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传嗣哭笑不得:“瞧您这话说的,我老丈人身子硬朗着呢,只不过脑子没以前好使罢了,但好生休养着,好起来也是早晚的事儿。” 朱为治扬起脸,冷哼一声:“那还不如就这么疯着,省了多少唾沫星子,跟以前似的一见面就吵,他不累我都累。” 朱传嗣直点头:“对对,父亲说的是。” 朱为治眼一瞥,看起儿子来也不顺眼了:“你除了点头说是还能有点别的话吗?现在跟你们年轻人说两句还没跟和老头子干架带劲些,唉呀真的是,这日子过得越发无趣了。” 朱传嗣仍旧点头:“啊对对,父亲说的是。” 把朱为治嫌弃到白眼直翻。 横竖爷俩总有一个得把对方气死。 等到国公府看到孙女,老头子便又换成另一张面孔了,嘴角从咧开就没合上过,小手把他胡子薅掉都不带生气的,孙女咿呀一声他就咿呀一声,眼角的皱纹都快炸成一朵花了。 在前厅哄了无忧片刻,朱为治瞄了左右两眼,清了清嗓子假装无意提起:“奇怪,是我老眼昏花了么,怎么感觉少了个人呢?” 沐芳一想,忙道:“我爹上午时神志好了些,同我和老三说了不少话,晌午时累了,在太阳地里打起了盹儿,我见他睡得实在香,便没好叫起来。” 朱为治“噢”了声,眼珠一转把无忧交给朱传嗣,掸了掸袖子上的皱褶:“那正好,趁着没疯,我去与他说要体己话。” 沐芳懵懵点头,待人走了,方对朱传嗣道:这俩……能有什么体己话可说? 朱传嗣哄着闺女,若有所思:“或许,互相问候祖宗也算体己话的一种?” 少顷,朱为治随着小厮来到厅后园子,没走两步,一眼便望到了卧拱门上正呼呼大睡的死老头子。 门槛就那么宽,他往上一卧,整个塞满了。下人们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从老国公身上迈过去,干脆绕道而行,久而久之,拱门附近无人走动,更显安静。 朱为治悠悠走过去蹲下,拍了拍“拦路虎”的老脸道:“老小子别睡了,爹来找你说正经事来了。” 施虎猛颤一下睁开眼,看见朱为治咧嘴便笑:“雁行!儿子!回来了?爹抱抱!” 朱为治一个后仰摔出个屁股墩儿,瞪着施虎骂道:“你大爷!谁是你儿子!” 施虎哈哈大笑,笑完转了个身背对他,接着睡。 朱为治这回算明白了,合着老东西跟他在这装疯卖傻呢,但也懒得为此大吵大闹些什么,爬起来重新蹲回去,动手戳了下对方后脊梁道:“少跟我在这装大尾巴狼,我今年专门来这就是想问你一句,主战主和,你站哪一个?” 施虎砸吧了下嘴道:“想战就战想和就和,关老子屁事。” 朱为治顿时急眼:“兵权在你手里头呢你说关你屁事!这都要火烧眉毛了,你好歹说两句吧!”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施虎道,“我听陛下的,真要打起来,陛下让我把兵权给谁我就给谁。” 朱为治叹出口气:“让你给老三你也给?” 施虎刚想“嗯”一声,便支起耳朵起身一扭头:“老三?” 面对施虎活似见鬼的眼神,朱为治一摊手:“那要不然呢?你自己寻思寻思,当今所有皇子里头,有几个能但得此重任?在那位眼里,也就老三还能成些气候,老九身手虽好,毕竟年轻气盛,坐镇边关安是儿戏?思来想去,也就老三了。” 施虎一沉吟,抬眼看他:“你觉得行吗?” 朱为治:“你蠢驴?我要觉得行我来找你?” 施虎一想,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就要往外头冲,嘴里直呼:“备马备马!” 朱传嗣也扶着老腰站起来,指着人扬声说:“不是!你好歹梳梳头换身衣裳吧?” 说着往手掌心呸了口唾沫,搓了搓就冲施老头的脑袋去了。 待到夜间回来,人选便已经换了,从老三变成了老五。 朱传嗣得到一手消息时很是讶异,想不通那哼哈二将费了多少口舌能让上头那位这么改主意,但去找了沈清河一说这事,倒也觉得没意外了。 老五虽整日没个动静,不及其余兄弟得圣心,但江南水灾和东南匪患都是他摆平的,由他前去坐镇,的确比剩下所有人都合乎民意,而且虽然皇后在冷宫待了十来年了,可新后也始终未立,在百姓们心里,他老五仍是正统嫡出。 “姜还是老的辣啊。”朱传嗣朝沈清河感慨,“光平日里见老头糊涂,关键时候还得是他们出马。老五,除了他俩,估计也没有第三个人会想到了。” 而在大门外。 施乔儿扶着晚归的爹爹往家中走,问他今日入宫是去忙些什么。 施老头乏得很,不愿与闺女说太多有的没的,便一句话带过道:“唉,哪有什么要紧的,无非就是如果打起仗来,领军的人物从老三换成老五罢了。” 施乔儿眼珠子差点惊掉,回忆起五皇子那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欲言又止道:“这……是谁的主意?”和陛下还真是一个敢想一个敢用。 施虎回忆起来,似乎也有些懊恼。 “抓阄抓的。” 正月一过,眼见朝中主降已成定局,却闻帝夜登星台,望到东南方位天狼星闪烁异常,蛮人蓄势待发,迫不及待冲破漠南,箭矢直指中原。 降,是一条没有尽头的下坡路。 帝一夜未眠,次日早,于朝堂之上任命皇五子朱昭为提督统领,兵部侍郎朱传嗣为监军,领二十万大军,分三路前往漠南支援。 