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之却宛若打开了话匣子, 毫不介意道:“这有什么呢,我素来便习惯了,谈起也算不得难受,魏王殿下虽不太待见我,但嫁给他起码不必住在家里了,还能到处走动,说起来,我其实还是有些感激他的。” 施乔儿不免诧异,诧异过后却又叹出一口气:“王妃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些,换作我估计起码也闹上八顿了,你还能感激上他,这般好的性子,他朱启确实过于不识好歹。” 苏婉之却笑道:“什么识好歹不识好歹的,男女之间成了夫妻便要荣辱与共,我是不大在乎他对我心悦与否的,横竖生在这样的家门,盲婚哑嫁都不算稀奇,他脾气再差呢,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大事上不要犯糊涂,别给我添麻烦,招惹上什么灾祸,我就谢谢他了。” 这般说着,施乔儿一下子便想到梦中朱启被毒死的场面。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按照梦里的时间,朱启最迟这个冬天就会因谋反失败被鸩酒毒死,她因为嫁给了沈清河而无后顾之忧,但……如果梦真的发生了,朱启一死,梦中的她,不就是现实中的苏婉之? “沈夫人?沈夫人?”苏婉之在她眼前晃着手笑道,“想什么呢。” 施乔儿一下子回过神:“啊?怎么了?” 苏婉之指了指光秃秃的花枝:“瓣子都被我摘下来了,然后我再做什么啊。” 施乔儿稳住心神道:“那就帮我把这些磨好的粉末筛上一遍便是,辛苦王妃。” 苏婉之很是乐意地拿起小筛子,耐心筛着红艳艳的粉末,语气很是温和:“沈夫人不要再叫我王妃了,叫我婉之便是。虽是头一回,但我实在喜欢这样亲自动手做些小东西,以后沈夫人若想再做些什么,定要叫上我才好。” 施乔儿答应下来,另外道:“那……你也不要叫我沈夫人了,叫我乔儿便是。” 苏婉之很是欣喜:“好的乔儿。” 傍晚时送走了人,恰好沈清河从学屋归来,夫妻二人半路遇上,攥着手在园子里逛了片刻,看了会子夕阳。施乔儿兴致一来,还让沈清河推着她,荡了有半炷香的秋千。 但等笑过以后,施乔儿的心便如落入池中的石子儿,无休止沉了下去。 “相公。”回去路上,施乔儿揽着沈清河的胳膊,神情落寞道,“算起来,你也与老九打过不少照面了,他不会谋反的,对吗?” 沈清河还真不敢将话说太死。 老九这个人,从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脾气大归大,但实在没什么坏心思。换个厉害角色,哪里会亲自找人对峙,暗中派些侍卫处理了就完了,杀人不见血,还弄不脏自己的手。 能那样干,就证明他心中还有些原则,譬如或许不屑于玩阴的。 可那种性格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平日藏不住没关系,但若涉及到社稷,他藏不住,藏不住就是死。 沈清河唇上噙了些笑意,未正面回答,拐了个弯儿对施乔儿道:“我不会让他谋反。” 施乔儿心安了些,靠着沈清河道:“我信你的相公,我相信你能将他拉回来。其实我也真不想让你去淌这趟浑水,我原先是不想他死,现在,是我更不忍心看他一并连累苏姑娘。苏姑娘那样好的一个女子,虽然性子安静,但明明媚媚的,分明很想好好过起自己的日子,这样的人,怎么可以遭受那种飞来横祸,老天怎么会忍心呢。” 沈清河握着她手的力度紧了一紧,温声道:“我懂你,放心吧,那一天不会来的。” 施乔儿由此安心下去,仰头对沈清河笑了下,反握着他的手,步伐慢悠悠往住处走。 春去夏来,转眼到了五皇子大婚之期,夏日又过,临秋之际,传出五皇子妃有孕的消息。 而帝实在年迈,病情只重不轻,于同年九月,命五皇子临朝监国,掌朝政大权。 秋风送爽的时节,朱昭去了趟国公府,找沈清河。 书屋里,世家子们年幼,并不知外面那个来找他们先生的人是谁,也没什么兴趣看,恰好到了课下,一个个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在檐下接连不断。 朱昭与沈清河并肩走着,说道:“先生要的东西拱卫司那边都已经掌握好了,今日夜里便会有人送到先生府上,留意窗台便是。” 沈清河点了下头,开始未言语,后来道:“想必殿下已经将那些都看过了,除了这些,便没有其他对我要讲的吗?” 朱昭却笑了,抬眼望着满园秋色道:“讲什么呢,说我其实早就料到了?” 沈清河略挑眉梢,聊表诧异。 朱昭迎风叹气:“不是因为他是老九,而是因为他年轻。一个气盛桀骜的年轻人,多年来又听惯了奉承,自小以为自己得天独厚。可突然有一日,有不少声音告诉他,无论他怎么做,他永远无法与兄弟们并肩而立,那个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位置,所有兄弟都能谋,只有他不行,不是因为他不够优秀不够好,只是因为他体内的血统不够纯正,所以注定低人一等,那个位子,轮到谁都不会轮到他身上。” 朱昭看着沈清河,眼中带了些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年轻,敞亮,没有受过折辱,不知道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所以不会停下盘点所拥有的一切,只想不惜一切代价去证明旁人可以的,他也可以。” “殊不知这世间一切有舍有得,得到一样,便要默认失去另一样。他憎恨自己的血统,觉得挡了自己的路,坏了自己的前程。