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您息怒,消消气儿,为这样的一个人生这么大的气,是万万不值当的。回头您气坏了身子,谁得意?快些别气了。”庄嬷嬷笑着好生安慰,“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敢打嫡母身边人的主意,不论传哪儿去,他都是个笑话。” 老太太气了一瞬后,倒渐渐冷静了下来。 “虽他不配,但以免日后夜长梦多,也是不能再等了。”老太太长舒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五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几日一直忙,也不过来了。不知是真的忙,还是觉察到了什么,故意不来。左右送秋穗去他屋里,是我已决之事,原还想着再继续等等,慢慢来,但如今既有他人盯上了,也就不能再等了。我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庄嬷嬷心下也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或许也的确无需再等了。虽然这四老爷也不能真对秋穗怎么样,但若是他铁了心,日日过来烦老太太,那也是折老太太的寿。 所以庄嬷嬷也赞同说:“那……奴婢现在就去叫了秋穗过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庄嬷嬷正要去叫,便见秋穗春禾二人已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庄嬷嬷笑着说:“秋穗你来的正好,老太太有话同你说。”说罢她伸手去拉了拉春禾袖子,示意她同自己先退下去。 老太太看到了,就说:“你们婆媳是我身边最得力之人,我的什么事你们不知道?也都不是外人,无需避出去。” 庄嬷嬷闻声说是,然后拉春禾站去了一边。 春禾望望秋穗,又望望老太太,似是猜到了是要说什么,最后看向了自己婆母庄嬷嬷。庄嬷嬷冲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东张西望,只安静呆着就好。 而那边,秋穗自然也是明白过来老太太是要说什么了。她没说话,只是微垂首立在老太太跟前,静候着老太太的示下。 傅老夫人见她站得稍有些远,便够手去拉她到自己跟前,然后握住她手道:“秋穗,你也知道五郎这婚嫁大事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他如今已经二十有四了,大郎有他这般大的时候,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可他却谈及亲事便敷衍,屋里更是冷冷清清的,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我知道你是最体意人的了,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万不愿送你过去。” “五郎是个不错的,这你是知道的,你跟了他,不说日后如何荣华富贵,但安稳富态的日子是有过的。待过两年,等新妇进了门,我便把你的身契交还给你,这样一来,你就算是良妾了。日后再得个一儿半女的傍身,哪怕以后我去了,你在这侯府也有一席之地。”老太太言辞恳切,一番话说下来,倒句句都是在为秋穗打算。 这若是换作旁人,早就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了,但秋穗志不在此。虽心中感动于老太太真的有为她之后的人生考虑,但也无奈于这样的人生,其实不是她想要的。 但能怎么办呢?秋穗自然是不能也不敢直言她不愿伺候五老爷,也不愿做他的妾的。 秋穗只能说:“老太太您心里有奴婢,奴婢是知道的。只是在奴婢之前已经有了绿俏和香珺她们,奴婢实在怕有负您老人家的厚望。” “你同他们不一样。”老太太说,“你识文断字,知书识理,我瞧五郎多少有些欣赏你。你也素来行事稳重,不会像香珺那样冒进,人又聪明,我想你是万不会惹得五郎不高兴的。” 老太太既心意已决,再无商量的余地,秋穗这会儿若再婉言拒绝,便就是不识抬举了。 但好在还不至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即便是去了五老爷的修竹园伺候,她也可有再行周旋的时机。说到底,老太太还是拧不过五老爷的,只要五老爷没那个意思,她便就还有机会。 所以秋穗思来想去,便先应道:“老太太信任奴婢,奴婢定当好好侍奉老爷。就如在闲安堂伺候老太太您一样,去了修竹园,奴婢也定恪尽职守,忠心耿耿。” 见她同意了,老太太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然后也没留她继续在身边伺候用饭,只叫她回去沐浴更衣,短作歇息,然后直接去修竹园。春禾借口说怕日后不能时时在一处共事了,想姐妹临别前再说些体己话,老太太也准了。 这回同之前不一样,之前虽然知道老太太有这个意思,但到底她还没付诸行动。而这回,老太太是把话说到了明面来,并且直接就打发了秋穗今夜就去修竹园伺候。 春禾途中稍稍耽搁了些,然后才加快步速追上秋穗。追上人后,她颇气喘吁吁的低声同她道:“方才我问了柳芽儿,柳芽儿说,方才四老爷来过闲居堂。如此谜底便揭开了,老太太之所以这么着急打发你去修竹园,想来是四老爷说了什么。” 府上四老爷是个什么混不吝的东西大家都知道,仗着侯府公子的身份,家里后院莺莺燕燕的不说,外头也是勾栏瓦舍的常客。虽内里空空,但偏有张还不错的皮囊,他院儿里妻妾为他争风吃醋的事儿几乎隔几日便上演一场。 去修竹园五老爷那儿伺候,倒还能博个前程和一份安稳日子过。若真叫四老爷得了去,那可真是只有一缎白绫勒死自己这一条路可走了。 