百姓们此时尚不知将军秦盛已经身死,见朝廷如此大的手笔,以为终于要将蛮人赶尽杀绝,民间欢声不断,万人集结皇城之下,山呼吾皇万岁。 谁不知战争劳民伤财,一寸山河一寸血,腐烂在战场上的骸骨,又曾是哪位母亲曾经搂在怀中的婴孩。但刻在骨子里的恨意根植于血脉之中,蛮人一日不亡,生活在中原大地上的子子孙孙,一日无法面对遭受百年耻辱的列祖先人。 大军整顿出发的前日,沐芳险些哭成个泪人,给朱传嗣收拾衣服时泪珠子直往下淌,分明棉衣都要穿不着了,可还是给他带了好几身,留他的话没说,泪却没断过。 朱传嗣一时心疼,先不着急收拾,拉着夫人的手坐下道:“我是去监军,是坐在大后方喝茶的,上场杀敌远轮不着我,死再多人血也崩不到我身上,不要哭,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沐芳一听他这话,当场又要急。朱传嗣连忙往嘴上拍了下,笑道:“又说错话了,不劳烦夫人动手,我自己掌嘴。” 沐芳忍俊不禁,破涕为笑道:“我才懒得跟你动手呢,就你闺女那个样子,看见了又要朝我凶。” 一提起小女儿,朱传嗣面上总算出现三分惆怅,笑过之后说:“这一走,恰好把无忧学说话学走路的时候给错过了,你可得好好教她,别到时候我回来,连声爹怎么叫都不知道。” 沐芳点头:“我会教她的,放心吧。你在外千万好好的,凡事当以自己的安危要紧。” 朱传嗣伸手把夫人脸上的泪抹干净,道:“能不好好的么,我还没看到我仨孩子长大成人,还没瞧见我夫人老的时候是什么样呢,就算到时候真有什么好歹,我只剩最后一口气,爬也得爬到你身边来。” 沐芳在他手上打了一下,再次泪流哽咽:“又说这种话。” 朱传嗣连忙又认错,将人搂到怀中柔声哄上一番方算好。 当晚,夜深人静时分。 俩男人趁着枕边人都睡着了,披着衣服悄悄到书房里汇合。 沈清河手里拎着一壶茶,朱传嗣手里摸了半只鸡。 “鸡是白日里剩下的,没功夫热,凉了点,不过总比没有强,堪堪下个酒吧。”朱传嗣嘟囔着。 待他一喝沈清河带来的东西,眉头当即皱起来:“小沈啊小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明日便要上路了,大半夜的你不给我来顿践行酒,你给我喝什么茶,还是红枣桂圆的,你偷乔儿的吧?” 沈清河:“红枣桂圆安神,喝别的你回去睡不下。” 朱传嗣:“那我谢谢你的好意?” “姐夫多礼了。” “……” 朱传嗣对妹夫翻了个白眼,感觉有些害冷,一看书房窗户没关,便起身去关窗,未想抬头一见天上月亮,倒有些拔不动腿了。 沈清河见他久不回来,干脆没唤,默默将菜和茶都端过去,另支起一张小案,二人围着桌案席地而坐,赏月喝茶。 朱传嗣嗦着鸡爪子,望着月亮怅然道:“真是没想到啊,我居然还有一天亲赴战场的时候,也幸亏你当初没入仕,否则这回要去的恐怕不是我一个人了,以三妹那个性子,还不得把魂给哭过去。” 沈清河驳他:“我娘子在大事上很明事理的。” 朱传嗣:“那你替我去?” 沈清河:“姐夫说笑了,来,喝茶。” 朱传嗣哼了一声,看着天上懒得瞧他:“本来雅兴一上来还想数数星星的,现在一想数什么星星,数你沈某人的心眼子就行了。” 沈清河喝了口温热的茶水,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噙笑道:“彼此彼此。” “不过话说回来。”朱传嗣道,“我要是真回不来了怎么办?虽然说监军不用出什么大力到个人意思意思就行,但我和老五也算不上熟啊,他万一不傻呢?出了事他把我给卖了怎么着?我这么单纯一个人,他要弄我我真降不了他。” 沈清河轻嗤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宽慰道:“姐夫多虑了,五皇子其人心机虽深,但也是多年来为求自保使然,况且他实在听劝,不必担心他把你卖了,你届时莫要将他当傻子耍即可。” 朱传嗣痛心起来,叼着鸡爪子手捂心口道:“我怎会将他当傻子耍?我如此敦厚!” 沈清河点头,目光从容温和,盯着眼前“敦厚”之人:“好了别套话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作者有话说: “单纯”、“敦厚”
第55章 消息 罗衾香暖, 施乔儿半梦半醒,直至被子被轻掀一角,才发觉沈清河不知何时下床了, 眼下刚回来。她伸长手臂搭在他身上,摸到冰凉一片, 迷迷糊糊道:“出去干嘛了?” 沈清河将她揽住紧贴在怀中,怕惊到她似的, 小声说:“明日姐夫便要启程了, 方才出去, 同他聊了些话。” 施乔儿哼唧一声,脑袋在相公怀中蹭了蹭:“真不懂你们男人, 白日里不聊个尽兴,非得夜半三更才来兴致, 也不嫌冷得慌。” “嫌啊。”沈清河搂紧了她, 语气轻缓, “三娘给我暖暖。” 施乔儿嘴上嫌弃着,身子不觉挨更近了。 次日, 大军启程。 朱传嗣随军行,回首看着城门上愈来愈远的一大三小,眼眶有点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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