分感动之意。 苏和静便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说道:“我瞧着柔儿说的那句宁缺毋滥很有几分道理,他既是从没把你当做过他的儿子,往后你也不必将他当成你的父亲来尊敬。” 郑宣不是个愚孝的人,况且郑国公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伤透了他的心,当下他便回握住了苏和静的手,掷地有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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