可以父皇的性子,又何尝不是因为他的血统而对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宠爱?毕竟看着其他的儿子,看到的是狼子野心和成年后的明争暗斗,看谁都只有考量和揣度,也只对着他那一个儿子,能有些父亲对骨肉的溺爱放纵。他只看到父皇对他的严厉,看不到对他的妥协,所以气愤,怨憎。可他也不知道,他与父皇的父子温情,即便片刻之间,也是我等兄弟毕生难求的了。” 沈清河望着朱昭平静的眼神,声音不自觉放轻:“殿下,比我想象中要通透。” 朱昭却笑:“岂担得起通透二字,只是将自己生来就有的那些,彻底捋明白了。生在皇室,享滔天富贵,吃民脂民膏,便要知道,父子反目,兄弟反目,自相残杀,在这里都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只是我始终坚信一点,皇室与皇室之间的斗,那就只流皇室的血,莫去波及无关人等,伤平民百姓。” 朱昭正色,面朝沈清河:“所以先生放心,倘若老九真到了那天,但凡是我力所能及,午门外绝不会血流成河。” 沈清河忽然拱手对着朱昭便是一揖:“沈涧替那些无辜之人谢过殿下。” 朱昭连忙扶他:“别别别!孩子们都往这看了!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沈清河:“殿下当得起这一拜。” 朱昭小心思不免一动:“那先生不妨换个思路,横竖都是拜,与其在这拜,不如到朝堂拜,怎样?” 沈清河即刻起身,十分好脾气地一笑:“不去。话说起来现在也该开课了,殿下自便,沈某先行告退。” 朱昭赶忙拦人:“哎真是的,我不也就是一说吗,我知先生志向,自不会强人所难,可……可那也是为了大凉的未来不是?” 沈清河微微摇头:“殿下,大凉的未来不在沈某身上。” 朱昭:“那在谁身上?” 沈清河转头,目光在廊下嬉戏追赶的孩子们身上略过,回过脸对朱昭一笑:“大凉的未来,在他们身上。” 朱昭顿悟,朗笑点头。 …… 五皇子被封为太子那日,正值深秋,朱启没去册封典礼,跑到京城一个犄角旮旯小酒馆,喝了一天一夜的酒。 拂晓,夜色如墨。他从酒馆跌跌撞撞出来,一时也不知去哪,便漫无目在街上走。 走着走着,身边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 沈清河一袭旧衫,肩上披了件轻氅,冷风一扑面感觉有些凉,抬手往掌中哈了口热气,扭头对注视着自己的年轻人道:“好巧啊殿下。” 朱启:“……” 确实好巧呢。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朱启语气比秋风还冷,“还是跟施乔儿吵架,被赶出了家门。” 沈清河:“我与娘子从不吵架。” 言外之意:“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 朱启冷笑一声:“那你确实来对了时候,我的确是个笑话,我是整个京城的笑话。” 沈清河即便冷,声音却不颤不急,温温和和道:“殿下何出此言呢?” 朱启顿住了脚,带有醺意的眼眸猩红冷冽,戾气丛生,不耐烦盯着身旁人道:“你明知故问?” 沈清河佯装思索,又佯装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知晓了,看着别人当太子了,眼热,难受,无可奈何。” 冷风没把朱启吹醒,这一句话硬把朱启惊醒了,他步伐踉跄一下,见鬼似的瞪着沈清河,心想这臭教书的说话何时这般直来直去了? 沈清河却提醒他句:“当心脚下啊殿下。” 朱启只想离他远点。 沈清河再次追上他,放缓了语气,当真好生宽慰人一般:“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看开便好了,否则又能如何呢。” 朱启冷嗤,咬字寒意滔天:“我若看不开呢?” 沈清河搓了搓手,开始没动作,不多会便从袖中掏出一卷信笺,慢条细理道:“我手里这些,是你与你那些同党的全部通信,人证物证都有,即便陛下法外开恩免除死罪,判个千里流放也是不在话下的。” 看不开,那就使劲看开。 朱启心一惊,夺过信笺借着月光观望,确认过上面的字迹内容,看着沈清河的眼神像只即将吃人的狼,咬牙道:“这些你是从哪得来的?” 沈清河一派坦诚:“拱卫司啊,你五哥对我向来大方。” 朱启全身彻底僵住,稍微回神便将信笺撕了个粉碎,一张都没剩下。 沈清河就静静看着他撕,等撕完了,特地离远了些道:“这些都是复刻的,真的我没带,被我娘子打雀牌时拿去垫桌脚了。” 朱启彻底暴怒,他用力捶着头,甚至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喝醉之后的幻觉,但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已经控制不住冲向沈清河,大喝一声:“我杀了你!” 这时“嗖”一声,有支短箭于夜色中破风而来,与朱启面庞擦肩而过,直直钉死在地面,尾锋震颤。 朱启不可思议,抬手摸了摸微刺的脸颊,难以置信道:“你还带人了?” 沈清河依旧好声好气:“刚刚说过了,拱卫司。” 朱启:“不可能!他们没有用远兵器的习惯!” 沈清河点头:“是这样,不过我防患于未然,特地让带了把短弓。” 朱启:“……”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妖怪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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