只是奴不能议主,彼此皆心中有数,但却不好说出来骂个痛快。 春禾悄悄打量着秋穗神色,这会儿也有些犹豫了,她讪讪道:“秋穗,你也着实该重新想一下自己的前程了。之前我一直赞成且支持你赎了身契回家去,但如今被他……”她悄悄更压低了些声,嫌恶得五官乱飞道,“被他看中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若真非选一个,那毫无意外,自然是五老爷的。” 她们的屋子在老太太正屋的后排,走几步就到了。进了门后,二人照样叉起门闩来说悄悄话。 这短短一路走来,秋穗也想了很多。她心中权衡了一番,觉得或许趁此机会去修竹园伺候,反倒是要比在闲安堂还略好些。 老太太是左右都不肯放她走的,届时她去了修竹园,身契被捏在五老爷手中,或许去向五老爷求情,反倒要比向老太太求恩典来的有用些。老太太想留她,而五老爷想必是会绞尽脑汁想打发了她的。 这样一想秋穗便豁然开朗起来,心中直道实在是天无绝人之路。 至于四老爷……待她之后赎了身契回了乡下,她想四老爷也不可能会一路追她到乡下去。 秋穗说:“我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不到最后一步,凡事都还有转机。只是我今夜便要走,日后再不能日日同姐姐一处共事了。还有老太太那里,也要劳烦姐姐多多费心了。” 便是亲姊妹,长大了到了婚嫁之龄,也都是要各自奔各自的前程的,鲜少能一直相伴到老,何况是她们这样半路的姐妹。可春禾虽懂这个理,但毕竟她从十岁就认识秋穗了,眼下多少也有些舍不得。 但春禾还是安慰说:“你虽去了修竹园,但咱们都还是在侯府共事,也能常见。老太太那里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照看着的。只是你此去还得多多留心才行,五老爷虽很好,可他毕竟是府上郎主,他也只是在对老太太时恭顺谦和,平时可是个冷面阎王,连我瞧着他都有些怕。” 秋穗懂春禾的意思,本来伺候郎主就不比伺候内宅女眷来的方便和舒服,何况五老爷还是掌刑事的官儿。听说刑部有各种专门对付罪犯的刑罚,在刑部供职过的人,都极冷酷无情。 秋穗想到了五老爷的那张脸,其实论长相他倒是个极清俊矜傲的富贵公子,只是他不苟言笑的样子,也的确足够唬人。 但她想,身为奴仆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不给他挑错的机会,想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也不会多难捱。
第七章 秋穗简单收拾了包袱去修竹园,也没进内院,只留候在外院书房伺候。傅灼书房也分内间外间,内外间是以隔断隔开的,秋穗自懂规矩,来了后便也只在外间逗留。 或整理藏书,或铺纸研磨,总得找些实事给自己做,不能白白闲着。 傅灼这两日日日都回来得晚,倒不是喝酒应酬,而是衙门里有案子。加上他也明白老人家的意思,既不想再继续敷衍纠缠,也不愿直言拒绝了后再叫她老人家伤心,所以就只能选择在衙门里呆着忙公务,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将回。 只是这日他才拖着略有疲惫的身躯回来,便见自己身边掌管宅内一应事务的内管家常拓一脸急色的匆匆来禀说:“郎主,老夫人又送了位婢女来,这会儿人正在您书房内候着。” 书房乃机密重地,傅灼一面冷冷睇了常拓一眼,一面负手加快了步子往书房去。常拓忙不迭跟在其后,将下面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郎主还请放心,秋穗姑娘来了后,没进内间,只是候在外间做了打扫整理。她整理书册时奴也在一旁看着,她是懂事有分寸的,并未多言多看,只是在认真做事。奴算着时间知道郎主快回来了,便亲自来迎,这会儿九儿留在书房正盯着她。” 傅灼脚下步速不减,也未说什么,只是仍径直往书房方向去。脸色嘛,自然是不好的,想必一而再再而三的,也被老太太这时不时塞个婢女到他房中的举动弄烦了。 院子里有动静,秋穗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后,立即跨步迎了出来。见那一身绯红官袍的人负手风速而入,秋穗脚下站定,规矩请安道:“奴恭迎郎主。” 从前她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人,见到傅灼,尊称一声“五爷”或“五老爷”即可。但如今老太太既打发她到了修竹园,这府上五老爷便是她最顶头的主,所以她得同这园子里的奴仆们一样,称呼他一声“郎主”。 这称呼的改变,自然也是表明了态度和立场的。从此之后,老太太便是她故主、旧主,眼前这位,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傅灼经过她身时略作停顿,望了她一眼后,这才重又拾起步子继续往内去。 秋穗见状,便也直起身,不慌不忙跟上。 临窗的长案上,是他前几日随手写的几个字。案头摞起的书,也是他近几日闲暇功夫随手翻看的闲书。案上一应笔墨纸砚,除了更规整了些外,也并无什么别的变化。 再看这整个外间,除了更干净整洁,入目更觉和谐妥帖外,也不见丝毫不妥。 想是这屋内的一应摆件物什都被她重新归纳过,彼此间也只是挪了个位置,不曾有过多的变动,但这会儿看来的确是比之前更顺眼些。 傅灼目光一寸寸从这屋内的每一件物什上掠过,最后落在了只静静候在一旁等吩咐的秋穗身上,这才问她:“你来之前,母亲可对你说过什么?” 秋穗蹲身福了一礼后,方才回道:“老夫人叮嘱奴婢定要好好在修竹园当差,好好侍奉郎主。”秋穗自然不会说老太太其实是想她来给他做通房暖被窝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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